“查寝了啊。”木子和赵老栓听着敲门声后还没来得及答应,宿管大妈拿一登记册一推门就进来了。
“阿姨好。”赵老栓很善于和各种角色搞好关系。
大妈点点头“嗯嗯”地连声答应,“人都在吗?”她在宿舍巡视了一圈。
“那个一会儿就回来,出去了。”赵老栓指了指萍儿的铺位。
“你们屋就仨人啊。”大妈看了看那个空出来的床位。
“是的,阿姨。”
“还挺好,那行吧,我走了。”大妈还恋恋不舍地一步两回头望望,仿佛还能再冒出个人来。
“萍儿上哪儿去了?”木子一下午都没见着她了。
“她今天去县城了,同乡会。”
“这都几点了还不回来。”
“她今天不回来,他们玩通宵。”
曾几何时,“刷夜”在木子眼中还是个绝对带有负面色彩的词,殊不知在四年的大学生活中,这样的活动是必不可少的,并且木子在第一次刷夜后就喜欢上了这种偶尔极端的生活方式。这是萍儿的第一次夜不归宿,是第一次但绝对不是最后一次,可能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她今后会经常夜不归宿到索性搬出宿舍。
第二天六点半,木子和赵老栓还正在睡梦中,门“呀”的一声开了,在清静的早晨听上去特别清晰。萍儿带着一身烟味和酒气进来了。
“你回来啦。”木子抬起迷迷糊糊的睡眼。
“昨天玩得怎么样啊。”平时睡觉雷打不动的赵老栓竟也醒了。
“我交了个男朋友。”萍儿略显疲惫的语气里带着些羞涩。
“什么?”木子和赵老栓以同样的速度“噌”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两眼顿时炯炯有神,睡意全无。
“我们是老乡。”萍儿的语气极其淡定。
“同乡会认识的?”
“是大一的吗?”
“你们怎么好上的啊?”
“就一晚上?”
木子和赵老栓轮番轰炸盘问。
“就是同乡会上大家聊天,感觉还不错,就好上了,其实同乡会不到九点钟就结束了,就我给赵老栓发短信那会儿,说玩通宵,其实是我们俩待了一夜。”萍儿倒是平淡冷静地和盘托出。
这又是一个重磅炸弹,床上的两个女生差点没直接跳下来。
“啊?就你们俩……”
“我们什么也没干,就……待着。”萍儿知道我们要问什么。
其实木子和赵老栓惊讶的是他们的速度,在众人群中一见钟情可以理解,可在一个晚上的了解之后就决定在一起,这确实有点不可思议,木子不禁觉得这可真是一个敢想敢做的女子。
“你们这也太快了吧,就一个晚上,你们互相了解吗?”
“无所谓啊,反正感觉对了就行了,而且大家都是老乡,沟通起来也没什么障碍。”
木子和赵老栓对视,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个多月的相处了解,萍儿似乎离大家刚认识的那个单纯热情的江南女子形象越来越远,她的价值观也不时暴露出和大家截然相悖的地方。倒是赵老栓和木子,这两个表面上看怎么也不会有交集的两种性格的人,竟渐渐地开始互相理解、互相赞同,木子开始习惯她的跌跌撞撞、咋咋呼呼,她也开始习惯木子的正正经经、一板一眼。
圣诞节,一个在大学之前对于木子来说只是送送卡片的节日,在大学的第一个学期里终于呈现出了它应该有的样子。
圣诞晚会是语言系主办的节目,由系文艺部组织,除了学生以外还邀请了不少老师。晚会在一个小教室举行,一进教室,圣诞节的浓烈气息扑面而来:课桌椅被沿着教室一圈排列留下中间的空地当作舞台,架子鼓、电吉他、音箱、话筒等一系列设备应有尽有,舞台两边摆放着挂满彩灯和圣诞装饰的圣诞树,墙上挂着气球,一个角落里还放着几瓶彩喷,仿佛预示着晚会会有意想不到的高潮来临,不用说,这样的场合肯定少不了“郭文武”,这不,他们正在角落里给吉他和架子鼓试音。来的同学们中有打扮的,虽然不能说是盛装出席,可一看和平时的打扮不太一样就能推测出今晚肯定是有表演节目的,还有的则戴个圣诞帽三五个热闹地聊着,颇有节日的喜庆气氛,老师们也和学生们聊着,外教和英语系的同学叽里呱啦地说着英语。
晚会准时开始了,就像各大电视台的综艺节目一样,一开始是乐队奏着圣诞歌调节了一下气氛,接着主持人才开始说话。晚会的主持人是武艺和一个俏皮可爱的女生,他们还在之后的很多活动包括系里和学校中担任过主持,武艺的声音浑厚有磁性,那位女生的则干净甜美,他俩的配合还真是天衣无缝。晚会的节目大部分是学生们自行准备的,文艺部只是起到了一个辅助和组织的作用,与其说是晚会不如说是派对,台上的表演和台下的同学们的欢呼喝彩形成了很好的互动,让即使没有参加表演的同学也感到身在其中。
节目的形式多种多样,舞台上的同学也都铆足了劲儿为大家表演。英语系的一个能说会道的男生带领班里的其他男生表演了一出是相声是小品是唱歌也是饶舌还是各地方言秀的奇怪而有趣的节目,从此以后他给大家的印象就是说十句话不带喘气儿、发音还倍儿清晰的饶舌男,他是英语专业某班的班长,经常在一些公共课上代表他们班发言,他的陈述总是条理清晰、见解独到、一副演讲者的气势。后来他成了汉外专业二班某女生的男朋友。
令大家意外的一个节目是武艺的独唱,平时武艺在班上总是不太表现自己,不了解他的人都以为他是一个老老实实的傻大个,今天晚上他居然唱了一首摇滚风的歌,虽然他在舞台上没有过多的表演,但他那随意的架势和略显沧桑的声线颇有摇滚乐的洒脱不羁,让大家都眼前一亮。文帅用电吉他为他伴奏着,唱到高潮还时不时地也吼上一两句,真是有摇滚乐队现场燃烧生命、激情四射的感觉。
吴墉和汉外专业二班一个女生的男女对唱与武艺的独唱相比较,就要显得温柔腼腆得多,温柔腼腆的不是那个女生而是吴墉。吴墉换掉了笨重的黑框眼镜戴上了隐形眼镜,原本就瘦小的脸显得更加瘦骨嶙峋了,他一米八几的细长个儿站在舞台中间摇摇晃晃就像要被风吹倒的电线杆,他唱歌的声音也不如女生的响亮,只是含糊其辞地把旋律带过,不知道为什么这让木子想起了吴墉说的想当乐队主唱的事,想着真有那么一天他们的乐队成立了,吴墉真的成了乐队的主唱,在学院各大晚会上抛头露面,他那瘦长的摇摆不定的身躯在舞台上会是怎样一种效果。
当主持人宣布下一个节目是劲舞表演的时候,那个后来成为饶舌男女朋友的女生不知从什么地方扭腰摆胯地出现了,接着就是一段魅力四射、热辣性感的舞蹈,一头褐色长卷发在腰际摆动着,也许是因为没有准备充分的缘故,舞蹈大概只持续了一分钟的时间,在大家正意犹未尽的时候就又扭腰摆胯、莫明其妙地下去了。
当晚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进行了一个游戏,击鼓传花,虽然是陈旧的游戏,可是游戏过程中发生的一些事又能让爱猜测的同学们回味好几天了。武艺宣布开始,一条红色的绸带就开始在大家手中传递,鼓手敲着鼓点打节奏,随着鼓声渐缓渐轻,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紧张地跟随着绸带运动的方向,就像关注着谁将有幸落于死神之手,当鼓声“呼”的一下突然停住,所有目光都集中于一个焦点——不知所措地又将绸带扔给同学旁边的“素什锦”。
“好!”不知是谁这么吼了一句。
“来一个!”
“老师唱首歌!”
“跳个舞!”
“连唱带跳!”侥幸逃过一劫的同学们都幸灾乐祸地怂恿着。
“素什锦”身穿一件大红色的长身羽绒服,好像有意契合今晚的圣诞主题,她的脸也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她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笑着,一边使劲摇头摆手表示不愿意上来表演,还一个劲儿地挽着坐在边上的老师,就像即将被拉出斩首的死囚挣扎着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老师别害羞了,唱个歌呗。”刚才那个饶舌男用建议的口吻道。
“是啊是啊,唱歌最容易了。”
没想到“素什锦”还挺大方,没考虑多会儿就主动走到教室中央,可还是一个劲儿地用手捂着嘴笑着,好一会儿才渐渐平息下来,涨红着个脸道:
“我真是太不幸了,第一个就被点到,你们是不是故意的啊!”
“老师你运气好!”
“那我把这运气给你吧。”
“那可不行,你就唱个歌吧。”
“唱歌是吗?唱什么呢?”她像是在问大家又像是在问自己。
“随便。”
“唱一个拿手的。”
“拿手的?让我想想啊。”她站在教室中间,一会儿捋捋辫子,一会儿摸摸脸,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嗯……那我就给大家唱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吧。”
“好!”大家都热情地鼓掌,尤其是英语专业的同学,自从拔河那件事过后,汉外专业的对“素什锦”就没什么好感了。
说着,她也不用话筒,直接就开始唱了,她双手在羽绒服的口袋里插着,两眼一会儿瞅瞅同学,一会儿看看其他老师,双脚还随着节奏悠闲地挪着小步子,与刚才激动得不知所措的状态相比显得淡定很多。唱完一段之后大家都报以热烈的掌声,她也终于顺利完成任务似的下来了,平安归来回到了位置上,开始和坐在旁边的老师窃窃私语,大概在叙述着刚才的紧张心情吧。
又一轮鼓声开始了,大家继续关注着绸带的运动方向,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在场的老师们也开始重视起来了,似乎比同学们都还紧张,毕竟平时高高在上的老师要在学生们面前表演节目也是很不好意思的一件事。刚开始鼓声还响亮的时候大家还都按照节奏一个一个地传递着,到后来鼓声越来越慢,这个绸带就像带上了电似的,大家沾都不敢沾一下就带电似的把传到自己手里的绸带远远地扔了出去,顿时绸带飞也似的在教室里轮回旋转,“忽”地一下鼓声停了,绸带落在了松哥手里,也不知是凑巧还是鼓手的有意为之。
“哦……”同学们都欢呼,因为自己又逃过了一劫,因为又是一个老师,更因为“素什锦”之后是松哥。
“这么刚好,那个打鼓的故意的吧。”萍儿看热闹似的说道。
“好啊,老师!”
“你也唱一首!”
“两个人一起唱!”
“情歌对唱!”
同学们渐渐大胆起来了,当关系到大家的共同利益时,双方之间的恩怨就能被暂时放下,现在的英语专业和汉外专业的同学就是这种情况,而他们的共同利益就是撮合松哥和“素什锦”,几个班的同学们变得前所未有地默契。其实木子也不太清楚关于他们俩的绯闻是怎么传出来的,只是听人说他们在办公室坐对门,松哥对“素什锦”很有好感,可“素什锦”扭扭捏捏也没个准信儿,俩人似好非好,所以他们的关系也就一直这么神神秘秘着。直到大三时木子才知道,原来这都是当年大家的讹传。
“对唱!对唱!对唱!”
“老师你也上去。”一个同学对素什锦道。
再看“素什锦”,她现在的脸比刚才让她上去唱歌时还红:
“关我什么事啊!”
“怎么不关你事啦,对唱嘛。”
“那干吗叫我啊。”“素什锦”明知故问道。
“那你还不清楚吗。”
“是啊是啊,这个……我们就不好解释了嘛。”一个同学含沙射影道。
这时松哥已经很大方地走到了教室中间了,他丝毫没有紧张的表现,而是神情淡定地站在上面考虑着唱什么歌,同学们对“素什锦”的调侃似乎比对松哥要唱什么歌兴趣来得大,最后还是松哥的一句话又重新拾回了大家对他的关注:
“好了好了,你们就不要拿老师开玩笑了啊。”
“哇……”大家都惊讶他竟然会为“素什锦”袒护,这不就等于默认了他们的关系了吗。
“老师你真好!”一个大胆的女生喊道。
“这是什么情况啊。”
“完了完了,露馅了。”
“这还不明显吗。”
“哎呀,这该怎么办哪。”
“惊天秘闻!”
“秘的哪门子闻呐,这么多人都听着呢!”
“老师,我们支持你!”
同学们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气氛愈演愈烈,各种讨论交叉在一起,究竟也没弄清楚谁说了什么,就像隔山喊话,这边冒出一句那边又冒出一句,管他说了什么,反正大家有兴趣,连在座的老师也被同学们的闹腾逗得捧腹大笑。
“大家安静了,我要开始唱啦。”
随后大家也就开始安静了下来,不知道是松哥幽默,还是他真不明白同学们的玩笑,刚刚平静不久,现场的气氛又被他的一句话带动起来了:
“我本来想唱一首歌,可是那首歌刚刚有人已经唱过了。”
“哇……”这是比刚才还要热烈的惊呼声。
“既然这样,我就唱一个别的,来一个《敖包相会》吧。”
“唉……”热情又立刻变成了失望的叹息,大家都以为即使松哥不唱那首歌,也会唱一个和那歌相呼应的情歌之类,可是他却唱了一首旧到掉渣的老歌,同学们大失所望,不过还是很认真地听他把歌唱完了。
当晚会即将接近尾声,主持人宣布了狂欢时刻的到来,教室的灯被关上了,只剩下圣诞树上微弱的彩灯,乐队奏起热闹欢乐的圣诞歌,大家都到了教室中间,一个挨着一个排成队围成圈跳舞,爱捣乱的几个同学拿起了一直放在墙角的彩喷向正跳舞的同学们喷去,大家冲撞着、躲闪着、嬉笑打闹着、女生尖叫男生咒骂着,黑暗中一团乱七八糟、不知所措,像午夜街道上闹事的酒鬼。
大学四年木子参加的唯一一场圣诞晚会,便在这样的混乱中匆匆落幕。
随着元旦节的到来,大学的第一个学期也将结束。元旦三天假期,萍儿回了北京的姐姐家,赵老栓去了河北男朋友家——就是因为他,赵老栓放弃了前年去一所一本大学读书的机会,经过一年的复读来到了北京。宿舍楼里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甚至能清晰地听见楼道里过往的脚步声和水房里缓慢的流水声。
这天晚上将近十二点,木子正一个人在宿舍看书,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木子一开门,见是文艺,一脸的不知所措:
“木子木子,你今晚能收留我吗?”
“你这是怎么了。”木子让文艺进来。
“我刚刚起床上厕所,忘了反锁门,现在门被风关上了。”文艺对这事有点哭笑不得,“都这么晚了,我就不问宿管拿钥匙了。”
“那你就在我们宿舍睡吧,我也就一个人。”
被这样的事情一搅,文艺也就睡意全无了,于是借木子的电脑打僵尸。
打僵尸是一款在整个大一学年里风靡全校的游戏,由于木子她们学校的又一特色规定是大一学生不给拉网,所以新生们只能靠看看电影打打游戏度日,而这些资源大部分都是那些北京的同学周末回去搜集,然后带到学校一传十十传百地传播。文艺可谓打游戏成迷,但据她说她们家地处偏僻,上大学之前家里还没有电脑,上网只能去网吧,整个大一一年文艺都是靠着借舍友或木子的电脑玩游戏度过漫漫长夜。升大二那年暑假,她总算在游戏的极度诱惑下买了一台笔记本,从此走上了打游戏和看电视剧的不归路。文艺后来打僵尸打了七遍翻版。再后来,每次听到僵尸游戏的背景音乐,木子总会想起那一年的岁月,那是新生初入大学时的稚气未脱,是几个初次远离家乡的好友相互间的陪伴慰藉,是周末没事一起逛街、一起吃饭、一起窝在宿舍一天不出门的偶尔懒散。那音乐成为木子对与文艺之间友情的栩栩如生的回忆。
元旦后正在准备期末考试的几天,大家全都慵慵懒懒无心复习。木子在座位上看一本小说,下面歪歪扭扭地压着老师给的考试范围。
“木子木子,来给你照张相。”赵老栓拿着手机蹦跶着过来。
“你要干吗?”木子一直觉得自己不上相,所以排斥照相,立马作防备状。
“就要回家了,给你照张相放手机上,想你的时候拿出来看看。”
赵老栓说这话时仍是一脸嬉笑,毫不在意,可在木子听来,却是满心的感动,原来大家相处了三个月,仅仅是一个多月的离别竟也会有不舍,即使今后还会有很多个三个月。木子对着镜头笑着,分明忍住了眼泪。这是大学四年以来木子一直铭记在心的时刻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