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丢矿泉水事件已经有一个星期了,每天泡在录音棚里封闭式录新专辑,录音工作的投入也让我渐渐将那个神秘的“杀手”抛到了脑后。
“再来一遍,若雨,要有感情,同时还要控制好音准和节奏。”录音师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他对那首歌的录音要求,而我也在空旷幽暗的录音间里戴着耳麦一遍又一遍地唱着那首已经不下几百遍的唱得快要让我呕吐了的歌。
终于在凌晨三点多,录完专辑最后一首歌,在众人的“YEAH”声中,精疲力竭的我被小糅连拖带扶地弄回公司的宿舍,连妆都来不及卸,倒头就睡。
醒来已是中午十二点,小糅在厨房做了丰盛的午餐,一脸灿烂地对我说:“若雨姐,今天天气好好哦,我们又比预计的时间提前完成了录音,下午去看香山的枫叶吧,我很久前就想去看了,一直没机会。”
“嗯,好。”我一边吃着小糅做的可口饭菜,一边答应着这个乖巧懂事的胖嘟嘟的九〇后可爱女孩。
来北京已经一个多月了,一直忙着录制新专辑,连逛街买衣服的时间都不曾有,觉得很亏待忠心耿耿跟了自己一年多的助理小糅。于是,选择了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开着公司派给我的那辆银色雪佛兰,和小糅一路说笑着往海淀区的西郊驶去。
正值深秋,香山遍布斑驳、血红的枫叶和着常青树,还有落完叶的树杈一同仰望着一蓝如洗的天空,我和小糅兴致勃勃地爬起了香山,爬得一身热汗,爬完香山又在那座黑瓦白墙木窗的叫作“海边的卡夫卡”的咖啡馆坐下,喝完咖啡已是傍晚六点。
暝色四起,还有秋烟下的乱鸟,我思绪一下惆怅起来。
“若雨姐,我们该回去了,晚上和李记者还有一个采访。”
想着又要面对记者被问着事先编排好的千篇一律的八卦问题,还要装作兴致勃勃地配合,一股厌恶情绪升起。
虽说我已是练得百毒不侵,但自己知道,其实我根本无法驾驭自己的情绪。
沿着布满广告的墙壁和被秋季掠夺过的光秃树木,在无人的柏油小马路上飞速地行驶,有时候,开车也可以发泄一下,而很多时候,我也只能如此。
“嘭”的一声巨响,方向盘猛烈偏离,潜意识告诉我,我们的车爆胎了!双手努力地稳住方向盘,借车子自然的力量减速后,用脚轻轻点踩刹车,车子却依然不听使唤地打了几个转后才在原地停下,被安全带系着的身体也随着惯性冲击得左右摇晃,坐在副驾驶的小糅被吓得张着O型嘴说不出一句话。
郁闷地打开车门查看。果然,左后轮的轮胎橡皮已经瘫作一堆,能一眼看清车轮钢圈的形状,凹凸花纹的橡胶胎上一枚很大的钢钉在那里发出胜利的嘲笑。
暮色降临,看着前后不着边际的灰色马路,小糅的惯性思维是向公司求救,但是求救的结果是:秦沐风正在电视台录娱乐节目,尹姐回了上海总公司,录音师因为停电而放自己一天假,跑得不知所踪。
“没办法,找备用胎先换上吧。”我安慰一脸沮丧的小糅。
“若雨姐,你会换车胎吗?”小糅一脸的疑惑,也许,在她眼里,明星可能除了唱歌什么也不会。
事实也很快证明了这一点。
当我怎么也找不到雪佛兰的备用胎在哪里的时候,小糅的表情开始从沮丧变成绝望:“若雨姐,这个车没有胎!”
无奈之下,再次打电话求助远在上海的尹姐,尹姐气定神闲地说了一句:“备用胎和千斤顶等工具都在后备厢底垫的下面,你们啊,连一点生活常识也没有。”
掀开后备厢的底垫,看着比正常轮胎小了整整一圈的备用胎,我和小糅再次傻了眼,这能用吗?!尹姐的话再次从电话那头响起:“备用胎,备用胎么,就是给你们备而不能用的嘛!”
这个尹姐,就算天塌下来,依然能淡定地调侃。
算了吧,求人不如求己,拿着工具,和小糅开始研究怎么拆换轮胎,两人使尽浑身力气,也没有卸下一个螺帽,而这时候,天空开始飘起了秋雨,细细密密的雨落在我们衣着单薄的身上,生起一阵阵寒意。
颓废地靠在车门上,小糅在旁边自言自语道:“唉,要是超人在就好了,他可以帮我们换车胎,还可以帮我们把车开回家。”
有着英雄情结的小糅一直迷恋无所不能的“超人”,还说以后找老公也要找个像“超人”那样酷酷的,但是很有安全感的男人。
酷酷的,很有安全感的男人?我脑海中突然跳出那个有着W型下巴的帮我挡了矿泉水瓶的冷酷杀手,的确很酷,也很有安全感。
想象着那个杀手内裤外穿拿着枪指着要杀的目标说“我要杀了你”时的样子,我竟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头雾水的小糅在一旁直追问:“若雨姐,你笑什么?笑什么?”
正嬉闹着,秦沐风的电话打过来了:“师姐,听说你们爆胎啦?尹姐让我录完节目马上过来接你们,我还有半小时左右到。”
一线曙光在眼前闪过,我们可爱的尹姐,是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
让小糅拿着红色三角应急标志放在车后尾五十米处,打开双闪,然后跟小糅两个人坐在车里看着车灯雾气下细密的雨丝,开始叽里咕噜地抱怨这个讨厌的天气,抱怨这个讨厌的爆胎。
黑色的雨刷,置身事外地刮着挡风玻璃。
黑暗中有汽车的远光灯射来,像迷途的羔羊看到方向,小糅嘴里叫着“沐风哥哥来了,沐风哥哥来了”的同时,人早已冲出车外,使劲挥舞着那双胖嘟嘟的小手。
一辆军用吉普车当即停下,车里跳下一个穿着一身军装,带着大檐帽的男人,帽上的红色八一军徽和肩章上三颗金星在车灯的照射下分外耀眼,小糅由开始失望“不是沐风哥哥”继而转为惊喜:“雷锋爷爷,雷锋爷爷,快救救我们!”
雷锋在九〇后眼中居然成了爷爷……
“你好,发生什么事了?”
“我的胎儿不好了,你送我们回家吧!”小糅因为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而慌不择言。
引得军人一阵惶恐,微弱的车灯下隐约红着脸说:“我送你们去医院吧。”
与此同时,我的耳边响起:“没看过这么随便的美女。”
是他?那个说我“随便”的男人!他是个军人?
小糅还在试图解释自己的表达,我已快速地打开车门,四目相对时,我知道,他已经认出了我,只是并没有像那天两人吵嘴那样,他对着我轻轻地点了点头。在弄明白了是车胎爆了之后,男人开始用他修长有力的手帮我们换胎,拧螺帽,拆卸,安装,手背因为用力而青筋凸显。车灯映照下带着大檐帽的男人脸上线条分明,有一种刚毅的美。小糅在旁边确定了不是“雷锋爷爷”而是“解放军叔叔”的时候,就对着忙碌中的男人问个不停,大概是第一次见到军人,有点兴奋,而男人只是偶然回答一句,或默默点头。
我在旁边默默看着他沉稳地拧螺帽、卸车胎,安装一气呵成的样子,回想起他那次和我吵嘴的情形,简直判若两人。唯一相同的就是,身上那股冷冷的阳刚之气。
无意间看见男人军装右胸口袋上面的姓名牌:周晨。
一个和他本人极其不符的名字。
我觉得他应该叫周冷。
在小糅的“谢谢解放军叔叔”的感谢声中,周晨完成了换车胎的工作,对我点了一下头,转身准备回到自己的吉普车上。
“唉,那个,我们坏掉的车胎能不能帮我们补一下啊,这车是借来的,我们又不是本地人,也不知道在哪里可以补胎。”我还记着那次他说我“随便”。
“你不是说我随便吗,我要你为你的出口不逊付出代价,作为惩罚,就帮我免费干活吧。”我心里坏坏地想,我知道他不会拒绝。
愣了一下,继而男人爽快地点了点头。
问清了我们的住址,答应明天一早补完送过来。
小糅感动地说着:“解放军叔叔就是好,解放军叔叔就是好!”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期待明天的见面,但却不知道为什么期待。
这个见过两次面却让我印象深刻的男人。
沉稳、内敛、严肃,他身上那种军人特有的阳刚之气让见惯了娱乐圈那些阴柔帅哥的我觉得他与众不同。
想到那次愤怒中亲他脸的情形,脸颊不禁滚烫起来,纳闷自己那天到底是怎么了,越想越羞愧,只好翻过身把脸埋进被子里……
想象中,我缓缓睡去。
一早醒来,思绪马上跳到那个叫周晨的男人身上,想着他今天要送修好的车胎过来,一阵莫名地紧张,快速地冲进卫生间洗浴,换上自己最喜欢的衣服。
小糅似乎觉察到了些什么,调侃着说:“若雨姐,今天打扮这么漂亮,是要见心上人吧?”
“什么啊,我哪天不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打扮是艺人的工作啊!”我试图掩饰,或许吧,我真的是被这个叫周晨的男人吸引了?
门铃响了,心里的紧张表现在突如其来的脸红,叫住正要去开门的小糅,我手里拿本杂志边翻边装作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去开门。
一张玩世不恭的脸伴着邪气的笑容抵在半开的门边,然后是秦沐风邪里邪气的声音:“美女,听说你老公不在家?正好我老婆也出差了。”
我翻了一下白眼:又来了,每次都这样。
还记得那次我跟秦沐风一起飞往外地演出,在酒店等尹姐登记拿房间钥匙时,玩心大起的秦沐风假装和我在大堂偶遇,殷勤地大声招呼:“一个人啊,我也是一个人,不如我们开一间房吧。”说完,不容我发话,就拖着两人的行李往电梯间走去,惹得保安连连过来追问我要不要报警。
趁邻居还没有听到这样的对话产生误解前,我一把拽过秦沐风,顺手关上门:“风少爷,大清早的不做事,跑来这里做什么?”
“还说呢,昨天居然放我鸽子,害我以最快的速度做完节目,连粉丝要求的合影都没照就去找你们,结果到了那里鬼都没有一个,打电话,两个人,一个关机,一个不接,什么情况?”
秦沐风想着自己在接到尹姐的电话后,心急火燎地录完节目连平时一向很在乎的歌迷都丢下,就因为担心我们的安危,结果却被耍了一道,满脸的委屈。
“啊?”我惊诧,难道小糅没有通知秦沐风我们已安全返回?
“若雨姐,我手机没电了,以为你通知了沐风哥哥呢!”小糅像做错事的学生,怯怯地说。
“唉,我总是那个被你们遗忘的人。”秦沐风无奈的声音,“孙若雨,你要对我负责!”
“怎么负责?不会又是逼着我娶你吧?”对于秦沐风的这种无理要求我习以为常。
“不是,我想通了,以后再也不逼你娶我了,因为我已经决定嫁你了,为了表示庆祝,今天你请吃饭?”秦沐风一脸坏坏的笑,跟在我身后。
“不就想蹭饭嘛,多大的事儿呀,每次都这样,真没新意。”
正和秦沐风像往常一样贫着嘴,门铃再次响起,周晨出现在门口,一身军装,手里提着一个修补一新的车胎,我心头如小鹿乱撞,故作镇定,冲他一笑:“你来啦?”
“嗯,这是你的车胎,已经补好了,我给你换上吧,备用胎毕竟不能长时间用。”
“嗯,谢谢你。”关上门,我把周晨带往地下车库,身后传来秦沐风一连串追问小糅的声音:“他是谁?”“他是谁?”“他是谁?”
“就是昨天晚上那位帮我们换车胎的助人为乐的解放军叔叔……”小糅的回答渐行渐远。
暗暗地观察周晨的右边侧脸,发现他的侧脸真是好看,浓黑的剑眉,挺拔的鼻子,刚毅的线条,隐约的络腮胡,弧度优美性感的嘴唇,尤其那个W型下巴,很多男星刻意要整成的W型下巴,在周晨那里却是完美的自然,再配上一米八的身高,我暗中赞叹着,真是块当偶像派演员的好料,有一种想把他拉入演艺圈的冲动。
周晨似乎发现了我在观察他,转头看我一眼。
换完车胎后,我看了一下手上的表,时针已经指向十一点。
“我请你吃午饭吧,算我谢你!”
“不用了,下午还要归队。”周晨推辞着。
“现在不是中午吗?离下午还早呢,就吃个便饭吧,保证一点之前让你归队。”
说完,我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上次替我挡了矿泉水瓶,这次又帮了我,良心上过不去,决定请周晨吃顿饭,好减轻自己心中的负罪感。
经不起我的纠缠,周晨随我进了那家西提岛餐厅,点了各自爱吃的餐点,我们开始聊了起来。
“你这么年轻就当军官啦?我从小很崇拜军人,觉得他们英勇神武,无所不能……”
想起小时候看军旅片,总是被那些身穿戎装,英姿飒爽的军人深深吸引,总希望自己将来也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成为正义和英雄的化身,长大后,喜欢的玩具不是飞机就是大炮,从来不会像其他女孩子那样迷恋娃娃或者长毛绒玩具。
闲聊中,得知了周晨的一些琐事:二十七岁,上尉,当兵十一年,老家在重庆,独子,从小父母不在身边,由爷爷奶奶抚养长大。
我也告诉了周晨我的一些基本状况,只是没有告诉他自己的明星身份,甚至没有告诉他我的全名,只让他叫我的小名“雨儿”,我并不希望他知道我的身份,因为不确定他知道我的身份以后是不是还愿意和我做朋友,毕竟军队的严格保守和开放的演艺圈隔得太远太远……
快吃完饭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该问问周晨上次去电视台是干吗的。
周晨的回答出乎意料:“去歌友会!”
“你也追星?”
“不是,我战友喜欢,他那天为了看歌友会竟然把办公室钥匙带走了,我是去取钥匙的。不过那天钥匙没取到,倒是被人吃了豆腐。”
周晨很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我被他的那句话和那一眼弄得满脸通红,急忙尴尬地解释:“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的。”
提到那次和周晨吵嘴愤怒之下亲了他的脸,我仍觉得不可思议,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做这么出格的事情,一定是当时被气糊涂了。
周晨见我尴尬,忙转移话题:“你为什么那天也在那里?”
“哦,借我车的朋友是电视台的摄像师,我那天跟他一起去玩儿。”
我确定周晨不知道我的身份后将错就错地说道。
“玩儿,包括玩扔矿泉水瓶?”周晨看向我的眼光中有揶揄的成分。
瘪瘪嘴,我委屈地说道:“唉,那两个女孩暗恋我朋友,把我当成情敌了呗。”
“唔。”周晨表示理解点了点头。
吃过饭,我叫来服务员打算买单,可是掏遍身上所有的口袋也没找到一分钱,突然记起自己和周晨一起下楼时根本就没带钱,连忙掏手机想给小糅打电话让她送钱下来,结果悲哀地发现,就连手机都没有带。
转头看向周晨,希望他能发现我的窘迫,谁知他假装一脸气定神闲地看向窗外,丝毫不理会我的窘状。一气之下,我刁蛮的本性再次被激起,我直接指着周晨对服务员说:“找这位解放军同志埋单!”
我特地加重了“解放军同志”几个字的语气,旨在提醒周晨,你是个为人民服务的解放军,为人民服务也包括了:为没带钱的我埋单解围。
周晨看向我,眼中带着一丝促狭说道:“不是说好了你请客吗?”
为了掩饰我的尴尬,我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对他说:“我改变主意了不行啊,今天你请我吃,下次我再请你吃!”
听到我们的对话,服务员满脸惊讶地说:“这位解放军同志刚才已经埋过单了。”
看着周晨满脸戏谑的神情,当时的我恨不得立即挖个时光隧道钻进去就此消失。
为了不让他误会我是那种爱占小便宜的人,我便告诉他:“今天晚饭我请,我不喜欢欠人情。”
“可是你已经欠了我几个人情了。”周晨依然气定神闲地说。
“你……”我再次无语,心里暗想,这个看似木讷寡言的男人,为什么每次都能把我堵得无话可说?
因为下午周晨必须归队,晚饭我请的约定也就泡汤了,我们互留了电话和QQ。
三天后,我回了上海。
临走前,我发了一个信息给周晨,告诉他我回上海了,请他有空来玩,他也快速地做了回复,说了一路平安等祝福的话,字里行间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回上海后,我没怎么联系周晨,是因为我觉得我们之间只不过是一次萍水相逢的邂逅而已,不会有恋情,也不会有结果。
生活背景及工作背景的巨大差距告诉我,他应该不是我的理想对象,而我也应该不是他需要的那种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
我们只能做朋友。
就是那种偶尔他来上海的时候我请吃个饭,或者我去北京的时候碰面叙一下旧的朋友。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