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溯伊觉得自己今天真是走了背子了,好容易从家里跑出来又被辜城吓得跑了三条街热出了一身汗。
最后好容易找了个地换衣服,辜城说要领自己去看盘鼓舞,结果出了船舱去看盘鼓舞的时候那些小舞妓已经收了行头退了出去。
蓝遡伊越想越窝火先是被辜雁帛忽悠自己向求子的磨喝乐叩拜险些被大哥的扔来的酒坛子砸中,好容易从水路蹘了。
刚才他又骗自己来看盘鼓舞,现在倒好歌舞伎全都退场了,自己也不敢回去见大哥只能在这吹夜风。
辜雁帛坐在蓝遡伊对面吹着夜风看着蓝遡伊越来越凝重的表情,莫名的有点害怕,辜雁帛清了清嗓子道“今天月色挺……挺好的哈。”
一片乌云过来挡住了月亮。
辜雁帛:“…………”
蓝遡伊看着他恨恨的磨了磨后槽牙,灌了自己一口酒。
辜雁帛被蓝遡伊的眼睛盯得实在瘆得慌,咳嗽一下清了清嗓子,试探的问道:“你不会生气了吧?”
蓝遡伊别过头去没理他。
辜雁帛琢磨了一下,斟酌的开口道:“你大哥刚才喝的酒叫醉生梦死,他喝醉了方才他说的话等酒醒了就全都不记得了,你不必挂心。”他说完这话似有些落寞的看着蓝遡伊。
蓝遡伊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假笑道:“辜二哥哥,你这是在哄我开心吗?”
辜雁帛小心翼翼的试探道:“你……需要我哄吗?”
蓝遡伊歪着头笑的假惺惺的看着他道:“你说呢?”
辜雁帛被她的笑吓得一个激灵,背后愣是冒了一层冷汗“那……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蓝遡伊眯着眼睛看着他,过了一会忽然眼睛迷迷糊糊的看着这个酒坛子,头也有些沉,看着辜雁帛也有些眼花。
辜雁帛看蓝遡伊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醉的晕晕乎乎的,伸出一只手好奇的在她眼前晃了晃,蓝遡伊躲着他的手差一点就栽进了河里,辜雁帛急忙拉住她。拿手把她头摆正。
蓝遡伊的脑袋在辜雁帛手心里,脸靠着那双常年握着刀和缰绳粗糙的大手,有些迷迷瞪瞪的看着辜雁帛恍然间想起这几日阿娘常常提起自己嫁人的事,她自己不是没想过嫁给个什么样的人。
眼前就有一个……辜雁帛,他与自己如今也算的上是老相识,师父说过成亲是门技术活,需得找个满足两样就是长的好,长得好,花殇谷向来只喜欢长的好看的,辜雁帛就长得不错,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买卖做的好,师父准得夸我。
如此按照师父说的自己倒可以直接和他省去不少麻烦事。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喜欢的人。
蓝遡伊琢磨了一下他要是有喜欢的人的话,大师兄肯定会告诉殊未,殊未肯定会告诉自己,他们既然都没说过那就是没有喽,最好是没有,要不然就凭他今日所作所为,自己肯定会找个机会把他撕巴了。
辜雁帛看着蓝遡伊的眼神一点点从迷糊变为凝重再变为欢喜又变为凝重后背上的冷汗一层层的往外冒。
蓝遡伊忽然扭过头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瞧着辜雁帛,辜雁帛有些慌了神,不知道眼睛该往哪放了,就听见她说:“辜雁帛,你有喜欢的人吗?”
辜雁帛脑子一片空白,心道她不会是发现我喜欢她了吧,那她是怎么发现的,我该怎么跟她说,我是要告诉她是她自作多情,还是告诉她我确实喜欢她。
如果她没有发现,她只是有点喜欢我想与我在一起,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我若说有她会不会以为我喜欢的是别人,那又该怎么办?
蓝遡伊看着辜雁帛有些发愣手拿到他眼前晃了晃“喂,有没有啊?”
“不……不知道”
“那有没有啊。”
“没有啦!”
蓝遡伊有些兴奋“那你觉得我长的好看吗?”
“老谷主收的弟子怎么会有不好看的。”
“我在问你,你觉得我好看吗?”
“好,好,好看”
“真的?”
辜雁帛沉声道“嗯,好看”
蓝遡伊看着辜雁帛愈发激动,“那如果我嫁给你,你要不要。”
辜雁帛冷不丁的被蓝遡伊的话呛到了,脸涨的通红,也不敢看她。手也不知道该往哪放,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你……小点声。”
蓝遡伊晕晕乎乎的压低嗓子道:“我很小声的。”
蓝遡伊看着辜雁帛这个样子猜道他大概是害羞了,这可怎么办,好不容易选出来的,可不能把人给吓跑了。
这可怎么办?
辜雁帛停了下来深呼了一口气,揉了揉鬓角。“你凭什么让我娶你,你,你喜欢我吗?”
蓝遡伊看着辜雁帛咳嗽完了涨的通红的脸,感慨到自己选中的人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更加坚定一定要嫁给他。
阿爹常说时来易失,赴机在速。
这么好看的世子不抓到手,改天他跑了。
那可真是煮熟的鸭子飞了,到嘴的肉被人夹走了。
蓝遡伊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用屁股连蹭到挪的到了辜雁帛对面,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眼睛道:“我最喜欢你了。”
辜雁帛被她看的脑子一片空白,又听见她这让人脸红心跳的表白惊的后背都湿透了。
辜雁帛一抬手拿起大氅上的帽子兜头罩上盖住了她的眼睛。
蓝遡伊:“…………”
辜雁帛站起身来紧张的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蓝遡伊也迷迷瞪瞪的站了起来,辜雁帛吓得赶紧退后几步拉开距离。
辜城一侧首猛然看见从船侧面的水中跳出几个手持利剑蒙面的黑衣人。
为首的人看见他似是愣了一下继而取出身后的弩箭冲着他们射了过来,蓝遡伊虽是醉了酒但身手却没减了半分,一个回手就将辜雁帛忽忽悠悠的换到了身后,一把抽出了鞭子冲着弩箭一卷顿时箭矢换了方向冲着黑衣人过了去。
那些黑衣人不躲不闪的冲了过去,辜雁帛一般抓住蓝遡伊的胳膊要跑。谁知后侧不知何时也上了人。
那些人一上船就杀气腾腾的冲着蓝遡伊而来,蓝遡伊一个转身跳到船栏杆上轻飘飘的站上去迷迷瞪瞪的大喝道:“来者何,何人?”
领头的一剑下去将栏杆从中间劈开,蓝遡伊往后退,那人一路砍下去,以剑为刀,连劈带砍,毫无章法却步步夺人性命。
蓝遡伊看着另外三个和辜雁帛打起来的黑衣人剑上借着月光看皆是青色的,连忙喊道:“辜城小心,他们剑上都淬毒了。”
蓝遡伊是不知何处四大弟子之首,本来擅长的是剑术,奈何自己的白水剑被自己爹没收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蓝遡伊看着手里的鞭子一阵来气,冲着刺客上前就是一卷,那刺客似是对自己很熟悉知道自己每一步会出什么招式,那人忽然剑锋一转。
蓝遡伊慌忙躲闪手中的軟鞭,所幸鞭子上还有自己的内力留着暂时断不了。自己使得招式如漫天大雾一直压着那人的剑锋,那人每步都留了后劲,未曾下死手,刺客的剑法极为精妙,她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
辜雁帛徒手难搏刀剑,拿着一柄匕首手上用劲直接射向其中其中为首一人的胸口,那剑直接插在了那人胸口处,辜雁帛抓着那人冲着两人挡去,夺过长剑,与那两人缠斗起来,他学的是长刀术,根本使不惯剑。
辜雁帛随身只带着一把短匕首,蓝遡伊身上也只有一根軟鞭子,眼看着刺客步步紧逼,确毫无他法。
忽然蓝遡伊转身甩鞭子时帽子忽的被风吹落,那刺客看清她脸后手中的剑明显猛地一顿,掏出随身携带的东西对着天上一放—是彩色信号烟花,那几个刺客也是一顿。辜雁帛一伸手从袖中飞出几枚铜叶子那几人忙着躲闪。
辜雁帛趁着这个当空霍然起身将蓝遡伊一把揽过来纵身一跃跳入河中,蓝遡伊被他搂着随手从怀里摸出几枚飞蝗石冲着那几个刺客胡乱射了过去。
蓝遡伊是脸朝上跳到河里,然后毫无形象且无比凄惨的在辜雁帛耳边哀嚎道:“老子不……”
会水还没说出口就被摁到了水里,所幸蓝遡伊从小在花殇谷习武,所幸内力还不错,能闭气闭很久,就是憋久了脑子一阵阵的涨的慌,眼皮也越来越沉,四周全是暗的,江水越来越寒,她压不住体内的寒气,最后看见辜雁帛手上的伤口漫出黑血,辜雁帛一只手架着她一只手拼命向上游着。
南庐的慈安堂离京城只有一里远,一群年轻人举着火把腿上绑着硫磺在一个人带领下漫山遍野的捕蛇,为首的年轻人正是江染,小九被关在家里的这几日拜托他替自己还欠殊未的人情。
他身后的年轻人上前一步道:“少谷主,蛇已经抓够了。”
江染站在一棵树下仰头喝了口水,突然看见天上的烟花,心中大惊。
足足三个信号烟花。他撂下水囊,转头对着身后的人慌慌张张的说道:“快下山。”
蓝遡伊是被冻醒的,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自己趴在辜雁帛身上,愣了半天神,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吓了一大跳赶忙爬了下来,拍了拍辜雁帛的脸,没醒,倒是吐出不少水出来,翻开他的手看,整个掌心被划破,中了毒,还是不住地留着黑血。
蓝遡伊在他身边坐下把自己的披风脱了下来拧干又把鞋子里的水控干,等要再往起爬的时候忽然发现提不起气来,一些散乱下来披在肩上的头发现自己的头发变白了,这倒是意料之内毕竟自己坠了两次河头发掉了色也该是时候变白了,掉色嘛,她这一天被辜雁帛害得掉了两次河,周身的骨头都觉得冻僵了,寒气顺着骨缝朝外挤出来,只觉得无一处不疼。
她看了眼山上的慈安堂,又看了眼辜雁帛,准备把他扔这自己走,向前走了两步又退回来看着他发狠道,“你以后要再跟我抢酒喝,看我不剁了你个瘪犊子!”
蓝遡伊把披风罩在头上,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当拐杖带着辜雁帛艰难的向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似有些火把许是自己太冷太累都出幻觉了。
往前走路也像是上了发条的木偶一样全靠着那根树枝,所有的重量都压在那根树枝上咔嚓一声树枝折了。
蓝遡伊脑子里的最后一根弦崩断了,所有的一切都开始转,一切都在远去又像在相聚把自己压死又撕裂,她竟然也不觉得压在自己肩上的人重了竟是有些暖。
江染再看到蓝遡伊和辜雁帛时,下面的是辜雁帛,趴在他身上的正是蓝遡伊。
江染将蓝遡伊正过来,看到她手里我的鞭子节节断裂切口整齐心里一沉。
正预伸手将她扶起来忽然从蓝遡伊怀里钻啊钻钻出来一个湿淋淋的小脑袋是那只紫貂,江染愣了一下知道那是殊未找了很久的被买的貂,赶忙伸手将貂护在怀里,又掏出自己随身备着的治寒毒的药给小九喂下去让人将辜雁帛和蓝遡伊抬走。
辜雁帛醒的时候看见江染一脸探究的看着他的手,看见他醒了像是意料之内的事,淡淡的瞟了一眼他沉声道:“醒了,看看能不能动。”
辜雁帛一把抽回手一骨碌爬了起来,江染继续道:“张嘴说两句话听听?”
辜雁帛:“你发什么邪疯啊?”
江染端坐在一把黄梨木做的靠椅上,看着他笑的一脸慈祥,“不错,神志清醒,四体康健,还会骂人。”
辜雁帛被他看着有些发毛,转移话题“小九呢?你从哪找到我们的?”
“小九没什么事,我在河边找到你的,你可是欠了小九一个天大的人情。”
辜雁帛被他意味不明的眼神盯着,“我……我怎么就欠她人情了?”
“小九身上有寒毒,她本可以自己跑了不管你的。但是她带着你一路爬到了药庄旁的山脚下,差点连命都没了。”
辜雁帛盯着江染看了一会忽然又笑了,“你少唬我,小九她都快要死了,怎么可能来救我?”
江染皱着眉继续盯着他:“装,继续装。”
辜雁帛道,“我……我装什么装,我又没说错。”
江染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子背上摆出一副长聊的架势,“你睡觉爱说梦话,你知道吗?”
辜雁帛看着他不知为何忽然慌了神,“是……是吗?”
“你说小九在船上说想嫁给你,你后悔没答应她了。”
辜雁帛理了理心绪靠在床头上揉了揉太阳穴,拿出大敌当前应对的策略,准备打一场硬仗:“我他娘的哪知道!”
江染一副老丈母娘看见女婿的样子,一脸诡异而和蔼可亲的笑容,笑的辜雁帛浑身的毛都要炸开了,接着像摸狗毛一样拍了拍辜雁帛的脑瓜顶,“我师父这阵一直琢磨着给她寻摸一门亲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听见外面不轻不重的脚步声,慈爱的摸了摸辜雁帛睡得有些炸毛的脑袋,“捋捋。”
门口传来一阵扣门声,站着一个穿着红色齐胸襦裙外面披着白纱,胳膊上挽着淡灰色披帛的姑娘,那姑娘眉眼生的极为温润,一身的清贵气。
辜雁帛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喊道,“……师姐……”
殊未站在门口一脸怜爱的看着辜雁帛,端着一个瓦罐,瓦罐里盛着热气腾腾的八珍汤,“弃瑕哥哥,外面有人找你,你去吧,这有我就好了。”
辜雁帛知道自己师姐每次要骂自己都得把江染请出去,这要是骂上气头了再打自己两下,自己现在还不大能动弹,这可真是要孩儿命了啊,“江染,大师兄,大师兄!你别走啊!大师兄!”
殊未一声不响的坐在江染离开的椅子上,一声不发的看着辜雁帛。
“……师姐,我……我………”
殊未,“我什么我啊?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啊?!”
殊未不理他,径直拉出来他受伤的手,“还疼吗?”
辜雁帛最会讨巧吃,一看师姐不准备训自己,顺势撒娇道,“疼啊,让江水泡过就更疼了!”
殊未把包着的白纱拆开,仔细看了看伤口,脸色越来越沉。
辜雁帛有些害怕,“师姐,我这伤不要紧吧!”
殊未摇了摇头也不说话,半天过去叹了口气,“哎!”
辜雁帛被她吓得直冒冷汗,“师姐,你别吓我啊!”
殊未盯着那伤口周围的黑色淤青,心里面知道这是中了毒但是并无大碍被江染治的好了大半,左右是想吓唬他一下让他以后不要乱跑,点到为止便好,“还好我来的及时!”
辜雁帛吓得嗓子都破音了,“师姐……你要是……来的不及时会怎样啊!”
殊未,“我要是来的晚,你这伤……就自己长好了呗。”
辜雁帛,“…………”
殊未看他吓得脸色发白笑的都合不拢嘴,伸手去拿瓦罐道,“我给你熬的八珍汤,尝尝?”
辜城上来小孩子脾气了,“哎呀,我不喝!”
“哈哈哈哈,好了好了,狗崽崽快趁热喝。”
“哎呀师姐!”
殊未一勺子塞到辜雁帛正张着的嘴里去,“嗯,香不香?”
“……香……”
辜雁帛被喂得五脏六腑都熨帖了,一时脑供血不足,“师姐,你怎么不骂我了?”
殊未笑的一脸端庄大气,语气温柔,“师姐呢,想等着你病好了,攒着,打个大的,阿城,你说还不好?”
辜雁帛,“………”
辜雁帛这几日在慈安堂过得浑浑噩噩的,每天起个大早爬起来出去在脑子里练师父教给自己的破军十六式。
有好几回殊未出门倒药渣子看见他坐在玉兰树荫下都吓了一激灵琢磨不透这倒霉孩子到底干嘛呢,终日里有事没事就冲着裹的跟个猪蹄似的爪子笑的跟个什么似的。
若不是每次给他包扎的都是慈安堂那个一大把白胡子半截都入了土的糟老头子。她都要怀疑自己这个傻师弟是不是爱上给他处理伤口的人了。
殊未形容不出来他那个笑意是什么意思,她把原罪怪到了自己那个倒霉师弟身上,觉得这货身上最大的毛病就是长的太好看了,以至于自己无法从长相上对他进行语言攻击。
后来殊未想了很久,想着他那时笑的应该是幸福的。
人一生中不管过的如何困苦总有那么一小段时日想起来能够暖暖心窝。
辜城打一落地就没了爹,还没断奶就拜在九先生江篱门下,从早到晚的练功背书。后来好容易回了家又上战场杀敌,稍有空闲又会有人来刺杀他。
再后来他有了喜欢的姑娘,可惜始终说不出口。
这段日子没有师父,没有战场,他能安安心心的看着那个姑娘,就算什么都没说出口,也是好的。
能看她一眼便是好的。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殊大堂主给还在昏迷不醒的蓝姑娘把了把脉相,说最危险的时候过去了,让辜城没事看着点她。
然后就就背着个大药筐带着慈安堂一众老少爷们活像个山大王似的拖着江染上山采药去了。
辜雁帛坐在床前看着眼前酣睡的姑娘,他一看见她就挪不开眼睛,恨不能把她身上的一切都刻在自己的脑子里面。
少年情怀总是诗,他不觉得自己是这个样子,他的暗恋像是一场噩梦一般席卷了他大半个青春。他像藏一个见不得天日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把他埋在自己最见不得人的地方,每次打开都如同一场兵荒马乱。
床上的姑娘闭着眼睛,少女才刚刚长成,满头银丝美的不像是人间之物,他胸中涌出一种近乎于绝望的压迫,让他想要杀了那个姑娘,永永远远的禁锢在自己身侧,这样她就再也看不到别人了,别人也看不到她了,这样就好了。漫长的压抑,有如困兽般像是北境常年的风沙砸向他的四体百骸。
他起身走向她,睡梦中的人脸颊消瘦少了几分血色,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干的起皮了,头发黏在脸畔一侧。
辜城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漫长的沉寂任由胸中百般念头如漫天飞絮般略过,他安静的听着自己心中最小的那个声音。
那个声音越来越大终于清晰,“她瘦了。”
蓝遡伊睡了很久才醒过来,她也不知道在哪,更不知道辜城的心理活动。
醒来之后只看见一个黑乎乎的脑袋趴在自己的榻上,顿时心里吓了一大跳啊的一声叫了起来。
床榻上的人被她吓得一个机灵爬了起来也啊的大叫了起来,两个人互相看着声音慢慢消了下去。
蓝遡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道:“你怎么在这啊,吓死我了。”
“你叫这么大声,我也很害怕啊。”
“你个大男人,你怕个屁啊!”
“这世道什么时候对男的要求这么高,连害怕都不让啊。”
蓝遡伊被辜雁帛的话噎了一下,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过了一会道:“那……那我是不是该说对不起啊?”
辜雁帛:“………”
辜雁帛揉了揉自己被小九吓得突突直跳的心口,走到桌子旁给蓝遡伊倒了碗水,递给她看着她喝下去,吁出一口气,开口道:“你睡了五天,是江染把咱们救上来的,他三天前回京城了说是有些事情要办后天回来,我师姐四天前到了把你的白水剑拿来了,这的人不知道咱们的身份,一会有人问你别直说。”
蓝遡伊张了张嘴刚要问为什么要隐瞒身份,辜雁帛就接着自己的话自问自答道:“为什么要隐瞒身份是吧?这的慈安堂的老堂主去年被老谷主骂的气犯病了,你要在这养伤最好还是别提老谷主的事为好。”
蓝溯伊没话找话说,“殊未……给那貂起名了吗?”
辜雁帛,“师姐说,叫发财。”
“啊?不是……”
“你费劲千辛万苦拿来的貂怎么就取了这么个名字,是吧?”
“……是……”
“你指望我师姐能取个什么好名字,三师兄收了个干儿子叫豆子,老谷主养的毛驴叫二黑,叫发财已经很不错了,能从事物的原本的样貌出发并寄予美好的期盼,已经不错了。”
蓝遡伊半张着嘴,吧唧了一下嘴巴道:“还……挺有道理的……”
辜雁帛没话说了,就这么干巴巴的坐在那。
蓝溯伊先开口道,“那天在花船上……”
辜雁帛僵硬的坐在椅子上,屋里一片死寂,衬得外面的鸟叫声格外聒噪,辜雁帛听见回廊里药童来来往往的脚步声,池塘上微风吹水的声音,药房里药炉呲呲的冒着热气的声音,啊对药炉。
辜雁帛张了张嘴,低声快速的说到:“啊……药……药快煎好了,我去看看。”
说完佯装镇定的走了出去,到门口时蓝遡伊实在看不下去要提醒他“唉,你……”
辜雁帛急忙推门,刚一出门就像躲鬼一样跑了起来,转弯的时候咕咚一声摔倒在地。
蓝遡伊半晌讪讪的收回了手对着只剩她一人的屋子道:“你……同手同脚了……”
蓝遡伊听辜雁帛的脚步声远了,靠在榻上揉了揉鬓角,这人怎么了,自己就想问问他那天行刺的人查出来了没有。
怎么跑那么快,她又琢磨了一下还是想不通,早就把自己许下的狗屁誓言丢到九霄云外了。
她想事想的正出神,忽然,瞬间回了神,听见床头处咔嚓一声,就看见殊未咬牙切齿的端着一大碗冒着热气的汤站在她床前,蓝溯伊揉了揉脑袋知道自己那天为了抢下那只紫貂一个人先跑了,又落入河中寒毒犯了殊未生她的气了,这可如何是好,小九躺在床上搭话道:“你……你熬得什么汤啊?好香啊。”
殊未看着她气不打一处来,“想喝自己拿。”
蓝遡伊从小和她一起长大,最知道她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她七岁的时候殊未被九先生带进了谷里,正赶上她寒毒犯了。
殊未那时候才九岁自己还是个小孩就整天抱着因为寒毒浑身都疼的直哭的小九奶声奶气声的唱歌哄她睡觉,小口小口的喂他喝药,这个人心最软了,小九琢磨了一下委委屈屈的看着殊未道,“我胳膊疼端不动,你喂我好不好?”
殊未看了她一眼果然心软的留了下来,端起汤碗喂她依旧恶声恶气道:“张嘴。”
小九美滋滋的把一碗汤都喝完了,继续躺在床上,看着殊未把碗和勺子放在托盘上,美滋滋道:“殊未熬的汤最好喝啦。”
殊未看着她气色好些了,火气也降下去了一半,她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小九翻了个白眼,“知道你嘴刁,这汤我足足炖了两个时辰,胳膊还疼吗?”
小九生来就是一副笑面,最会讨人欢喜,“殊未熬得汤最好喝,我喝完了病都好了,一点都不疼了。”
殊未看着她瘪了瘪嘴,翻了个白眼瞪他,“你知不知道这两天你病成什么样子,你大师兄被你吓的几宿都没敢合眼。我前些日子好容易才将你喂胖些。你看这几日又瘦了,你一个辜城一个,你们俩合伙气死我算了!”
小九瞧着殊未这一副恨不得立时拿起一把菜刀冲出去把辜雁帛和自己剁了的模样,琢磨了一下,凭着自小跟殊未过命的交情,每次她一生气只要夸她做的饭好吃准保她火气消得一干二净,“你这回熬的汤真好喝,拿什么做的?”
殊未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汤勺恶狠狠的戳碗底,“拿你孝敬的我的那只肥貂。”
小九:“……”
此时靠在辜雁帛怀里睡懒觉瘦的皮包骨头的发财打了个寒颤。
殊未收拾了一下碗筷,随口问道,“你刚才想什么呢?”
蓝遡伊没接话,忽然想起来象姑馆的事,“殊未,象姑馆的事怎么样了?”
殊未叹了口气,“庆国公大病了一场,小公爷辞官了,扶风郡主不知所踪,不过你放心牵机堂的人护着她去了天一阁暂且没事。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蓝遡伊搓了搓手心,“你来的时候,看见我大哥了吗?”
殊未被她问的一脑子糊涂账,“见着了,他还出门送我,叫我把剑给你带上。”
“我只是觉得这次的事太巧了。那天晚上齐暖律找来的暗卫你可查过,她从哪找来的?”
殊未摇了摇头,“还没找着,不过我猜也就是江湖上那些想讨巧急着出名的帮派干的事。”
“象姑馆这件事,宫里面什么都没说也未免太静了。”
“皇上整日待在宫墙里,边上的人若是不说,他能知道什么。”
蓝遡伊捻了捻手指,“陛下是从九子夺嫡中登上九五之尊的他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正赶上他要削弱贵族,庆国公府是个硬茬,怕是他默许了那些人暗地里的动作。”
“你到底是在担心些什么?”
蓝遡伊闭了闭眼睛,“我这心里一直放心不下,那天我穿着跟我大哥一样的衣服,又是黑天,我记着那人偷袭我的时候剑法本使得极为流畅,但看见我的脸后身法明显钝了。”
殊未,“你的意思是说,那个人不是冲着你来的而是你大哥?”
蓝遡伊,“我爹之前让你找的人,你可寻着了?”
“还没呢。”
京城春风十里里的一处暗室里披头散发的坐着一个男人,一手握着一卷书一手执子和自己下棋,旁侧的宫灯上的光亮打到他的手上反着淡淡的光甚是好看,修长的手在装棋子的盒子里拨弄了一下忽然停住,弯了弯嘴角道:“殿下远道而来,这却没有好茶奉上,这可如何是好?”一番话说的愁肠百转像是真犯了难一样,硬是让听的人觉得是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屏风后执剑的年轻人缓缓走出来坐在棋桌对面道:“得手了吗?”
那人将手从盒子里拿出来靠在墙上,歪头笑道“马也有失前蹄的时候,殿下又何必抓着不放呢。”明明是一般的姿势他做起来反倒是有几分瘆人的感觉在里面。
“你保证过你不会对小九动手的?”
“德王殿下什么时候这么宝贝我那个不到从哪捡来的便宜妹妹了,连她身边的人都不让我动,说是怕她伤心,尤其是那个火药筒子一样的叫什么来着……殊未。”
“她是我师妹,做兄长的自是要护着小辈的。”
那人眯着眼睛道:“殿下生气了。”
德王并未出声只是冷冷的瞧着那人,半晌才开口道:“你那天晚上带的手下剑上淬毒了,把解药给我。”
那人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笑道:“殿下不是精通医术吗,怎么求到我这来了,何况那几个人都被殿下的师妹和肃南王世子给杀了,我这里从来都是死了的人的兵器都是丢进熔炉的,我现在可没法知道他们的剑上有没有毒。”
德王冷声说道:“你的人,你会不知道。”
那人有些困惑道:“他们拿剑又不是要捅我的,我为什么要知道?”
“你……”
“肃南王家的小世子是吧,那个小朋友他死不死对咱们的计划又不会有什么影响,只不过他死了殿下会少个玩伴罢了,殿下若是无聊可以来找我啊!”
“南风旧!”
“我一直很好奇你们这些皇亲贵胄一生气了就喊人名字是不是要人清醒一点,或是搞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啊,不过你要喊我是不是该叫我蓝清宁啊。可我一直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只有你一直不明白,又想报仇又想护着仇人身边的人。你须记得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谁也护不住,谁也留不得!你既已决定要报母仇就应该把所有人都杀光,斩草要除根!良心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既不能留得自己的命在,也不能救他人于水火!从你下定决心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不知何处的少谷主江弃瑕了。萧玊,你倒底明不明白?!”
蓝清宁一番话说完之后脖子上青筋根根欲裂,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萧玊看,萧玊慢慢的低下头狠狠地闭上眼睛喉结上下滚动。蓝清宁气的一甩袖子转身就走,扔到地上一个瓷白的药瓶子。
空荡荡的屋子里独留着萧玊一人,他的手紧握着剑柄,过了很久对着空无一人的暗室缓缓开口道:“萧玊,萧玊。”
似是叹息又似是感叹说完忽然笑出了声明明是笑却包含了数不尽的悲凉与哀叹,继而一滴泪滑落脸颊。
打从十岁起他就改名叫了江染,江染这个名字整整叫了十七年。
江染可以浪迹江湖逍遥自在,萧玊只能身居庙堂苦苦绸缪。
人这一生要么活的清醒透彻,要么糊涂到底,若是夹在中间不上不下,一时想这样一时又想那样。害人害己。
就像他,一个背负仇恨的人却从小被人教着要以德报怨一样。该报仇的时候怯懦无能,该隐藏的时候却想要昭告天下。
连自己都骗。
他五岁那年被送出了皇宫,那时候他还小小到他都记不清母亲的样子只记得一个穿着白衣服模糊的轮廓后来又加了一块包着金纸的松子糖。
小孩子忘性太大他被送到猎宫的五年早就忘了那个被关在冷宫里的母亲。
对那时候的他来说母亲这两个字还没他寝宫门口的洒扫丫鬟来的亲近。
可有些事他总是记得的,他有一次不想去上先生的课偷跑出去爬树远远看见一个身影隔的老远被禁军押着隔着宫墙站了一会儿,像是哭了,只一眼他就认出来人群中那个白衣女子是他母亲来看他了。
他小时候在猎宫里瞎跑时误打误撞偷看见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小宫女跟一个女官哭着喊娘,那个女官亲了亲小宫女的脸。
他那时觉得那小宫女真丢人不过是手上划了个小口连油皮都没擦破就冲娘哭,他不屑的想他以后见了母亲一定不会这样。
过了没多久一天夜里他被一群黑衣人劫出宫去见到了母亲。
许是血脉相连他一见到她就控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不是因为陌生害怕而是因为无法言说的委屈。
他的母亲没来得及亲他,只拿着那双赶了很久夜路被风吹的冰凉的手擦了擦他的脸。
从怀里摸了半天掏了一小块松子糖给他。
那件事过去不久后,他父皇让人把他接回宫去。
夜深了他认床睡不着,溜到父皇的寝宫,听到了他父皇和宁远侯说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的父亲屠了母亲全族又亲手逼得她在两军交战时自刎,母亲死的时候刚刚生完孩子。父亲深夜召宁远侯来让他去把那个孩子杀了。
他那时才十岁不知道这世上夫妻竟可以有如此深仇大恨,恨到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
没过多久宫里来了一个叫江蓠的男人将他抱走了,从此他有了新名字“江染”。
那个人是他母亲曾经的下属,他信他,所以问他,父皇为什么非要杀了他母后。
他记得很清楚那一年从不收弟子的不知何处老谷主一口气收了九个弟子大弟子十岁,最小的弟子才刚刚满月,最小那个的弟子是他亲妹妹。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收的九个弟子里面,二弟子、三弟子、四弟子和自己长的这么像。
江蓠什么都没说,只告诉他,他的父皇有苦衷,让他别多问。
可是没过多久四师弟就被人暗杀了,他刚死没几天,父皇宫里的那位惠妃娘娘就生下了一个小皇子。
他年纪虽小却不是傻子,他明白了那三个孩子是江蓠给自己找的替身,难怪时时陪伴,出入同行。
大概从那天起他谁也不信了。
又或者说是谁也不敢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