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是一九八八年,我十三岁,正上初中一年级。那个年代还没有双休日,星期六中午放学回家,星期天下午返回学校,来回都是自己走,再加上有作业要做,时间紧!
在一个星期六的中午,我放了学回到家里,正在吃饭的时候,母亲对我说:“今天下午你抓紧把作业写完,明天帮你姥姥买点豆饼回来,你姥姥喂兔子,没有豆饼不行。”我边吃边问:“上哪里去买呀?”母亲说:“近处也没有打豆饼的油坊,只有玩庄有一家。”我听到这里心里一慌,忙对母亲说:“这么远我怎么去啊?我也不知道油坊在哪里,再说我还有作业呢!”母亲听了脸色一沉说到:“作业今天下午抓紧写完,明天你必须去。你大姨家二姨家和你三姨家都去过了,明天轮到咱家了。”我赶忙问到:“那我大舅和二舅呢?”母亲又说:“你大舅和你二舅都是木匠,活多忙不过来!再说你姥姥不舍得叫他们去我也没有办法!你老头我也指使不动,你现在还没长大就不好指使,长大了也不是个好东西,......。”母亲见我不想去便生气的骂了起来。我只好放下筷子写作业去了。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母亲把钱递给我说:“轮到咱家了,你就去吧,路上小心点,早去早回。”我不想看见母亲生气,只好接过钱骑上自行车出门了。
我第一次干这样的活,到底能不能胜任我心里也没底,还好我骑自行车的时候能跨上三角大梁,下坡路不用蹬的时候我就坐到座子上,翻过玉皇山走一段205国道,国道上的车有点多,碰见大车我就提前下来躲躲,好不容易到了去玩庄的岔路口,再顺着河一路上去就到了。
方圆几十里路就这里打豆饼,买豆饼的真多,好不容易才轮到我。卖豆饼的伙计打量了我一眼:“你是哪里的小孩?来我们油坊干什么?”我回答说:“我家离这里很远,我是来买豆饼的。”紧接着我又掏出钱递给他说:“这些钱都买了。”伙计惊讶的接过钱说到:“还真是买豆饼的,你说说,你才多大啊,你老里也放心!再说买这些饼你带的动吗?”我笑了笑说:“我试试吧,应该差不多。”说着话的工夫,活计算好了账,我拿来的钱能买八十多斤呢,等称完了饼,活计招呼我说:“小伙子,上来称称你多重啊?”于是我站到了称上,活计又说:“巧了,和你买的饼差不多重;八十斤的人带八十斤的饼啊。”好心的活计一边帮我把豆饼绑上自行车,一边嘱咐我:“你是头一回来吧?回去的时候注意路上的大车很危险的,尽量离大车远一点。”我也随声附和着:“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卖豆饼的活计真不孬,把我扶上自行车还使劲推了一下,我嘴里道着谢,借着他的劲蹬起自行车踏上了回来的路。平路的时候还行,一上坡就压不住把,只好身体使劲靠前,拼命蹬车,千万不能下来,因为如果下来的话,没有人帮忙就不好上自行车了。
远远的,一辆大车迎面驶来,是尖头142大解放,车呼啸而过,主车与挂斗间的安全弹簧铮铮作响,好险!因为我没有经验,差点被风带倒,我拼命扶住了车把,心却跳到了嗓子眼,全是土路,弄的尘土飞扬。好在那时候的车辆也不多,一路上有惊无险,不敢下车,不能坐座,一路猛蹬车,已是满头大汗才来到姥姥家门前。
大门敞着,我叫了一声老娘,姥姥早已在家等候,见我给他带来豆饼,高兴的不得了,“安阳,可了不敌了,俺那好外甥嗷,给俺买豆饼回来了,看把你累里,”累是真累,但我还是说声:“没事,我不累。”姥姥又说:“还说不累,看你这满头大汗,莫里(赶紧)卸完了饼上屋里歇歇。”
姥姥是小脚,她只能扶着车子,我把饼卸下来,都给她搬到屋里,拿毛巾擦着汗对姥姥说:“老娘,饼买回来了,没事的话我回去了。”姥姥说:“吃了饭再走吧,都中午了,你一定饿了,你看看都十二点了,”我看了看墙上的钟表,正好十二点,还真有点饿了。这时候姥姥又说:“我也没啥好的给你吃,吃饱就行,呢!我给你拿煎饼,有香椿芽淹里咸菜,再倒上碗水。”人饿了吃东西就香,我大口小口的吃着姥姥给我的香椿芽卷煎饼,一个吃完了又拿起第二个,几口又下去了一半,姥姥就在旁边笑呵呵的看着我吃,就在这时候,大舅家比我小一岁的表弟从外面跑进来,一头扑进他奶奶的怀里,差点撞了个趔趄,嘴里嚷着:“奶奶我饿了,快拿好吃的来。”姥姥看着自己的孙子,高兴的合不拢嘴:“我那好孙子,你上哪里去玩里来?一晌午也不回家来,怎么才回来吃饭?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莫里(赶紧)来吃吧,你看看,奶奶给你准备的什么?是你最爱吃的火烧,还有两个煮鸡蛋来,吃吧,快吃吧。”看着表弟吃着火烧就鸡蛋,我说不馋里上那是假里,可面对此情此景,我已经没有了食欲,我后悔不该留下来吃饭。可恰恰就在这时,二舅突然到来,我赶忙起身:“二舅来了?”二舅回答:“外甥怎么来了?别起来,坐着吃吧。”这时候姥姥补充说:“趁着外甥星期天,给我买豆饼来。这个外甥怪能干。”二舅听着姥姥说的话,看了看我手里的煎饼,又看了看我表弟手里的火烧和鸡蛋,就直接发火了,他冲着姥姥大声说:“嗷,干活里吃煎饼就咸菜?在家闲着玩里吃火烧和鸡蛋?你看看你弄里啥?你还叫人家掉下眼蛋子来吧?你一样对待不行吗?”没想到这时的姥姥依然笑呵呵的回答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外甥和孙子能一样吗?疼孙子燎张纸!疼外甥指一指,再说了外甥是老娘家的狗,吃饱了他就走,孙子不会走!”二舅回过头来又对我说:“外甥听见了吗?以后别给你老娘干活了,她疼谁就叫谁干,”姥姥反驳说:“俺孙子还小,怎么干?”二舅说:“小多少?不就一岁吗?孙子小也应该儿家干。”只听见姥姥慢悠悠的说:“俺可不嘎少里,十个花花女,还不如一个点腿子郎来;再说了:不给俺干可不行,都得考虑考虑这一窝子一窝子里人是怎么来的?不给老李家干点活不没良心吗?”可能是二舅见无可救药,气的转身离开,边走边说:“你口口声声夸人家好,人家给你干活,看看你给人家吃里什么?”姥姥见二舅走了,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道:“夸好还怎么着?还一个更好里来!他二姨家那个才好来,给我买了豆饼,饭也不吃就走了。嘿嘿嘿……。”我终于吃完了手里的煎饼,起身就走,姥姥送出来嘴里唠叨着一些挽留的话,我这时知道都是假的,只留下一句:“我吃饱了,我回去了。”
说来也巧,骑着自行车刚走出姥姥住的村庄,碰上二姨家三表哥了,我约莫着他就是买了豆饼不吃饭的那个好的,三表哥比我大两岁,我们是儿时的玩伴,见面非常亲热,“表弟你上哪来?”我回答说:“我给咱老娘去买豆饼来,”三表哥惊讶的说:“你们家叫你去啊?俺四姨也真噶少里,俺家里我去。”我说:“这有什么不噶少里?”三表哥又说:“你不是独苗吗?不像我们家,孩子多,不当好里!”我忙说:“可别说了,都一样,我看你比我好,二姨多会疼孩子。”三表哥说:“疼个屁,疼还叫我们去给老娘买豆饼?这么多大人都没有去里,叫小孩去,他们太狠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也只能是唠叨两句互相诉诉苦。
和三表哥告别后,就独自一人回家了,到家门口的时候,看见母亲和邻居在闲聊,我在姥姥家的经历使我心情不好,一副谁也不想理的样子,母亲问我买豆饼的事,我也只是嗯啊的敷衍,然后就进家了。邻居好奇的问母亲:“你儿子干什么去来?怎么不大高兴?”母亲生气的说:“谁知道这个熊孩子,干点活就觉得了不起了,摔脸子给谁看?我不会惯着他,我可不像俺那老里一样,八辈子没儿叹气里,把他两个舅惯里上天,拿着闺女不当人,给当儿就了不起吗?姑姑子无儿一样下葬。”我知道母亲提高了嗓门是故意让我听见,我心里一阵凉凉,感觉像是个弃儿,老天啊!这就是重男轻女吗?
可能就是因为我从小就在这样的夹缝中长大,如今我已是人到中年,每每回想起以前的种种,万事之来,往往只会顺其自然,当不得已处,也不愿拂逆旁人之意,只好舍己从人,内心深处的抗拒使我明白:不要强人所难!永远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