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徘徊于古镇的街道上，口袋里装着张两万元钱的购物卡。这两万元钱，是我在宁波打拼十几年的全部积蓄。我这一说您可能就清楚了，十几年来我可以说是一直在走麦城。我想把这张购物卡送给一个决定我后半身命运的关键人物，这个人物就住在这个叫做东沙的古镇上。
我正想着用什么方法把它送到对方和他的家人手里，身后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释梦吗？苍老得带些幽深，我循声望过去，看到的是一位童颜鹤发、笑眉笑眼的老人。梦？我今天的东沙之行，不正是为着圆我的人生之梦吗？我想起那个秀才赶考的故事，决定与他开个小小的玩笑，缓解一下我心中的苦闷，花个十元二十元的，讨他个吉言。
我说，我昨晚真的还做了几个梦，一个在我自家的墙头上种白菜；一个下雨天出门戴了一顶斗笠，还打了一把伞；一个和我非常喜欢的女人背靠背睡在一张床上。我边讲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一是想看出他知不知道这个故事，一个靠释梦糊口的人要连这个故事都不知道，我就不跟他说了；一是这个故事有绝然不同的两种释法，他释梦为钱，期盼他给我那个好的释法。
他歪着头咧开嘴笑，笑着等我说完。我刚说完，他哈哈、哈哈、哈——哈地笑起来。后面的两个哈字一拖一紧，让我的心里跟着悚然一下。然后他慢条斯里地对我说，小兄弟不妙啊，你墙上种白菜，叫白费劲；你戴斗笠打伞，叫多此一举；你跟喜欢的女人睡在一个被窝里却是背对背，这不是在说你没戏吗？我可是实话实讲，别怪我没心没肺，嘴上不积德……
我也回他哈哈、哈哈、哈——哈六个字，拂袖而走。我是无话可说，是我让他释的，抓鸡不成反蚀米，我抓鸡之心在先。
生活在舟山群岛这个佛教圣地附近，尽管对这种释梦的把戏司空见惯，从不把此把戏当一回事，可是这次，他那一拖一紧的两声哈哈，有如两片阴云潜进了我的心里，叫我怎么也挥之不去。没戏，我还在这里转悠什么？何况，赌注还是我十几年心血的全部积蓄！
顺其自然吧！我从东沙古镇走出来，又怀着这种心态走进考场。从考场出来，我信心百倍，理直气壮。功夫不负有心人，所有的考题我都答对了。尽管很多人都在说着这里面的潜规则，我不相信那些规则能让我的对变成错。要真是那样，我的理直气壮也会帮我讨回公道。想起几天来受老者那张乌鸦嘴的折磨，我决定也对他还以颜色。
我戴上墨镜口罩，又一次来到了东沙古镇，直奔主题地对乌鸦嘴老者说，给我释个梦吧。我把那三个梦又一次讲与他释，他看都不看我地说，好梦呀，小兄弟，你墙上种白菜，叫高中；戴斗笠打伞，叫有备而来；和喜欢的女人已经躺在了一个被窝里，说明你翻身的时候该到了！
难道他知道了我是来找他的晦气的？我于心里说：你这个吝啬鬼，干吗不把这个吉利的释法放在前面！你就是好话连天也已经晚了！说着我取下墨镜和口罩说，可前天您还说我没戏。他没事人一个地说，前天，前天你来找过我？前天我说过？你是赶考的秀才……要是秀才该是有学问的，该知道一些赫拉克利特，该听说过他那句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的名言，既然一个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踏进同一条河流的人也就不可能是同一个人了……
他说完站起来，像我上次那样，拂袖而去。
留下我，望着他扬长的背影，在他绕口令般的河流里绕来绕去。
借他的吉言，我以前三名的成绩被录取了。我高兴，主要是那种侥幸的高兴。由于与老者的相遇，让我避免了出现在部长先生的那张黑名单上。那是部长同志“收受贿赂”的详细账单，也是一张招领通知书，通知那些给他送过礼的考生找他的办公室主任把送他的钱物领回去。名册上既有被录取的考生，也有没被录取的考生……
我决定谢他。我再次来到东沙古镇。路上我就想好了谢他的方法，那张两万元钱的购物卡还在我的口袋里，我决定全部给他。可是他不在了，我问人，人们反问我找谁，说玩释梦把戏的人多了。我刚说他的特征，有人说，他找闲云野鹤！童颜鹤发、闲云野鹤……我说，对对，就找他。他们说，他可是不好找，走了。我说去了哪？他们说，街南，街北，天南地北……我说，他什么时候还来？他们说，你知道什么叫闲云野鹤吗？怎么跟你说呢，来了就算是来了，走了也就走了。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找他。五年后找到过他一次，他说，你五年前找过我。十年后又找到过他一次，他还是说，十年前你找过我。当然，那都是在梦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