稿纸上草草画了一颗子弹。守浩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淤青和骨折会随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恢复,被流言伤害的心灵却不会简单地痊愈。他已经受够了这些冷眼与讥讽。“死了之后苦难就会终结了吧,好想死,好想死……”电脑键盘声“啪嗒啪嗒”响个不停,在常去的论坛上抱怨,已经成为守浩发泄的唯一方式。
出场人物:
炎城
性别:男生
星座:双子座
年龄:20岁
生日:6月14日
最爱的食物:荷包蛋
守浩
性别:男生
星座:巨蟹座
年龄:17岁
生日:7月17日
最爱的颜色:蓝色
志胜
性别:男生
星座:金牛座
年龄:16岁
生日:4月21日
最爱的乐器:钢琴
Chapter 1
书包被重重丢在了座位上。
无精打采的男孩撑着脑袋一言不发,白炽灯照着他的脸,让他的苍白显露无遗。试卷从笔记本里掉出一角,白色的纸片反光,显得有几分刺眼。
一只手猛然从身后探过来,抢走了卷子。
“38分?”难以掩饰的惊讶,“你偶尔也动一动脑筋嘛。”
守浩回过头去,在弟弟似笑非笑的眼睛里似乎充满了嘲讽。他恼羞成怒,粗鲁地扯过卷子,一拳打在志胜的脸颊上。他打个趔趄,整个人向后倒去,本能地伸手想要寻找支撑,伴随一声脆响,关节在玻璃桌角狠狠撞了一下。
守浩呆立在原地,脑中被巨大的空白侵占。直到趴在地上的弟弟高声哀嚎起来,他才猛然回过神。
医生指着X光片上的裂纹,面无表情地宣布了他的诊断结果,守浩耳朵里“嗡嗡”直响,什么都不能听进去,他只能从口型上判断。
外伤性骨折。骨折吗?守浩不敢相信,这么轻易就骨折了?
父亲当场给了他一巴掌,咒骂声震动整个走廊:“混帐,你到底做了什么,不知道你弟弟马上要参加一场国际赛事吗?多么难得的机会,你居然毁了它。”
守浩挨打的半边脸颊立刻红肿起来,火辣辣的疼痛。终于还是说出口了。弟弟是前途明媚的钢琴手,而他不过是个连普通考试都无法达标的笨蛋儿子,在父母的心中早已悄悄做过这样的评估了吧。所以,吃东西时总是要让着他,卧室也要依照他的喜好来布置,两个人一起闯的祸,自己却受到更重的处罚。
可是生活的艰辛还从未像今次一样,如此露骨地横陈在他的面前。
同学间开始传出谣言。骄傲的钢琴手志胜,再也不能弹琴了。大家都用幸灾乐祸的目光打量着守浩,是因为他的失手造成了无可挽回的错误。
他仿佛暴露在手术台上的一道伤口,不断被检视翻动,已经血肉模糊。
邻居们总是在他经过时悄悄议论:“就是这个孩子,真是过分呢。”
“一定很嫉妒弟弟的才华吧,居然狠心把他打伤了。”
“幸亏不是我家小孩。”
守浩隐约听见这些声音,他的心大力抽紧,原来他的存在竟变成了家人的不幸。
“我回来了。”他在玄关打招呼,没有人回应。母亲在厨房为志胜煲汤,头都没有抬起来。书包无力地从肩膀上垂落,他就像被全世界遗弃了一样。
守浩躲在黑暗的房间里,终于忍不住流泪。窗子开着的,可以看见一小片被月光照亮的天空。光线延伸,落在志胜的床上,枕头下露出一只黑色的硬壳笔记本。
是什么?守浩心里好奇。他了解他的弟弟,把重要的东西藏在枕头下面,是他从小到大都有的习惯。
手要探到本子的时候,灯忽然被打开了,守浩收住手,转头看向门口。志胜打着石膏站在交错的光影中,微微侧身,拖长的影子让他的身形显得格外单薄。缓慢的风在他们之间流动,压抑无言的对视。
守浩把头埋进手臂间,低声啜泣:“对不起,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靠在门边的男孩明显愣了愣,突然冷笑起来:“真是笨蛋啊,果然上当了。只是碰到桌角又怎么会伤得这么严重呢?”
守浩不禁打了个冷战,他有不祥的预感。
“因为你这个没出息的哥哥,大家都把希望放在我身上,知道我的压力多大吗?”志胜别过头去,悠悠说,“骨折的伤是我自己弄的,没想到真的很痛呢。我只是厌倦了每天为比赛奔波的生活,算了,你这样的傻瓜又怎么会明白我的感受?”
尖锐的疼痛的触感,像一双手,猝不及防地蒙住了守浩的眼睛。他的世界徒然天黑。这就是他那个被大家悉心保护着的、优秀的弟弟吗?原来一切都是谎言,他被活生生利用,变成了这场骗局的牺牲者。
“喂,”守浩轻轻擦掉眼泪,“有件事我想告诉你很久了,但是一直没有开口。”
“什么?”志胜背对着他坐在书桌前,一刻不停地翻书。
“我们还真是合不来啊。”守浩说,像宣布一场决斗开始时的语气。
“合不来吗?”志胜重复了一遍。
明明也经历过抱成一团放肆大笑的日子。明明也曾有过对视一眼,就能看透彼此的默契。
然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合不来的?十岁那年,弟弟的才华第一次被有影响力的音乐家赏识的时候,还是十二岁那年,两个人同时站在学校的办公室里,一个被嘉奖,另一个却因为接连不断地出错,只能垂着头挨骂的时候?
Chapter 2
守浩一走进教室,就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似乎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可是当他定睛细看,大家又迅速转开了视线。
他扫视教室,角落的位置空出一块,属于他的桌子不知所踪。
守浩环顾四周,几个女生悄悄看向松雅。
“是你吧?”他走到她面前。
女生低着头,自顾自在笔记本上画着什么。
“我知道你一直喜欢志胜,”守浩问,“为了他来报复我,手段不觉得太幼稚了吗?”
“啊,画好了。”松雅振奋地欢呼,把本子推到他面前,诚恳地说,“送你一份礼物,拿去自杀吧,像你这种人活在世上,真是碍眼。”
稿纸上草草画了一颗子弹。守浩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淤青和骨折会随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恢复,被流言伤害的心灵却不会简单地痊愈。他已经受够了这些冷眼与讥讽。
“死了之后苦难就会终结了吧,好想死,好想死……”电脑键盘声“啪嗒啪嗒”响个不停,在常去的论坛上抱怨,已经成为守浩发泄的唯一方式。
他只是没有料到会收到这样的回复:“我可以帮你如愿,请于明晚六时在通正街会面。”守浩脑中一阵轰鸣,经历了瞬间的震撼,但又迅速清醒过来。开什么玩笑?他毫不犹豫地关掉了页面。
第二天如常去学校,放学后经过音乐教室,细碎的钢琴声从半掩半合的门内流淌出来。守浩从缝隙间看进去,教室空荡荡的,只有志胜一个人徘徊在钢琴周围,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不时敲击琴键。
他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偏了偏头,似乎发现了守浩,又似乎没有,表情冷漠得看不出变化。志胜很快地转回去,蹲下说:“啊,找到了。原来掉在这里。”钢琴挡住了他的身体,等他再站起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枚亮闪闪的校徽。
守浩躲到暗处,望着他从教室里走出,在楼梯口被一群人簇拥着嘘寒问暖,再看看窗玻璃中映出的形单影只的自己,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谁都会选择吧,犹如珍珠和鱼目般鲜明的对比。
不想回家,再也不想看到邻居窃窃私语的嘴脸,不想在高声招呼之后面对一团清冷的空气,无人应答。果然还是死了好。
守浩一路踢着易拉罐,“哐哐当当”地在街头闲晃,回过神时,已经站在了通正街的小商店前。华灯初上的街道,行人渐渐多起来,三三两两,接连不断地涌向他。一个戴着小丑面具的男生与他擦肩而过,街角的钟楼传出清晰的报时声,正好六点。
守浩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他能感到腹部流动着的一股温热的血液,像火山般,怎么都抑制不住,不停喷涌出来。守浩伸手按住,触到插在肉里的冰凉的匕首。眼前只是闪过一个剪影,便失去了意识。
睁开眼睛的刹那,疲软的身体仿佛刚刚从沼泽中挣脱而出一样。
房间里阴森森的,唯一的光源是摆在床头的电视机,闪烁不定的蓝光投注在守浩的瞳孔里。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滚动的早间新闻:“昨晚六时,一名高中男生在通正街遇袭身亡。据目击者称,嫌犯身着黑色机车外套,头戴小丑面具,样貌不祥,警方正在全力追查中。”
守浩揉了揉眼睛,画面里躺在担架上的男生如此眼熟。他抓起手边的水杯就往嘴里灌,冰凉的液体穿透咽喉,但仍无法令他镇定下来。新闻里报道的受害人正是自己。
门被打开。一道狭长的影子慢慢向房间内移动,骨节分明的手指停留在厚重的绒布窗帘上,略一用力,拉开了帘子,被拦在室外的阳光倾泻而入。房间顿时明亮起来。
瓷白的墙壁,瓷白的地板,瓷白的沙发,瓷白的床和枕具,寂静得像一张沉睡的脸。虽然房间里阳光明艳,但却处处透出一股料峭的寒意。守浩失措地望向窗边的男生。
他躬着背倚在沙发的扶手上,戴着滑稽的红鼻头,脸上的油彩还没有卸掉,眼底是沉静的褐色,浓重的眼线让他眼神里的气场看上去深远且忧郁。十根手指都涂着色泽诡异的甲油,右手拇指上的已经斑驳。
守浩把握在手心的水杯向他猛掷过去,他稍稍偏头,在墙壁上破裂的玻璃碎片迸溅开来,在他脸颊上划出了一道极浅的口子。血渗出来,男生满不在乎地用手背擦了一下,伸出舌尖舔了舔,说:“真是动人的颜色呢。”
“你是谁?我在哪里?我死了吗?”空荡荡的房间里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回声。
“你好吵,没有礼貌的小鬼。”男生用两根手指扯下小丑人的圆鼻头,露出原本精巧的鼻子。
守浩不由得分了一下神,这算什么口气,明明是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家伙。
躬着背的男生整了整衣领,清清嗓子说:“欢迎光临死亡体验馆。初次见面,我是这里的负责人炎城。你会有一天虚拟死亡的体验,正如你在新闻中看到的那样,今晚六点之前,你都将被认定意外死亡。恭喜你。”
“什么意思?恭喜,恭喜什么?”守浩的世界陷入极速转动的漩涡中。
是梦境吗?还真是奇怪的梦啊,可是和平常做梦的感觉又似乎不太相同。炎城仍然在和他说话。
“你弟弟志胜,你很恨他吧?恭喜你,他被绑架了。”男生细长的眼睛里光芒变化,显得犀利而冷酷,“在体验日结束之前,你将面临的求生任务是,想办法把你弟弟解救出来,如果任务完成,时间会回到你死去之前,你可以继续活下去。如果任务失败,在虚拟的这一天所发生的事情就会全部变成现实,你也将永不复生。”
守浩扶着额头大口喘气,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终于瘫软在宽大的白床上。他听到炎城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我已经把提示放进了你大衣的左边口袋里。如果要救他的话,你的速度恐怕要快一点,他坚持不了太长时间。徘徊在十字路口的孤单的灵魂,往生往死,向善向恶,请做出你的选择,好好享受这一天吧。”
守浩犹如逃逸在山谷中的人,一脚踏空,意识便跌入了无止尽的黑暗里。
Chapter 3
汽车鸣笛声震耳欲聋。
熟睡在街边长椅上的男孩蓦地张开眼睛。一个流浪汉摇摇晃晃地向他走来,径直在椅子上坐下,眼看就要躺倒在他的双腿上了。守浩惊慌地跳起,暴躁高呼:“你疯了吗?”
没有人理会他。从他身边经过的男男女女,眼神冷漠而平常。
“看不见我吗?”守浩皱了皱眉头。他猛然记起,自己已经死去了。虚拟的死亡,荒唐得令人难以置信。可是现在看来,那个家伙所说的似乎是真的。
他失魂落魄地走在萧索的街面上,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啊,由静,你快来。”
叫由静的女孩闻声从花店奔出,一把扶住仿佛受到莫大惊吓的朋友,问:“怎么了?”
“镜子,”女孩咽了一下口水,“镜子里有人。”
由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在那里看到了自己略显疲态的一张脸。
“没什么特别的,你看错了吧。”两个女孩挽着手走回店里。
守浩躲在纸箱后面,望着斜对角的一面镜子。可以从那里看见我的影子吗?他想,总算还是给他保留了一个和真实世界联系的途径。
不知不觉走到了家门口。
屋外挂着一盏白色的灯笼,只有办丧事的人家才会这么做。谁死了吗?守浩有一瞬间的恍惚。
对了,死的不就是自己吗?他拍了拍脑门。要不断在心里提醒,才能相信自己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所有的流言与恶行,都不再和他有关。
一对中年男女相互依靠着坐在饭厅里,他们哭得很厉害。守浩呆呆望着,脚底像是被人塞进了一团火焰,五脏六腑都在发热。以为死了就能完全解脱,可是面对为他哭泣的父母,无法在他们的世界留下任何声音,无法带给他们丝毫的安慰,守浩这时才惊觉,原来自己对生命仍然存有眷念,但却是非常微薄的,仿佛风中飘散的花粉,打个喷嚏就会消失无踪。
母亲突然抬起脸来,喃喃问:“志胜呢?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跑哪里去了,为什么半天都没有见到他?”
守浩整个人都冷却下来,这种时候还是只关心着弟弟吗?即使他死去了,也不过博得片刻的眼泪而已,他的一辈子难道都敌不上那个家伙失踪的半天时间?
守浩垂头丧气地走出公寓,在单元楼前的草坪上安静坐下,就这么度过一天吧。今晚之后,无论珍珠还是鱼目,都会被宿命的杵臼一起碾碎了。
午饭之后的空挡,居家的太太们领着小孩出来晒太阳,守浩从她们的议论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早上新闻看了吗,死掉的那个孩子,就住在我们这栋楼。”
“那家人我知道,不是听说弟弟常常被哥哥欺负吗,大概是什么报应吧?”一个嗓音尖利的女人说。她明显压低了声音,可是每个字却都清楚地刻在守浩的心里。为什么就算死去,谣言仍然无法止息?
她们旁若无人的猜测还没有得出结论,便被中断了。一袭黑裙的母亲阴沉着脸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她奋力推搡那些凑在一起说个没完没了的女人们。
“你们这些八婆,胡说什么?我的小志是什么样的孩子,你们又知道多少?”她的拳头居然那么有力量。太太们狼狈地抱起各自的小孩逃走了。
守浩险些没有认出来,这是那个对人永远客客气气、轻声细语的母亲吗?
积满灰尘的旧相册被一遍遍擦拭。
守浩尾随母亲回到房间,静静在她身边坐下。翻开相册的第一页,就是兄弟俩的合照。
“守浩,你在看吗?”母亲低着头,一边抚摸照片上小男孩的脸,一边轻轻问。
守浩心里一惊,难道被发现了?他诧异地盯着母亲,可是她完全没有转过头来看他。一颗心又悄悄落下去,原来只是她的自言自语。
母亲继续说:“你看,你们兄弟俩小时候感情真是好呢,每天腻在一起,分都分不开,旁人都很羡慕。”
守浩望着满页发黄的旧照片,两个满头大汗的小男孩蹲在一幢尖顶建筑前,嘴角咧得老高,笑容灿烂,仿佛要把一切晦暗都照亮。
相册翻过一页,也翻开了守浩几乎遗忘的记忆。他和志胜小时候常去一处荒宅冒险,志胜胆子小,总是紧紧跟在他身边。可是再也回不到过去了,曾经温馨的、相互依偎的感觉一去不复返。
晶莹的泪珠落在照片上。
“我的守浩,是怎么样的孩子,别人不知道,妈妈最清楚了。总是把好吃的让给弟弟,迁就弟弟喜欢的东西,受了什么委屈也不向人抱怨。对不起,”母亲的声音渐渐哽咽,“对不起,我不该和你发脾气,不该不理你。我知道你一定不是故意弄伤弟弟的手,妈妈那时在气头上,你能原谅我吗?”
守浩歪过头去,靠在母亲身上无声地痛哭。
“没关系。”他想要这么说,可是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存在了。死亡带来的落寞与恐惧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侵袭了他的身体。
Chapter 4
距离体验日结束,只剩下四个小时。守浩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大概今天之后就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他在志胜的床边坐下,枕头下露出一角硬壳笔记本。
“还在这里啊,这个笨蛋究竟在里面写了些什么?”守浩轻轻自语。可是提到“笨蛋”两个字的时候,语气里的怒意已经很稀薄。
本子被他随手抽了出来:“12月29日,天气晴。今天收到了一场国际赛事的邀请函,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晚上大概会兴奋得难以入睡吧。”
守浩愣了一下,居然是志胜的日记,上面零零落落地记录着他的心情。
“1月14日,两周后就要站上舞台了。总觉得还有进步的空间,一定要加紧练习才可以。”
“1月22日,时间越来越紧。十三年的努力,再过一周就能得到证明。我知道学校和家人都对我满怀期待,绝不能让大家失望。”
整个世界仿佛在眨眼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空气,守浩感到呼吸困难。为什么会这样,他不是说已经厌倦了每天为比赛奔波的生活吗?
这一页以后,字迹就变得歪歪扭扭的。
“1月24日,昨晚发生了意外,只好放弃比赛了。真是没用,不过是撞到桌角而已,怎么会这么轻易地骨折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想开玩笑说要多补钙啊,可是笑不出来。”
“1月26日,情况比想象的更糟。医生说,我的右手即使痊愈,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自如地弹琴了。如果不能弹琴,我还能做什么?”
“1月27日,今天对哥哥说了很过分的话。我不能弹钢琴了,是我运气不好,与哥哥无关,我一点都不怪他。以前我们两人一起闯了祸,他常常代替我受罚,那时一次都没有流过眼泪,现在却在我面前哭得那么伤心。我不想看到他把所有过错怪在自己身上,所以撒谎骗了他。他大概不会原谅我了吧。”
守浩按住胸口,心脏仿佛要被击穿了一样。真相一层层剥开,就像是气味刺鼻的洋葱,让他忍不住泪流满面。
“果然是笨蛋,你为什么不怪我,我算什么哥哥?”他掩面。
原来竟是一场误会。守浩想起他流连在音乐教室的样子,并不是要找什么校徽吧?即使只剩下一只手,也想在琴键上流淌,为什么他当时没有看出他的心意呢?他们曾经也有过只需一眼就能看透彼此的默契,可惜后来被他遗失了。
志胜善意的谎言根本破绽百出,他如果不爱弹琴,又怎么会十三年来从不间断地练习?被嫉恨冲昏了头脑的自己,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守浩懊悔不已。真是讽刺,弟弟如此设身处地为他着想,他却不断猜疑他,嫉妒他,最终也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求生的斗志如同火焰般在守浩的身体里熊熊燃烧。要和弟弟一起活下去,和从前一样相互依靠着活下去。唯一的希望,是炎城留给他的纸条。
守浩急躁地展开,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回首曾经纯真无瑕的童年,寻找专属于你们两人的独一无二的游乐场,在那里你将获得重生。”
这算什么提示?他头皮发麻,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像他这样连普通考试都不能合格的人,真的能解开谜题吗?如果是志胜,大概一眼就能看破了。
守浩失望地垂下头去,眼睛的余光正好扫到旁边的旧相册,照片上,小男孩身后的尖顶建筑过电般穿过他的脑海。
那是战时军阀居住的官宅,因为有不祥的传闻而荒废下来。小时候他们常常在这里玩探险游戏,是儿时的乐园。
难道提示上所指的,就是这个地方?
Chapter 5
黄昏的余晖为古宅染上了一层薄薄的血色,守浩举着手电筒在三层楼之间来回奔跑。
“志胜,志胜你在吗?”他大声呼喊。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他自己的回音。
下楼梯时,破碎的木板被踏烂,他一脚没踩稳,从上面滚了下来,几十级台阶,他躺在地上几乎动弹不得。可是不行,如果放弃希望,体验日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就会全部成真。不只他,志胜也会丧命。守浩扶着墙壁,咬牙爬起来。
“如果要救他的话,你的速度恐怕要快一点,他等不了太长时间。”守浩一直记着炎城的忠告。可是所有的房间他都翻找过了,始终不见志胜。
他究竟被困在哪里?守浩按着膝盖大口喘气。
“哥,你偶尔也动一动脑筋嘛。”志胜调皮的声音在他耳畔回响。对了,仔细回忆,一定还有其他被遗漏的线索。如果只是被关在普通的房间,炎城又怎么会说他坚持不了太久呢?
是那里。守浩打了个激灵,还有一个地方他没有找过。在荒宅的地底藏着一间存放弹药的保险库,小时候他偶然发现的,因为看上去太阴森,只去过一次。像那样密闭的空间,氧气恐怕支撑不了一天。
“坚持住,志胜。”他在心里呐喊。
就算他毫无才华,不够聪明,人生贫乏得一无可取,可是这一次他一定要凭借自己的力量把弟弟救出来。
黑暗的房间里,男孩靠着墙壁,虚弱地滑倒在地。他不知道是怎么被带来的,也不知道已经呆了多久,更不知道还能不能从这里走出去。地板很冰凉,寒意穿透衣服直击他的身体,但是他连发抖的力气都没有了。
志胜听见自己的生命越来越微弱的声息。要死了吗?真是不甘心,至少让我死在家人身边吧。他默默祈祷。再这样下去,他连临死前和家人说一声他有多么爱他们的机会,都要丧失了。
一束光亮透过眼皮打在瞳孔上,新鲜的空气随之涌入。他贪婪地大口呼吸,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从身旁的金属柜面上看到一条影子。是哥哥在拍打他的脸。
“志胜,志胜,没事了。”他仿佛听见他的呼唤。
就像年幼时玩探险游戏,他在布满蜘蛛网的陌生房间里吓得哇哇大哭,哥哥总会及时赶过来,抱着他说:“志胜,志胜,没事了。”
从那时起他就相信,只要哥哥在身边,就不会有危险。只要哥哥说没事了,他的心就能安定下来。
“欢迎收看早间新闻……昨晚六时,一名高中男生在通正街遇袭昏倒,目前已经送医检查,状况良好,全身没有明显伤痕,只在耳后发现一处红斑,疑似字母S。嫌疑人下落不明。”
守浩举起遥控器,按掉了电视。
志胜从病房外推门进来,沉默半晌,才说:“哥,我昨晚做了个噩梦。”
守浩望着他发红的眼眶,淡淡笑说:“傻瓜,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志胜大力地点了点头。
“还好醒过来了,只要能醒过来就好了。”他说,牢牢握住了哥哥的手。
“啊,好肉麻。”守浩毫不犹豫地甩开他,两个人在病房里嘻嘻哈哈地打闹。
护士小姐叉腰站在门外,恼怒地把食指按到嘴唇上,发出一声气音:“嘘。”
他们面面相觑,彼此做了个鬼脸,默契地捧腹笑起来。所有的阴霾,烟消云散。
Chapter 6
彪悍的敲门声徒然响起。
“谁?”炎城从沙发上直起身体。其实不用问也知道。
“送外卖的。”对方嚷嚷。
门打开之后,果然看到一个穿着围裙的女孩站在门口,一只手提着餐盒,一只手背在身后。褐色裙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面”字。
“先生,你要的牛肉面。”她歪头一笑,把藏在身后的手伸出来,大捧绽放的百合花闯进眼帘,“经过的时候忍不住就买下了,它们开得很漂亮吧?”
男生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把她让进房间,在她靠近时,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算是打招呼。
“小城你知道吗,花店的店员是个温柔的美女哦,好像叫友静?优静?还是……哦,对了,是由静。”熏恬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把鲜花的彩纸拆开,剪断多余的叶子和花枝,随手从厨房的台子上拿过一只盛水的玻璃瓶插进去。她回过头,看见炎城正背对着她站在挂历前。
他慢慢划掉了上面的一格日期,感叹:“又一天过去了。”
薰恬走近他,在他耳边徐徐吹了一口气,问:“那两兄弟经过这一次以后,会得到幸福吧?”
“幸福吗?”他咬着笔头,想了想,说,“不知道呢,只有当事人才能领悟吧,但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还真是刺耳的词汇。”
炎城这么说,脸上却带着捉摸不定的笑意。
子弹穿破气球,发出“砰砰”的闷响。
“时间到。”有人在旁边吆喝。
志胜惋惜地大叫:“啊,输了,只差两分。”
他把玩具枪丢到一边,笑说:“好久没来游乐场了,不用弹琴之后,反而可以没有顾虑地做很多以前不能做的事,感觉也不赖。”
守浩凝视他的手,虽然那里已经看不见任何伤痕,但却再也不是过去那双人人惊叹的,能弹出魔鬼音符的手了。
志胜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突然爽朗地笑起来,元气十足地说:“喂,我们再来一局吧,这次我一定要赢你,小心哦。”
两个男孩并肩托起机枪,肩膀撞到肩膀,他们相视而笑。笑容灿烂,仿佛要把一切晦暗都照亮一般。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他们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