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暗,明月当空。
陈知与圣子走出鬼市,无祭司祭主相随,与来时无二,俩人。
一人在前,一人在后。
走在后面的陈知看着前面与他一般高的孩童背影,一步跟一步,不快也不慢。
夜色中他并没有办法看清圣子的神色,但他很清楚,此次鬼市之行后,圣子必然会有话对他说,所以他很安静的等待着。
然而他并未等来圣子的开口,先来的,是早已守在行宫门前的红衣祭司传来的先知口谕。
并未相隔一天,先知再次下山,此刻已在行宫之内,而且,陈知被通知先知要见他。
陈知眼眸微抬,跟随红衣祭司去接受先知的召见,圣子停在行宫门前看着陈知渐渐远去,眼眸幽深。
先知召见,这是陈知意料之中的事情,而且这也本就是他在鬼市之中当众杀人的目的之一。
只是连他也没有想到,先知竟然在今晚便已再次来到此处。
他跟随着红衣祭司,最终来到了那间曾经先知与陈知谈话的那间静室。
而先知此刻就在这里。
陈知走进静室,在看见先知的第一眼时,他便跪了下来。
只是跪下来之后,他便不发一言,即便是问候与祝福都未曾说过。
静室里的空气有些安静,又有些冷凝。
先知低头瞧着走进静室后跪地不言的六岁孩童,他那布满深深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很久后,他终于开口,说道:“你给圣子取了名字?”
陈知答道:“是的,陈生。”
先知盯着陈知,眼睛眯了起来,说道:“你很大胆。”
陈知低着头,语气里没有一丝波动的说道:“恶人总归是要大胆些。”
这句话似乎很有道理,但其实非常没道理,而且并不能用来作为理由。
况且面对一个随时能够夺去自身生命的人,这种话本身就显得有些愚蠢。
陈知是个愚蠢的人吗?不是。
先知自然也清楚陈知并不是一个无法认清自身处境的人,相反,他觉得他是个很聪明的人。
他静静的看着低着头的陈知,眯了眯眼,说道:“抬起头来。”
陈知的头仰了起来,那张稚嫩可爱的脸庞显得很是平静,没有一丝一毫对自己能否活下去的担忧。
“说出你的理由。”先知直视着陈知的双眼,说道。
“成为人,才会更想超脱人。”陈知很认真的说道,不带一丝迟疑。
先知的眉挑了挑,觉得这话有些熟悉,思绪了一会才想起这是那日他在山顶对主神冕下所说的话。
而陈知不可能听到圣山山顶的这段对话。
先知脸上的皱纹松弛了些,脸上带上了某种复杂的神情,他俯视着跪在地上仰着头的六岁孩童,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圣子的身影。
直视着陈知澄净的双眼,他忽然间心底隐隐有了种危险的感觉,这种感觉他几乎已经忘记。
他的手忽地抬了起来,然后向陈知的头落了下去。
陈知没有动,他仰着头,看着那只手落在了他的头上,并不重,甚至很轻,然而陈知却瞬地如坠冰窖。
他清晰的感受到,有些东西顺着那只手掌向着他的体内渗去,然后向着他全身扩散开来,仿佛在寻找着些什么。
动作极为细微,倘若不是陈知的感知极为灵敏,恐怕根本不会察觉。
陈知体内还并不深厚的真气涌动着,似想将那些渗进他体内的东西驱除出去,但他终究还是抑制住了这种冲动,神色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那只手最终抬了起来,那些在他体内游荡的东西最终随着那只苍老的手离开他的头顶消失了。
没有原力,先知再一次确认了陈知的身体内的情况,心底的那抹危机感散去。
他的手再次在陈知的头顶拍了拍,就像是祖父对疼爱的外孙一般。
他微微笑着,他说道:“你将圣子带去鬼市,杀了一个人,我想并不仅仅是想向我证明你是个恶人吧?”
“你想见我。”没有等陈知的回答,先知忽然道,眼神幽深。
陈知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先知冕下。”
“为什么?”
陈知说道:“创世城内满是信徒,尽是祈神之语,即使是最凶恶之人,在这样的环境下也不会暴露最本质的恶,根本无法让圣子意识到人性的丑恶。”
“所以我想,陪圣子出城。”
说这句话时,陈知的神情依然很是平静,但他的心中却并不平静。
这便是他的目的,这是他的一次尝试,想要走出神族区域,他需要的是正大光明大摇大摆的走出创世城,所以圣子就是最好的选择。
当然,他清楚这样的目的几乎是阳谋,先知必然会意识到这一点。
所以他在赌,赌先知对于圣子超脱人性的迫切性。
他依然仰着头看着先知,双眼不可察觉的观察着先知表情的每一个变化。
然而,他失望了。
先知的口中很简单的吐出了一个字:“不。”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意味难明的笑容,看着陈知的脸,似乎也想看看这张稚嫩的脸上失望的表情。
没有,什么表情都没有,陈知同样很平静。
他只能平静。
“在创世城内,我给你你想要的权限,只有一点,不能出城。”
没有在陈知脸上看到些有趣的神色,双目闪动着,先知对陈知说道,随后挥了挥手,示意陈知可以离开了。
陈知跪拜,低着头退了出去。
静室的门缓缓合上,先知看着在门缝间里越来越扁的稚童身影,眸深如夜。
陈知站在静室外,头依然还在低着,并未抬起。
那张低垂着的稚嫩的脸上并未露出丝毫的失望神情,只是看起来像是在深思些什么。
老头曾经说过,优秀的杀手往往都具有的特质,是懂得等待。
等目标松懈,等最佳时机。
在之前,陈知之所以有些迫切的想要尽快找回时光机器以及核心,是因为他能感觉到,那日他那个有些无耻的还一口烂黄牙的师傅将他推进这个还在试验中的时光机器,送他来到这个时空这个世界,并不只是不负责任的瞎玩,倒像是想要让他逃离的样子。
机器启动的那一刻,他真切的感受到了数道极为恐怖的气息,同时隐约听到了那个无耻师傅猥琐的嘿嘿笑着喊道:“风紧扯呼咯。”
……
老头曾经对他说道:“有人说,做杀手这一行,最要紧的,就是无情,嘿,这话,真他娘的有道理。”
“不过,知娃,老子死的时候,身上要是没你给盖几块凉席,你就给老子等着吧。”
那时还年幼的陈知抬头看了看师傅,没有说话,觉得老头子离死还远的很。
然而如今……或许那个老头身上正缺着凉席吧。
到这个世界之后,直至如今六年,他不曾放松一刻去寻找核心,只是想回去,看看那个无耻下流的师傅还能用那张牙都掉光了的嘴骂他训他吗……
他情愿这样。
但直到此时,他突然明白了过来。
时光机器,本就是穿越时间的,不管他花多少时间去寻找时光机器,只要他能够找到,那么或许都能回到老头活着的那一刻。
时间,似乎已经没有价值了。
那么,似乎可以慢慢来了。
他沉思着,等待着,开始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