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木樨篇穆葛5

且说到穆庭，他原是打算等到何遇离开再好好教训自己这个不着调的女儿，谁成想穆葛竟然在他面前揪住何遇，做出一番新妇送郎远行不忍诉肠的凄凄惨惨模样。男女七岁不同席，如今这家丑是扬到天子脚下来了！穆庭强忍怒意，拍掉穆葛的手，沉着脸对何遇道：“今日有幸有幸与公子遇相逢，本该畅聊一番。不巧家仆适才有事来报，本侯携劣女先行回国，日后再聚。”“鄙人，恭送侯爷。”穆葛用手揉揉脑门，看向何遇的最后一眼坚定异常。这厢穆葛和穆庭向南驶去，那方何遇缓缓向北走去，背道而驰。车厢里的穆葛对穆庭的训斥充耳不闻。她静静坐在案前，鼻尖轻嗅掌心，有木樨暗香隐隐。于是她靠着车厢满意的笑了。何遇，本宫定要寻到你，让你为我再吹一曲长箫。年岁尚轻的穆葛坐在车厢内，身旁是跳脚的穆庭。车外一片春光渐沉，雀鸟啼笑，树风讥讽，风物人事浸透着荒唐的意味。穆葛不知，她与何遇的这场因缘际会，始于木兰，止于木樨。多年以后，穆葛被宗族孙辈小童簇拥着讲旧日传奇。她时常讲得眉飞色舞，孙子们听得哇哇赞叹。她的小侄孙问她：“皇奶奶，为何你从不给我们讲白衣卿相的故事？”有风过，吹涩老人的眸。穆葛迎风落泪。良久，她对小童说：“他，是个很好的人。”小童不能理解皇奶奶突如其来的汹涌情绪，把贴身收着的牛乳糖掰开一块递给穆葛，穆葛看着孩子亮晶晶的眸子，哭得更加肆无忌惮。人老了，容易情绪泛滥。穆葛回到季国丰地后就被穆庭下了禁足，整日抄写训诫，等着及笄。她以往亦是被穆庭下过禁令的，无非关自己几天。自己装作病叽叽的模样，借兄长的口告诉母亲自己病倒。不待她预料的时候，母亲已经泪眼婆娑地领着众婢一口一个“儿”的唤醒装睡的她。这时她会装作气息奄奄的样子，半睁着眼向母亲轻诉：“母亲，阿葛之过，实难宽宥。女儿不孝，徒惹母亲垂泪。望母亲莫伤心劳神，亦莫迁怒旁人。”乌氏哭得更加伤心了，自己的女儿如此善解人意，不过犯些寻常儿女都会犯的错就被禁足，阿葛病中这般为我着想，这样的女儿到哪里提着灯笼去寻？穆葛见状暗戳戳地使个眼色给自己的兄长穆艽，穆艽神会，对他母亲说：“母亲，阿葛从前日便有所不适，恰逢父亲为朝事烦忧，阿葛不忍为父亲增忧，因此隐瞒病情。”于是乌氏红着眼宽慰穆葛一番后留下众婢，独身一人气势汹涌地寻穆庭去了。不出所料，穆葛第二日便能走出璆鸣殿。但是这次，穆葛却错了。无论她何般装病卖弱，得到的回应也只是一句“殿下应独慎思过”。她的兄长两手一摊，同她讲：“阿葛，这回为兄亦无能为力。”见穆葛瞪他，穆艽搓搓手，难为情地问她：“不如为兄寻些小玩意来，你也好打发漫漫长日？”穆葛将他轰走。小小的公主终日抱着一本《女诫》，苦巴巴地念着情郎。这日穆葛靠在案前慨叹人生苦短，恨投王族。身后有侍女捧午膳轻声询问：“殿下，可要用些膳食？”穆葛正要同往昔一般回绝侍女，忽嗅到一丝非时令花草的木樨清甜。她想起自己上回被何遇撞得满头木樨香甜。黯然杏眼瞬时盈满勃勃生机。她扶起侍女，细细打量这位面生的美人。真是要多谢她老子无意之失。若不是穆庭提防她鬼马精灵，撤去同她熟络的宫人，临时调来一批生面容，穆葛也未必能得偿所愿。苍天戏人，可见一斑。“此时仲春未过，你身上为何会有木樨香？”“婢子前些时日因故回家乡，听得乡人谈论家乡有一棵木樨春日盛开，婢子好奇，前去观望，因此身染木樨香。”穆葛来了兴致。“家乡何处？”宫人回答：“临丘。”穆葛看着眼前身形与自己相近的宫人，眸中精光闪动。是夜，有一宫人携世子令牌连夜出城，缓步走出巡防哨兵视线时，无人注意她暗自偷笑。何遇，我正循着你来时路而去，我正一步一步追上你的步伐。你，莫要行得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