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青楼时,天色已渐暗下来,此时汴京的街道上,到处都是舞榭歌台,酒肆花楼,灯火映客,尽显京师繁华。
两人在街上走着,慕若初见路边许多卖蜜饯干果的,便叫南宫离买些来带回去吃,自己走到一旁的花翠摊上闲看。正看着,忽听身后一个清冷的声音说道:“女施主擅自与人逆天改命,有违天道,眼看要大难临头了。”
慕若初心下一惊,忙回头看去,说话的正是白矾楼下看见的那个青衣道人!
慕若初怔了半日,开口问道:“道长...是在跟我说话?”
青衣道人一双眼睛似深海般神秘,令人望而生畏,看的她不寒而栗。
那道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从袖中取出一条平安锁递与她,郑重道:“你带着它,许能保你一命。切记!任何时候都不可摘下,直至度过此劫。”
慕若初将信将疑的接过平安锁,问道:“不知此物要多少银钱?”
青衣道人道:“若它护了你的性命,贫道来日自会来找你索要千金。若救不得,它便一文不值。”说罢拂袖而去。慕若初怔怔看着道人消失不见,心中惊疑不定。
一时南宫离买了蜜饯干果回来,见她立着发呆,走到面前问道:“初儿,你做什么发怔?”一眼瞧见她手里拿着一条平安锁,说道:“这平安锁可是在首饰摊子上买的?瞧着像是铜铸的,初儿想带平安锁,我与你打个金的岂不好?”
慕若初这才回神,忙笑道:“不必了,我瞧着它合眼缘,买来带着玩罢了。”说着随手将平安锁待在脖子上,塞进衣领,挽着阿离去了。
晚夕,金莲见慕若初心事重重的样子,问道:“初儿,怎么魂不守舍的?可是和阿离兄弟合气了?”
慕若初道:“没有。”
金莲蹙眉,拉了她的手道:“你有甚心事,连我也说不得?”
慕若初低头思忖良久,抬头望她道:“我今日在御街那里闲逛,忽然有个道长走过来说我有灾祸临头,还送了我一条平安锁,叫我时时戴着,兴许可救我一命。”
金莲愣了一下,安慰道:“那些和尚道士的话,信不得的。他们不过想诓你的钱财罢了,初儿福大命大,身边又有阿离保护,如何会有性命之危?可见是那道士信口胡诌了。你若心里不安,明儿我陪你到相国寺里拜求一道平安符吧。”
慕若初淡淡一笑,点头道:“好。”
——
次日一早,潘金莲令两个小厮赶一辆轿撵,慕若初、金莲、小红并两个丫鬟坐内,南宫离、常远骑马跟随,迤逦来到相国寺。
来到寺前,隔纱窗看见山门高耸,大门前车马喧阗。慕若初疑惑道:“这是寺院?怎么倒比市井还热闹?”
潘金莲道:“相国寺每月开放五次,京人都来次交易买卖。”
慕若初苦笑一声,道:“都说佛门乃出世清幽所在,这般繁华的寺院,我倒是第一次见。”
众人下了马车,入得山门,慕若初对南宫离道:“你和常远在这里逛吧,我和姐姐进去就是了。”南宫离点头应是。
慕若初与潘金莲携手,小红等丫鬟身旁相随,绕过三大门,径直走进里头大殿内,但见佛前灯烛荧光煌,炉内香烟缭绕,木鱼声声。
慕若初捻香跪拜,心中却不知求什么。金莲亦在旁跪下,心中求的无非是腹中胎儿安康,相公官运亨通,阖家顺遂平安。
却说南宫离与常远二人从山门外直逛到殿门前,一路走来,尽是卖珍禽奇兽,屏帷洗漱,鞍辔弓剑,时新果脯之类。
近佛殿廊上有卖珠翠、头面、花朵、领抹等物,南宫离沿廊看了半日,正见一架桃木架子上挂着一对金镶宝石桃花坠儿,甚是精巧可爱,于是买了下来。
常远跟在一旁,也看见摊上摆着一支金镶红宝石珠钗成色娇艳,便掏了十两银子买下。南宫离见了,笑而不语,两人逛罢,立在殿门外等候,须臾,见慕若初与潘金莲走出来,南宫离笑迎上前,问道:“你们都拜完了?”
慕若初点点头,拿出一道平安符,说道:“你过几日要出远门,我也替你求了道平安符,你带在身上吧。”一面说,一面打开他腰间荷包,将平安符放进去。
南宫离一脸笑意看着她将平安符塞进自己荷包,说道:“我也有东西要送初儿。”说着从怀里拿出桃花坠儿,道:“这对耳坠儿,堪配你头上的桃花簪。我与初儿戴上可好?”
慕若初笑吟吟接过坠儿放进包里,说道:“这耳坠儿你才买来,不知被多少人碰过,如何戴得?需得回去拿烈酒泡一泡,再用热水烫一烫才戴得。”
南宫离歉笑道:“是我思虑不周了。”
金莲在旁说道:“我早听闻相国寺集会热闹,却也是头一回来,咱们逛逛再回去吧!”
慕若初笑道:“好,有阿离和常远在,咱们便逛逛再回吧。”于是大家向货摊走去。
南宫离走在慕若初身旁,丫鬟跟随,常远走在最后,见大家都贪看市货,趁机轻轻拉了拉小红的衣袖,示意她过来。
小红会意,慢慢退出人群,走到常远跟前,低着头问道:“常大哥找奴家何事?”
常远拿出发钗,笑道:“我知小红妹妹素喜红色,不知这支发钗,妹妹可喜欢?”
小红抬眼看见他正拿着一支晶莹剔透的红宝石金钗,眼中露出惊诧之色。
不待她回过神来,常远已抬手迅速将珠钗插进她鬓边,一面望她笑道:“妹妹戴这钗,果然俏丽。”
小红脸羞的绯红,说道:“这簪子太贵重了,我一个丫头子,如何配戴。”说着就要伸手去摘,被常远拉住她的手阻止道:“除了妹妹,谁也不配戴这簪子。”
小红见他大庭广众之下与自己亲昵拉扯,吃了一惊,慌忙抽出手,向慕若初等人看去,见她们并未看见,才放心下来,有些恼火道:“常大哥莫失了分寸,让主子看到不好。”
常远认真道:“妹子聪慧,定然看得出我的心思,只要妹子愿意,我亲自去向主子回明,求主子成全咱们。”
小红听他如此表白,心肠大动,怔怔望了他半日,羞赧道:“待回初园之后再说吧。”说罢转身逃也似的走了,走出几步,又忽然停下,转过头,眼波含情的望了常远一眼,才往慕若初身边去了。
慕若初与金莲两个买了许多胭脂水粉、花翠、香帕、锦绣椅搭、香炉、香筒之类,直逛到日中方归。
——
两日后,南宫离辞了甄奇甄奇与潘金莲,拿了几件随身衣物,骑快马往济南去了。
一连几日,慕若初白天或陪金莲去替老夫人解闷儿,或陪金莲院子里闲玩儿,偶尔也到孙秀眉那里坐坐。一日呆的闷了,吃过午饭,打发金莲睡下后,便换了身男装,带着常远出门去了。
两人沿马行街一路闲逛,沿路买些小食果脯来吃。走到金梁桥街时,天色已近黄昏,常远说道:“主子,咱们回吧,天快黑了。”
慕若初这才意犹未尽的朝隆德街走去。刚拐入一条街巷,忽见前面一群人围在一处喧嚷。慕若初好奇,凑近看热闹,就见到一群店伙酒保中间,困着一位白衣男子,正一脸愤懑的跟他们说着什么。
慕若初见那男子生的眉清目秀,十分俊俏,便走到近前一探究竟,原来是这家酒店的掌柜领着一群伙计,围着这白衣男子讨要住店钱。
那酒店掌柜一脸不善道:“瞧着你穿的好模好样儿的,不想却是个穷鬼!你要是拿不出银钱来,别想走!”
那白衣男子道:“分明是你家伙计偷了我的盘缠,还反咬我一口!你敢跟我去见官不敢!”
掌柜的怒道:“满口胡言!说我店里伙计偷你的盘缠,可有证据?天子脚下,我们做的是正经生意,你不给钱就罢了,还信口雌黄!咱们这就去见官!我怕你怎的!”说着就要指使伙计拉他去见官。
慕若初摇着折扇笑吟吟的走上前,说道:“且慢!掌柜的消消气,我这朋友的银子确是被盗了,并非成心赖账。和气生财,何必闹成这样呢?传出去对你们店也不好。他欠了多少银子?我替他出了便是。”
掌柜的见慕若初一身锦衣华冠,身边还有随侍,只当是官宦子弟,忙客气下来,说道:“不瞒大官人,他在我店里住了两日,饭食酒水一日三餐伺候,已欠银五十八两。咱们也不要那零头了,官人只消出五十两,此事便罢了。”
慕若初心里暗暗吃惊,这京师的酒楼竟如此贵价,两日便要五十两!不由撇了白衣男子一眼,心道:他会住这样的酒楼,想来也是个富贵公子。心下想着,面上含笑说道:“好。”随即转身对常远道:“拿五十两来。”
常远惊讶不已,愣了一下,仍旧从直带里拿出一钉银子递与掌柜。
这掌柜的接过银子,叫伙计拿等子秤来称了,足足五十两不少,于是满脸堆笑的作揖去了。
待众人都散了,白衣男子走到慕若初面前,行礼道:“在下阮江白,多谢公子解囊相救。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家住何处?在下定会将五十两文银如数奉还。”
慕若初笑道:“在下慕若初,自山东阳谷而来,是来拜亲访友的。公子也是外地来的?”
阮江白道:“在下乃青州阮氏医馆的郎中,每年三四月都会四处云游行医,不想来这京师脚下,竟遇到贼人,被偷去盘缠。若非遇见慕公子,在下只怕免不了牢狱之灾。”
慕若初听了,笑道:“合该咱们有缘,阮先生如今失了盘缠,这酒店是住不得了。家姐正好身怀有孕,先生可愿到我那儿住几日,替家姐诊一诊平安脉?”
阮江白感激不已,望她半晌,作揖道:“江白多谢慕公子相助!”
慕若初笑道:“阮先生不必如此客气,相逢即是有缘,能认识阮先生这样的人,亦是我的荣幸。”说罢随阮江白回酒楼里收拾好行李,雇了辆马车迳回甄府去了。
——
回到甄府,慕若初带着阮江白见过甄奇,说出事情原委,甄奇听说来人便是青州名医阮江白,登时惊喜不已,忙设酒宴款待。
席上,甄奇敬酒,阮江白歉道:“阮某向来滴酒不沾。”
甄奇听了,笑道:“那便以茶代酒吧。”说着令丫鬟烹上茶来。
慕若初笑道:“姐夫像是认得阮先生?”
甄奇道:“早听闻青州阮江白,乃再世华佗,医术十分了得,常云游四方,救人无数,为贫苦百姓看病不收分文,是山东有名的神医。”
慕若初欣喜道:“想不到我今日竟结交了位名医!我身边什么朋友都有了,就缺一位医术了得的大夫!”
阮江白忙道:“阮某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之事罢了。二位过誉了,在下万不敢当神医二字。”
慕若初道:“姐夫,我讨个人情,不如就留阮先生在这里住几日吧。”
甄奇笑道:“这是自然,我早已命小厮收拾前头厢房出来与先生歇卧。”
慕若初望阮江白笑道:“你且住下,安心行医,待行医罢,我雇辆马车送你回青州去。”
阮江白忙恭手道:“如此阮某深谢慕公子和甄大人了。”
甄奇一听,笑道:“初儿,你还要瞒着阮先生吗?”
慕若初歉然一笑,望阮江白说道:“阮先生,我其实是个女子,为了出门方便,才扮作男儿身的,并没有成心欺瞒先生,望先生莫怪。”
阮江白一惊,睁大双眼不可思议的看了她半晌,垂首作揖道:“阮某不知娘子身份,唐突了。”
甄奇笑道:“不妨,初儿不同一般女子,并不计较这些。”
慕若初亦笑道:“先生休这般生分。”
三人吃过饭后,便引着阮江白来到金莲院中,金莲穿戴整齐出来,迎大家到厅上坐了,叙了几句话,阮江白走到金莲身边,道:“在下这便替夫人诊脉吧。”
于是拿出诊垫,让金莲将手放上去,丫鬟拿来一丝帕覆在金莲腕上,阮江白这才诊脉。诊了一回,收了物事,说道:“夫人怀胎不足四月,腹中胎儿无碍,只是有些偏大,若生产时胎儿过大,易至难产。夫人将素日饮食喜好告诉在下,我一会儿便与夫人写张食谱,夫人照着食谱吃即可。”
金莲道:“生受阮先生。我自怀胎以来,偏爱吃酸的、辣的,不喜吃鱼肉、虾蟹和蒜,其他就没什么忌口了。”
甄奇忙吩咐丫鬟道:“去告诉大娘子,以后休再送吃食过来。”丫鬟应着去了。
阮江白道:“待我回去思量一番,明日再将食谱奉上吧。”
吃过茶,略坐了坐,阮江白便作辞要去,于是甄奇亲自送他到前院客房歇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