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七星
坠落人间
七个村庄排列
成了吉萨高地的谜
村庄住着我的姐妹
她们的手指
总在夜晚
指向遥远的猎户座
村庄旁边
那一眼泉水
已经熟睡
谁都不知道
泉水哪一天醒来
我们又要从泉水里返回天上
——L.C
我的邻居陈秋格失踪是在博物馆被盗的第二天。
我父亲说,他出事十有八九和博物馆被盗有关。这个人一辈子就和那里的东西有扯不清的关系。那天下午,父亲特意把我从城外的会所叫回家,让我快去找找看。
说实话我当时有点不太情愿回来,因为会所这边的生意红火着,近日又刚刚有一个上百人的学术团在陶瓷大学新区访问。那地方在城郊,没什么可去的地方,所以不少学者们每天都在会所里坐着。店里几乎忙不过来,连我这个所谓的老板都降格为伙计,不停地为客人们端茶送水。再者,陈秋格这个人除非他自己跑出来,其他人要找他是找不到的。他神出鬼没,一生都是如此,这一点连我父亲也很清楚。
但是,陈秋格的出事,我却不能不回来。因为他是我的邻居和本家,而且和我父亲关系好得跟一个人儿似的。我的父亲几乎把他当成了我们家的一员了。这两个没有老婆的男人平时没事的时候就整天在一起下棋,有时为一盘棋的输赢吵架、丢棋子,好像一定要在棋盘上对他们各自失意的人生重新找回。如果没有了陈秋格,我的父亲就不知道日子怎么过。
陈叔到底出什么事情了?站在陈秋格家的门槛上,我问父亲。我的家就在陈秋格家的斜对面,隔着一条窄窄的巷子。我小时候常常在两家门口跳来跳去,基本上两个三级跳就能从我家的门槛上跳到陈秋格的门槛上。
不知道他跑哪里去了。父亲忧伤地说,有一盘棋都还没有下完,残局摆了两天了。
唉!这算出什么事啊,我觉得父亲很搞笑,这个男人和我生活了二十多年,我却常常不知道他想些什么,当然,他也不知道我想什么。我想这就是我们父子情感上有点疏离的原因。
什么事?你没有看见大厅中央的那滩血吗?父亲在皱着眉想象着那滩血背后的事情,我估计他在想陈秋格可能被遭人暗算。
经父亲这么一说,我果然看见了地面上那滩发黑的血迹,而且屋子好像也被翻弄过,里面很凌乱。
那赶快报案吧,让公安局来人?这事只有他们才有办法。我说。
我父亲却只哼了一下,什么也不说往家里走。他看我没有回家的意思,就说:你给我回家,千万不要报什么案,否则会把事情弄糟,说不定会惹出更大的事情来。
我其实就是想回陶瓷大学新区那边的会所,我不愿意待在这个到处都是瓷器碰撞声的老城区,我只喜欢我的会所,那里背靠青山,空气清新环境优美,更重要的是那里远离人群。
父亲回家后一直一言不发。他坐在厅里的一把木椅上搓着手。而我则站在自己家的门槛上。他好像看出我没打算进门的意思,瞪了我一眼后就把目光收回去,神情更加黯然。
已近傍晚。暗影中的的父亲身影寂寥,我突然对着父亲的背影有些心酸起来。
陈叔可能出去了,他只是没有跟你打招呼吧。我说这话感觉没有一点底气。因为那滩血实在没有办法说清楚。
我估计他的出事一定和博物馆的案子有关。父亲在暗影中自言自语,终于要出大事了。
在回会所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陈叔真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父亲因为有他,日子才有内容。不过,对于陈叔,我和我妹妹小蔚都觉得他是一个神秘的人,我想他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最终,我还是给110打了电话,替陈秋格的失踪报案了。
我没有想到,事情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变得麻烦起来,正如父亲说的那样,终于要出大事了。
我的会所在梅岭脚下的一个山涧边上,依水而建,和陶瓷大学新区只隔着一条公路和一条小溪。不过,虽然这里离陶瓷大学新区不远,但一堵校墙却把会所和学校隔成两个世界。只是因为这是新区仅有的少数几个娱乐休闲场所,加上会所特殊的环境,因此,陶瓷大学的师生们还是常常光顾。
我回到会所的时候,挂在山门和那些小木亭上的灯笼都已经亮起来了。山门上,那几个“北纬30度”的霓虹变体字闪着五颜六色的亮光。外面的空地上停着几辆小车和一辆旅游小巴。估计今晚的人会很多,我这个老板又将降格为伙计了。“北纬30度”是会所的名字。当初我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其实很随意,我并不知道这几个字另外的意思。我当时只是因为想到中学时期地理课老师指着地图说,我们生活的城市就在北纬30度上。
这个会所是用一栋废旧的老楼和裙楼改造过来的。这栋孤独的建在山脚下的房子实在有些来历不明。我始终不知道当时为什么有人十几年前在这里单独搞这样一个建筑。要知道,那时候并没有陶大新区。这里远离市区,几乎荒芜人烟。这栋楼孤独地立在山下,就像一个被家人赶出来的老者,或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一样。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这个曾经只有林涛和溪流的地方,已经成为一个人来人往的热闹场所。会所有茶室和酒吧两个区域。进门后,茶室往左,酒吧往右。酒吧里有些镭射设置,有点光怪陆离。而茶室,则完全是很雅致的陈设。所以每到夜晚,这两个地方是两个世界。当然,去这两个地方的人也都不一样。教授学者们往左,而学生们则往右。陶大的沈一浩教授有一次带着一群师生进们后,站在大厅里若有所思,他说,茶里有天堂。天堂往左,酒吧往右。于是就有陶大的学生说,看来我们进酒吧就是进地狱了。干脆把酒吧叫地狱得了。其实,有时候到茶室或酒吧的人,并没有那么界限分明。包括沈一浩本人,也偶尔和人从天堂到地狱里去。我有一次问他,有什么不一样的感受。他说,哪里都有天堂,哪里都是地狱。
现在,沈教授又到会所了。因为我在门口看见他的那辆路虎车了。
非——,果然,沈一浩教授见到我进了茶室就亲热地招呼我。以前他不仅亲热地叫我还要拥抱一下我,但我曾经跟他说过,我不喜欢和人拥抱,包括女人,他就再也不抱了,只是学着外国人的方式叫我的名字中的一个字。
非,你过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美国来的访问学者莱特博士,地球物理学家,目前正在研究人类史前文明。
一个儒雅的美国年轻人站起来,礼节性地和我握了握手,很高兴认识你。
我向他点了点头。
沈一浩知道我能说几句英语,而后就开始用英语向那个美国人夸大其词地介绍我,还把我父亲搬出来,说我的父亲是这个城市最有名的制陶大师,当然也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制陶大师。
美国人笑了,很有兴趣地看了我一眼。接着,沈一浩却把我拉到了一边,样子有些神秘,说,博物馆的事知道了?
什么事?我问。
什么事都不知道?你白活在这个城市里。沈一浩说:博物馆被盗了,国宝丢失了,这回该惊动中央了。
我说,中央领导哪有心情管你几个破瓶瓶罐罐。
你是无知还是装傻?你不知道这次被盗的是6901瓷。
我对瓷器没什么兴趣。我说。
可这瓷瓶跟你父亲有关你总不能无动于衷吧?沈一浩盯着我说,好像我是那个贼。
那天晚上,除了躲在暗地里的几对大学生情侣,大多数客人都在谈论关于6901瓶被盗的问题。
我一直以为6901瓷本身或者不该说是什么国宝——直到后来我才发觉这个想法是多么幼稚和愚蠢——之所以使6901瓷成为国宝,是因为发生在6901身上的旷世传奇而已。
大约在晚上九点钟左右,我妹妹小蔚带着她的小乐队来演出,几个女孩穿得闪闪烁烁,鱼贯到小舞台。幽暗的大厅变得安静起来。
小蔚刚从北京回来,她带着几个女伴到电视台参加一个选秀活动,她给她们的组合命名为瓷组合。演奏的乐器都是瓷制的。她吹的那管瓷笛就是父亲亲手制作的。这次比赛小蔚得了个奖回来,但心情好像并不高兴。我也没问她为什么不高兴,因为她不高兴的时候太多了。
晚上的演出效果好像不错,尤其是小蔚吹瓷笛的时候,不少人都听得很专注。不知道是她的情绪还是瓷笛的原因,曲调显得悠扬、清凄,一种异常的情绪在大厅里弥漫。
我在吧台的暗处,看着灯影下那个面色洁白的少女,内心浮起了一阵伤痛。自从母亲离开家以后,小蔚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就有了瓷笛里的清凄。每一次她吹笛我就会走到大堂外面去。
我走在会所外的回廊上,木制的回廊走上去有一种空洞的声音。在拐角处站了一会,我就在回廊的一端坐下来,点燃了一支烟。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身边出现两名身着黑衣的男子。其中一个人拿了个东西在我面前晃了一下,说:我是市公局安刑警队的,找你了解一下陈秋格的情况。
我惊异地看着两个黑衣人,我想他们应该早就已经来了,见我出来才适时地出现在我身边。
是你报的警吗?一个声音尖利的警察问。
哦,是的,他失踪了。我看见他家里还有血。
这我们知道,他打断我,我们想问问你,他跟你或你家人说过去什么地方?
应该没有跟我说过,估计也没有跟我父亲说过,要不然我的父亲会知道他去什么地方了。
他来过你这儿吗?另一个警察问,然后又用余光扫来扫去。他的声音粗而混,好像和另一声音进行过有预谋的组合。
从来没有。我说,他甚至可能都不知道我在这里开了个会所。
两个人在黑暗中对视了一下,目光闪烁。那个尖利的声音对我说,有什么情况及时和我们联系吧。然后就像夜幕中的两只黑蜘蛛一样消失了。
回到大厅,小蔚的演出已经结束,她到沈一浩的雅室去泡功夫茶,小蔚的工作主要是演出,泡茶兼职做茶艺表演属客串。这完全是因为我。因为这样一来,我可以少请一个员工。我让她去市女子职业学校参加过一个茶艺速成班。回来后,她的茶艺表演竟然也很像样。沈一浩他们来多数时候都要她去泡功夫茶。
我坐在吧台的另一侧,看着那个美国人和沈一浩在围着小蔚说话。沈一浩一边喝着小蔚泡的功夫茶,一边在摇头晃脑地说着什么。而那个莱特似乎对小蔚的瓷笛更感兴趣,他不停地抚摸着那杆瓷笛,并把它举到灯光下照来照去。在他举着瓷笛的时候,我看见因为瓷笛闪烁的亮光让那双蓝色的眼睛闪着奇异的亮光。
为什么你的瓷笛会通体闪亮?莱特问小蔚。小蔚只是对他笑了一下。
到了深夜,小蔚就起身走了。她出门的时候,靠在吧台上跟我说,哥,你有空还是回家看看爸吧。
我说,你不是在家吗?
陈叔失踪对老爸打击很大,陈叔要真有什么事我估计他会扛不住哦。小蔚一脸的担心。
小蔚匆匆地走了,我看见那个叫莱特的美国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小蔚而去。
过了一会儿,那个美国人径直走到我跟前。他说,非先生,你的会所名字叫北纬30度?
我点了一下头。
你也是一个北纬30度的探究者?
我茫然地望着他,摇摇头。你是?
他点了一下头。
地球物理能搭上地球上的史前文明加北纬30度吗?你是不是搞杂耍的。我问。
杂耍是什么?
就是街头表演艺术家。
莱特想了一下。说,条条大路通罗马。这个世界有时很奇妙。
这时候,沈一浩像个影子一样在我身后说,莱特是普林斯顿大学的博士。他搞地球物理的,主要从事暗物质与地球场方面的研究。北纬30度跟他的导师有关,那名导师是北纬30度理论的创建者。所以他已经沿着北纬30度走了大半个地球了。
我说,这里会有什么史前文明吗,这个城市开埠也就一两千年。如果照他导师的理论,他接下来是该研究我这个小店了。不过这个小店开业也就两年,好像也算不得史前文明的遗存。
他们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