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班路上，要推着自行车上一个很长的大坡，上到坡顶，就是老顾的摊点。气喘吁吁地拉过一个马扎坐下，歇歇脚，看老顾做山楂蜜饯。
几年前那个冬天的晚上，我要去看望一个朋友，忽然发现路边有人卖山楂蜜饯，红玛瑙一样，晶莹剔透，尝了一个，酸酸甜甜的，“来二十块钱的！”我知道朋友也喜欢这酸酸甜甜味，给她带点儿。他拣好的给我包好。我给了他一百块钱，他接过去，对着灯光照一下，忽然抬起头说，你再给我一张！你这张有问题！
什么问题？
你再拿一张再说！
怎么可能呢？我低头打开包又拿了一张一百的钞票递给他，他接过去，把另一只手里的那张递给我，你看看，多明显！
我一看，是啊，真的不是真的！连大小都不对！
我正一头雾水，他说，我是小本生意，可来不得这个，禁不住赔啊！看你穿得这么讲究，怎么能这样呢？就有些人专门趁天黑这个时间段来我们这些小摊点花假钱。
我脸呼呼地发烧，对不起啊，我没看，我这儿怎么能有假钱呢？我的钱都是银行取出来的啊！
接过蜜饯和找回来的零钱，我一边走一边嘀咕，回到家，把那张假钱放在我书桌的玻璃板下。明知道这钱是假的，我哪里有勇气去花？
再见到他的时候难免有点尴尬。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钱怎么变成的假钱我真的不知道。于是我依然路过他的摊位，依然买一点山楂蜜饯回去。听人喊他老顾，我也就喊他老顾。后来那张假钱也不知所终，花假钱的羞愧渐渐淡忘，我和老顾越来越熟悉。
我每天都要买一点老顾的山楂蜜饯，我特喜欢这种酸酸甜甜的味道。老顾总是足斤足两，之后再给我放上几个大大的，我说，老顾客就是不一样！老顾听了，也不抬头，手里不停地忙。
后来中医说我脾胃虚弱，不能吃山楂蜜饯，现在只能看着红玛瑙样晶莹剔透的山楂蜜饯咽口水。不能吃还是喜欢，就坐下来歇歇脚，看他做山楂蜜饯，和他聊聊他的女儿小麦。
小麦可是老顾的自豪。我见过那个高挑时尚漂亮的女孩儿，气质很好，是在一所艺术类大学读书。放寒假的时候就在摊上来给老顾帮忙，老顾的生意也会空前地好。
我坐在那儿看老顾做山楂蜜饯。我喜欢看他去山楂核。他把山楂放入水中，用钢丝球清洗表面，洗净捞出来。取一颗洗干净的山楂放砧板上，用刀把山楂两端切去，用筷子一捅，山楂核就被去掉了，粗笨的手指一挑，另一粒儿山楂就滚进了他手中，让你感觉意想不到的灵活。
寒假快到了，你家小麦快回来了吧？
嗯！
真是个好女孩儿！漂亮！活泼！懂事！
嗯！
老顾话很少，低头专心去山楂核，最近我发现他越来越苍老，越来越瘦，还发现他的手有点抖，有几次甚至把去了核的山楂掉到地上了。我说：老顾，别光顾着挣钱，你的手抖成那样，得去检查一下，说不定吃点药就好了！
哦！明天就去！
可是我依然看见他埋头抖着手做自己的小生意。
唉！这样的小生意人，真是挣钱不要命！
半个月后的一天，老顾没有出摊。一连过了两个星期，还是没有见到老顾出摊。
这个老顾，搬走了也不招呼一声，也是啊，一个流动的摊点，在这儿已经好几年了，人们都吃厌了，换个地方，生意会兴隆一阵子吧。
在坡顶站着的是小麦！
终于等到你了！
怎么了？
爹不在了！
去哪儿了？
小麦的眼泪哗哗地流！
老顾！不在了？
爹说他对不起你！你第一次买他的山楂蜜饯，他把你的钱调了包。那张假钱也是别的顾客买蜜饯在这儿花的。他后悔，又不敢说。每次你买蜜饯，他都多给你一点，希望慢慢弥补，他心里有数，不补够你一百块钱的蜜饯，不到别处去卖，其实这儿的生意一点都不好。可是后来你也不买山楂蜜饯了，给你也不拿，每天都要在摊前坐坐。爹说他知道你是给他承认错误的机会呢，可是他就是拉不下那个脸去承认，爹说让我一定把钱还给你，他说你总盯着他看，就像是在说他这个骗子怎么还活着呢！他就没睡过安生觉！
小麦泣不成声，可是，你为什么不直接说？为什么什么也不买就那么看着他？让他日夜受良心折磨！
哦！怎么会这样？那事儿我早就忘了，我来坐坐，只是上坡很累，在这儿歇歇脚的。我看着他，只是喜欢看他的手灵巧地做山楂蜜饯。他怎么会那么想？再说了，不就一百块钱吗？我的眼泪也下来了。
给！她递给我一个纸袋，这是爹让我给你的，他说给了你这些，他就补够你一百块钱的了。
我打开，几个大大的山楂蜜饯，红玛瑙一样，晶莹剔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