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傍晚，天空中布满了乌云，海面上也很不平静，狂暴的大风将船帆鼓得满满的，推着大船一直往西边的方向驶去，暗色的波浪不时地打在船身上，那波浪的边缘还闪现着银灰色的光，看上去就像一条条扭动的蛇。
在船尾的舵棒旁边，盘着腿，拿着烟斗，吐着烟雾，淡定地望着船舵的人，就是这船上资历最深的老船夫了。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和旁边两个年轻船夫聊着天，烟斗里的火光随着他的手在黑暗中画下一道道轨迹。
老船夫又吐出了一个烟圈后，开始给两个年轻人讲起他当年到品川去喝花酒的事。
我一到那儿坐下，就相中了桌子上的盘子。
这盘子上的花纹相当华丽，我猜，这要么是中国要么是荷兰的舶来品，一看就值钱得很，我忍不住就动起了歪念头。这么一个盘子拿出去倒卖，今晚花出去的酒钱不就回来了？于是，我就故意放慢喝酒的速度，一直拖到这家店打烊。一般在这个时候，老鸨和店里的壮汉都直接回家去了，然后我就见机装出不省人事的样子，扑到床上就开始呼呼大睡。招呼我的姑娘一看我睡了，她也就出去了。我等了好一会儿，听到外边没什么动静了，于是我就装出要去上厕所的样子走了出去，到大厅一看，果然一个人都没有。我连忙把那些盘子里的菜收拾了，然后把盘子擦干净，接着，我去上厕所，然后回到房间继续装睡。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二次鸡鸣，我赶忙把身上的睡袍脱下，穿上自己原来的衣裳，匆匆走到客厅去，把刚才收拾好的盘子塞到后背上，接着马上回到房间里去，装出一副刚酒醒的样子，还点着了烟。
过了一会儿，招呼我的那姑娘就回来了，我马上跟她说我差不多该走了，她也不惊讶，看来像我这种天还没亮就走的客人还是不少的。
“那我送送您。”那姑娘说了一句。我连忙摆摆手说不用，接着就快步走了出去，那姑娘也跟了上来，估计这是她们的规矩。我只好让她跟着我到大门，眼看着走出大门我就大功告成了，万一在这个节骨眼出什么岔子可就完了。当时我大气都不敢出，暗暗告诉自己要沉住气，还做出一幅轻松的样子。
我走到了大门，妓院的守夜人拿来了我的木屐，并且把大门打开。我穿好木屐，正准备走出去的时候，突然，那姑娘冷不丁地拍了一下我的后背，笑着说道：“以后常来呀！”边说着她又拍了两下，每一下都正好叩在盘子上。
她心里明白我偷拿了盘子，但也并不打算揭发我。不过也是，她揭发我也没有什么好处，再说了，那盘子根本不值几个钱。我后来回去仔细洗了一遍，你们猜怎么着，那花纹就没了，那就是些画着颜料的普通陶盘而已。
不知道过了多久，船已经经过了远洲滩的互岛。老船夫把自己兜里的那些故事都讲得差不多了，三个人就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沉默了好一会儿以后，突然，其中一个年轻人盯着帆布的方向，惊恐地说道：“那……那是什么？”
其他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帆布后边竟然出现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人影，那人影愈来愈清晰，最后可以清楚地看到，里边有一张轮廓分明的人脸。
老船夫见势不妙，马上喊道：“是船鬼！”接着他伸手示意大家往后退。然而两个年轻人已经吓得动弹不得，老船夫继续呼喊其他人：“船鬼来啦！快来人啊，把香灰拿过来！”
“大家莫怕，我并不是什么船鬼。”那个人影停留在原来的地方，并没有要靠近他们的意思。
“你别骗人了，要不然你还能是什么！”老船夫大声喝道。
“其实，我曾经也和诸位一样，是一个整日经受风吹雨打的船夫啊。我是土州安云郡人，叫孙八。就在上个月的二十日，我们的船经过这里的时候，遭到风暴的袭击，一船的人无一幸免……其实，我此番前来，只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如果我能帮上忙，必定在所不辞。”
“太谢谢你了！其实，我只是希望你能向藩国通报，告诉他们，我们的船遭到了暴风雨，船上的二十名船夫，无一生还。”
“这倒是没问题，我们这条船会在大阪停靠，到时候我就给你去向大阪的土佐藩邸通报这个事情。只不过我这样两手空空去说，恐怕不太好，你要是能给我个信物什么的最好了。”
“可以。请问船上是否有笔墨纸砚？我这就给你写个字据作为凭证。”
“有的有的，我这就叫人给你去取。”老船夫边说着，把瘫坐在地的其中一个年轻船夫拉起，派他到船舱里去取笔墨，并让另一个船夫把旁边的工具箱打开，取出里边存放着的纸。
不一会儿，年轻的船夫就带着笔墨回来了。
老船夫把纸摊开，把毛笔递给那叫孙八的男鬼，说：“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写吧。”
孙八接过毛笔，开始在纸上写字。不一会儿，他便写好了，接着他把字据捧到老船夫面前，感激地说道：“这是字据，这件事就拜托你们了！”
“你就放心吧，到了大阪之后，我马上就给你送去。”
老船夫话还没说完，孙八就消失在了空气中。
船一到大阪，老船夫马上就带着孙八写好的字据去找土佐藩邸。正好，那里有个官员和孙八相熟，然而他们几个人围着字据看来看去，谁也不敢下定论说这是出自孙八之手。最后，其中一人突然想到，孙八有个相好的住在主吉，可以找她来辨认。
官员们一听，马上派人去请孙八的相好过来。
派去的人不久之后就把孙八的相好带过来了，官员们一见到她，就把字据拿出来给她辨认，问道：“你仔细瞧瞧，这字你可认得？”
那女子一脸迷惑地接过字据，仔细看了看。
一旁的官员赶紧给她解释说：“有艘萨摩藩的船经过远洲滩的时候，碰到孙八的鬼魂，然后就托他们带回来了这个字据。你看这个字，是不是孙八的呢？”
还没等看完全篇，她已是泪流满面。
“对……这就是孙八的字迹！”
说完这句话以后，女子便大哭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