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风是黑色的，裹挟着碎石沙砾扑打到人的脸上，生疼。漫天乌云欲呈猛兽之势压向头顶，令人生出许多恐怖的错觉。
在这极致压抑的环境下，一个逆风的身影如同闪电一般迅疾飞过，快到看不清那到底是何许人。或许，也不一定是人。
行至百里路后，影子渐渐慢了下来，但仍然很快。至少，以人类的眼睛是难以捕捉到，只能看到那是一抹红。
一抹极鲜极艳的红。
茂密的树林仿佛在这里形成了一条分界线，再往前走就是一大片的空地，四周寸草不生，鸟兽无踪，显得萧瑟而荒凉。
那抹红影行至此地，开始以一种看似杂乱无章，却又仿佛存在某种规律的诡异步伐，围绕着边缘飞速掠过。
轰隆隆的巨响从地底深处涌起，大地忽然裂出了一条漆黑中空的缝隙，随后极快地龟裂成无数条蛇纹向四面八方延伸。
一颗皎如明月的宝珠首先破土而出，随后两条活灵活现琉璃盘龙拱珠而现，飞檐挑角上挂着十二只风铃，在狂风怒号中奏响清脆悦耳的铃声，随风飘至数里山顶。砂土簌簌的从三重檐上落下，显露出交相覆盖的黄绿琉璃瓦，匾额上用烫金龙飞凤舞的写着三个大字——玥辰阁。
一座巍伟壮观的阁楼足足用了半柱香才彻底展现于世人眼前，千层楼阁直入九霄云外，塔尖上的明珠敢与日月争辉，玥辰含义不言而喻。然则，此等鬼斧神工绝非人力可以完成，但它到底是如何平地拔起，后人却仍是一无所知，看到它被完好无损的保存了上千年，人们也只能无限感慨当初拥有它的人，是何等能够通天的人物。
阴暗的天气遮挡住了部分视线，只能依稀看清那抹红的怀里抱着一具完整的枯骨，头尾俱全而无一丝血肉。红影掠至阁楼门前，身形微微闪动，片刻后，凭空消失在了门内。
……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顾月澜震惊的看着常应。
“蒋昱死了。”常应叹了口气，这已经是她第三遍问自己了。
“怎么会……”顾月澜喃喃道，有些难以置信。
“我奉师命下山捉拿妖狐，就是因为她不安心在山里修炼，反而出来害人性命。这蒋昱被妖狐吸干精气而死，是她无疑了。”常应耐心的解释道。
“瑶小仙对我说，是蒋昱重伤了她，她逃跑后附身在将死的桃桃身上。难道……这一切都是骗我的？”顾月澜仔细回忆当初瑶小仙对她说过的细节，总感觉有哪里不对。不可能……不可能都是假的。
“妖怪的话你也信。”常应冷哼一声。
“如果这次抓到了她，你会怎么做？”顾月澜忽然问道。
“若她束手就擒，就关在灭灵境中千年苦修，若还是执迷不悟，就令她毙命当场，魂飞魄散。”常应云淡风轻的说道，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在抱有一丝希望之前，无论是谁，都会拼死挣扎到最后一刻，她不会那么容易束手就擒的。”顾月澜皱眉说道。
“那就魂飞魄散好了。”常应不为所动。
“我总觉得事有蹊跷，也许真相并不如我们表面所看到的那样简单。常应，我希望你在收伏她后能暂且留她一命，待我查明真相后再做处置也不迟。”顾月澜再三思量后说道。
听到这番话，常应表情微变，如此清晰的思路和言语，真的是一个七岁的孩童能想能说出来的吗？
他走上前，一把抓住了顾月澜的手腕。
“怎么了？”顾月澜惊讶的看着他，却没有将手抽出来。她知道，即便用力挣扎，也不可能挣脱开来。
常应通过手腕处的脉络，将她全身的奇经八脉三魂七魄都查了个遍，没有一丝异常。灵魂的契合度仿佛天生就该如此……并没有被夺舍。
“没事。”常应放下了她的手腕，心中的不安稍稍散去，但他仍然还有存疑，“你要如何查明真相？”
顾月澜摇了摇头，愁眉不展，“我现在还没有思路，但即使瑶小仙是在说谎，也应该是真假参半的，这样才能在欺骗他人时不被轻易的发现漏洞。所以，我打算从蒋昱身边的人查起。”
常应思考了许久，缓缓地点了点头，“事情确实有些蹊跷，我答应你，如果抓到她，就先关入灭灵境再做处置。”
“谢谢你，常应。”顾月澜松了口气，甜甜的笑道。
常应一怔，鬼使神差的说，“为什么直呼大名，我比你年长。”
“嗯？”顾月澜愣愣的看着他，忽然反应过来，笑意盈盈的说道，“谢谢常应哥哥。”
常应没有回应，他在刚说出那番话后就已经后悔了。名字不过是个代号，他却偏偏多问了一句……
太上忘情，不为情绪所动，不为情感所扰，他却几次三番被这天真孩童扰乱心绪。师尊说得对，不来这红尘俗世里走一遭，确实不知道自己天资愚钝修为不精。
“这件事暂且放在一旁，你答应我的事还没兑现呢。”顾月澜笑眯眯的看着多了些人情味的小道士，“是吧，常应哥哥。”
“……”
常应到底是勤修道法，虽有片刻失神，但也很快的压制下来，恢复如常。
“你想了解哪方面？”常应表情如冰，冷冷的问道。
“啊，都行，你知道什么就都说出来吧。”顾月澜看到他恢复成世外谪仙的模样，顿时感到无趣，还是有烟火气的他更可爱些。
“有关他的事我也所知不多，只是曾从一本残破古籍上了解过一二。”
“这样呀，我想先问第一个问题，雪爻，他到底是男是女呢？”
“男。”
啧，好个娘娘腔的名字。
“他曾经屠戮百万人修炼功法，是真是假？”
“亦真亦假。”
“怎么说？”
“他确实杀足百万人，但不是为了修炼功法。”
这哥们儿挺狠啊……
“那他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呢？”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
常应远眺渐薄西山的夕阳和那一轮初露柔光的月牙，眼神中似有憧憬之色。
“火焰化红莲，天罪自消衍。”
毁灭之后，即是新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