赭小萍的预产期是十二月二十六，这年头年尾的男孩最是好的，可没有准生证好医院进不去呀，真是急死个人了。盲流家庭哪有什么证什么证的啊？都是些要命的官方证件呀！
赭大牛没办法，医生只认识机械厂医院的朱月妈妈一人，他备好了一马车过冬物资趋早送去，希望能开个方便之门让女儿早点住院待产。
朱母正是厂医院妇产科医生，厂里工人停薪留职的人越来越多，适龄婚育妇女一年到头也没有几例了，厂医院最闲暇的就是妇产科室。很多医生都在外院兼职，如今社会风气突变打胎流产的女性已是普遍现象，很多大医院都急需专业医生，可是朱月爸爸顾忌自己是厂领导严禁妻子兼职，朱母只能坚守岗位，心里苦涩不满啊只能忍着。
坚持总是对的，朱主任不久前刚荣升了副厂长。厂里人羡慕眼红者太多，老朱对自家人要求极苛刻从不搞收礼窜门那一套，朱家门庭一向清冷。朱月的追求者甚多，可这么多年真没人敢追上门来主动示意，朱大炮的名头可不是白给的。
赭大牛大模大样轻车熟路的把马车赶到了朱家楼下，他在门卫室已经听说了朱涵升官的消息，于是望望天色希望儿子早点回来，也好问一问这一车土产货物是不是送错了？有点不合时宜啊。
此时此刻，副厂长朱涵夹着个文件皮包往自家急走，他双手揣棉衣囗袋里还是冰凉如雪，技改方案又被否决了，农委对农机技术一直舍不得投入，这是要耽误农业大国的远景宏伟规划大事业啊，作为技术型领导他一直忧心忡忡，可人微言轻实属无奈。
远远的，朱涵望见干部家属楼下那一马车东西脸上不由得肃穆一紧，歪风邪气无处不再啊，谁这么放肆把送礼的车赶这来了？
赭大牛眼力极好一眼认出了朱厂长，远视眼那是在深山老林里打猎练出来的，自来西北后天高空旷更是目力见涨。他拘谨的扯了扯衣服，热情迎了上去：“朱领导好！我是赭小林他爸……”
“噢，是农民大哥呀！小林挺好的，在我这你还不放心啦？”朱涵心里不爽，可老农民不懂规避进一趟城确实不易，他只能不动声色的说道：“这东西你拉回去吧，赶集时还能卖个好价钱。”
“唉，这土货不值钱，娃儿一冬这些还不够细伢子吃哩。”赭大牛一听朱家拒收，心里直说要坏事，应该先去学校等儿子说好后才拉进厂里，自己这直脑筋总办错事。该如何补救是好呢？
朱涵脸上平静如水，心里却十分焦急。这一车东西太扎眼了，整栋楼都是厂领导也许早有人议论开了，自己是邀其进门还是咋办？他这才想起妻子的好来，家庭生活的琐事都是她掌舵从没出过这样的尴尬事，真是急煞了他这大炮性格。总不能和这老农民大声理论一番，弄得全厂无所不知无人不晓吧。
二个大男人正是一人要搬上楼，一人站楼梯口堵着不让其上门的危急时候，朱月扭着腰枝回来了。她惊喜道：“赭大叔，您咋来了？小林子在后面呢……”
朱涵瞪了眼女儿，厉声道：“好好说话，让赭大哥把东西全拉回去。”说完这话，他转身上楼了。
赭小林每次回来都会绕一大圈才从侧门进入机械厂，其实完全没必要。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住朱月家，不认识的人也没必要躲着啊？这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么？也许，他只是避开心里那一丝寄人篱下之感，越自尊的人也就越自卑，人类从来就是个矛盾综合体。
当赭小林幽灵般闪到干部楼下时才发现自家熟悉的马车，老马呼哧哧的鼻吸音直往其脸上喷。小林不好意思的推开马头，问父亲道：“爸，你咋来了？还整这一大车，害怕厂里人不知道你老进城呀！”
大牛也挺尴尬，可声音却不失威言道：“臭小子，别不识好人心。朱领导说不收东西，你说咋办吧。”
小林惊讶的望向朱月满是询问之色，她偏头道：“你在我家住这么久，见我们家收过别人东西么？我妈上次说赭大叔和别的人不同，怕伤了他的面子也怕你住我家感觉生份，才不得已留下些农产品，我爸这次肯定不会收……”
小林默默点了点头，朱家门风甚严，别看朱月花枝招展招蜂引蝶，回家来也是乖乖女形象，只是那对天生凤眼怎么看都妩媚多姿，与众不同让人爱慕。
小林想了想拉着马车往大门处走，他感觉有不少不怀好意的目光在窥视父子俩一举一动。父亲急了，走上来低声道：“还有件事儿，你大姐要生了，医院还没着落呢。”
小林心里一紧，大姐是头一胎，看其腹部异常大，胎儿肯定不小。生孩子，母子都是在鬼门关徘徊呀，黑诊所肯定不行没有一丝安全保障。没有准生证，正规医院不收，看来父亲是为这事来的。
父亲一辈子甚少求人，今儿拉下脸来求朱母想办法救女儿母子，未曾想还被晾在门外，这礼物要送不出怎么办？
小林让父亲拉马车出门右转，路边有个维吾尔族人开的馕饼店，那是维吾尔族同学长辈开的务必在那等一等，小林自己向厂医院跑去。
按常理朱母早该下班了，今天拒绝父亲的是朱涵，那她肯定有事还在医院。
小林飞速跑进朱母办公室却不见其人影，他意识到产房那边有哭声赶紧往那去了。朱母正全副武装的呆立在产房外条椅上，另有几个人围着嗷嗷大哭的男子在走栏另一头七嘴八舌的劝慰着，这是？
赭小林有点明白了，今天应该是有产妇出事了。他轻轻走近朱母身边，小声道：“朱妈妈，您没事吧？”
朱母扯了扯白口罩极力掩饰自己红肿的眼睛，她有气无力道：“小林来了？放学了么？是不是饿了？没事，我这就回去做饭……”
“朱妈妈，这里发生了啥意外么？”
“噢，一个年青妈妈的孩子没有保住，生了个死婴……孩子，咱不说这些。回家！”
小林意识到生孩子真的很危险，他拉住朱母央求道：“朱妈妈，您帮帮我大姐吧，她快生了……”
“对，小萍要到预产期了，你们快送过来呀！”
“我们没有准生证……这可怎么办呀？”
“啊？乡计生办没给你们办么？”
朱母马上想到了什么，她压低声音问：“是不是结婚证也没有？”
小林点头，心里难受的湿红了眼。朱母拽起他，吓唬道：“男孩子不准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