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晚上熄灯后,同寝室的人都会躺在床上闲聊。当然,女孩子们谈论的话题总绕不过打扮与恋爱。恩宁很少参与其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听旁人讨论,或想自己的心事。此时,她们正在八卦医院里哪个男医生最有魅力。
这个说:“神经科的陈医生不错,外形很酷,我们科的好几个小护士都迷他呢。”那个道:“只怕他是太酷了,都很少见过他笑,做事又死板,总是公事公办的样子。”这个又说:“那心内科的张医生啊,风趣幽默,对同事又很关照,听说他很快就会晋升科主任啦。”另一人说:“张医生医术是不错,但年纪偏大,我对大叔没什么兴趣。”有人提议:“我看还是急诊室的韦医生最好,又帅又man又有型,而且家底丰厚哦。”马上有人反驳:“韦医生太花心了,听说他有好多女朋友,你是不是要尝试啊。”前者回答道:“现在是讨论谁最有魅力,又不是选男朋友。”又有人打趣道:“你倒是想选韦医生,不过人家是看脸蛋和身材的。”这时有人插嘴道:“我看普外科的程医生不错,年轻有为,有发展。对了,他不是在追恩宁嘛。”
恩宁听着她们闲聊很有趣,不料竟将自己扯进来,连忙开口道:“你们别乱说,我虽然早就认识程宇,但他只是我的师兄、好朋友,我们没什么的。”有人问道:“恩宁,程医生挺不错的,你们认识那么久,怎么不考虑发展一下呢?”立刻有人附和道:“是啊,恩宁,你们看起来很配啊。而且程医生特别关心你,总向我们打听你的事。要说他对你没意思,我才不信呢。”
恩宁不明白为何大家的注意力忽然转向自己,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正当她为难之际,寝室的大姐突然开口替恩宁解了围:“不说这些闲话了,我给你们讲个事。”她是寝室里最年长的,大家都尊称她一声“大姐”。她在透析室工作,也偶尔有人过去蹭些经层层净化的透析水喝。
大姐一说话,别人都不闹了,安静的听她讲正经事。“我们科里大多是尿毒症、肾衰竭的病人,需要一直做透析。他们只能通过换肾才能过正常人的生活,但是现在死后肯捐献器官的人太少了。最近肾内科有一个年轻的患者,才二十出头,正是大好年华,却躺在病床上,只能靠透析来维持生命。前段时间终于传来好消息,说找到了合适的肾源,院里已请了专家准备为他进行肾移植手术,哪知道捐献者的家属临时变卦不捐了。现在这孩子肾功能越来越差,透析也越来越频繁,这样下去恐怕坚持不了多久。我们正在积极的帮忙寻找新的肾源,希望你们平时也帮忙多留意一下。”
众人纷纷答应着,有人说:“这事不太好办。我在急诊科时就遇过这样的事,病人出车祸救不活了,她身上有器官捐献卡,于是我们帮忙联系了相关人员。但是家属哭得不行,死活不同意。因为捐献时需要家属签字,人家不肯我们也没办法,只好眼睁睁的看着病人断气。”另一人道:“你这个算不错了,我听说上次有个医生,因为劝家属签同意书,结果被打了,说医生草菅人命,为了器官故意不救病人。”大姐叹口气:“是啊,我们医护工作者真是难做,这样辛苦的救人、帮人,反而不被理解。人死不能复生,但家属宁愿一把火烧掉,也不愿意捐出来帮助别人。”
恩宁也开口加入讨论。“我觉得还是观念的问题。其实器官或遗体捐献在国外很平常,已经不算什么了。但是中国人的传统观念讲究入土为安,就算死者本人同意,家属在心理上也过不了这关。其实想想真没什么,哲学上说世界的本源是物质嘛。人死不能复生,如果把有用的器官捐出来,既能帮助更多的人、拯救更多的家庭,同时又为死者积福。而这捐献出来的某一部分,仍然是有生命的,它能在另一个人体内继续发挥作用,代替原来的主人活下去。从某种意义上说,原来的人并没有死,而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着。这不是一种很奇妙的传承么。”
大家听了,纷纷表示“还是恩宁说的有理有据”。恩宁接着道:“既然你们觉得有道理,不如从我们自身开始,做器官捐献志愿者,再慢慢感染身边是人。”“这个嘛……”“恐怕家人不会答应吧”“我们自己也做不了主啊”。虽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可一说到做,大家又犹豫了。恩宁在心里暗暗决定:好吧,就从我做起吧。反正我孑然一身,来去无牵无碍,同时亦能省去寻墓地之麻烦,倒也干净。
有些日子没去看末末了,恩宁有些担心它的身体。这日周末正好休息,恩宁正打算去看望末末,却接到了福利院的电话,说末末病重。恩宁一下子慌了,头脑中冒出许多可怕的想法,忙挂了电话,匆匆赶往福利院。当她赶到的时候,末末已经不行了。它躺在地上,半睁着眼睛,无力的望向恩宁,像是寻求帮助,又好似有千言万语要表达。看着它那痛苦的样子,恩宁心都碎了,她从来没感到这样无助,顿时泪如雨下。末末很快没有了呼吸,福利院的几位工作人员帮忙料理了,又劝恩宁道“它年纪大了,身体已经不行了”“别太难过,它去的很快,没受多少苦”。恩宁仍泣涕如雨,大家怎样也劝解不住。
恩宁推开了她和末末曾住过的房间,一切陈设如常。恩宁感觉到处都是末末的影子,好像它并未离开。那条毛毯末末最爱趴在上面睡觉,那个皮球是末末最爱的玩具,恩宁扔的多远它都能叼回来。还有窗台,恩宁常抱着末末坐那看星星,陪她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可是如今,末末却不在了。恩宁每次回来,再没有它摇着尾巴来迎接;痛苦彷徨时,再也没有它静静聆听;失眠的夜晚,再也无末末陪伴。恩宁不禁又悲从中来,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落下。
恩宁不知哭了多久,忽听见电话响了,很意外竟是奕涵的号码。“恩宁,今天下午在戏院上演全本《红鬃烈马》,很难得的机会。姥姥正好有三张票,你师娘不喜欢看,你有没有空一块去啊?”电话那边传来奕涵兴奋的声音。恩宁此刻哪有看戏的心情,她略止住哭泣,使自己的声音听来不致异样。“秦老师,你们看吧,我就不去了……”奕涵好生奇怪,恩宁向来对戏曲很有兴趣,不知为何这么快拒绝。“恩宁,你不是一直想看现场版吗,你真不来吗?”若是平时,恩宁一定高兴的答应下来,且不论看什么戏,只要能和奕涵一处,就是莫大的恩赐了。可她此时心里正不快,便声音冷冷的道:“不过是讲一个发迹了的男人的故事,有什么好看!”
奕涵一愣,随即发觉恩宁的语气有些不对,于是追问道:“恩宁,你怎么了?”“我——我没事……”恩宁的声音有些哽咽。“恩宁,你在哪里,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那温柔的关怀触碰到恩宁心里最脆弱的地方,她不由鼻子发酸,喉头哽咽,刚刚压抑住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末末,末末它出事了……”恩宁已泣不成声。她紧握着电话,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心中万种郁结,却半点也说不出来。耳边传来奕涵坚定的声音:“恩宁,你是不是在福利院?别着急,我马上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