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新报道的情报支援官本,还请多多指教。”
“哟,早啊。”
本是一大早带着军绿色旅行包来到被借给零度小队用的办公室做入队报道的,但迎接他的只有阜西云宛如被煤烟熏黑的愁脸。
“那个,请问您是零度小队的参谋阜西云吗?”
“我是。”阜西云回答得漫不经心,坐在王昆浩的办公桌上喝咖啡的他脸上还有着颜色相当深的黑眼圈,“你就是那个我哥说的特别擅长情报工作的、能够骗过测谎仪的家伙?——你看上去不像本地人。”
“我有澳洲血统。”本挠着后脑勺,笑道:“但这依然不会妨碍我与诸位同志的合作!”
“合作?”阜西云从桌子上跳下,直接将手搭在本的肩上,“好啊,我正好有个任务,要不要一起合作完成啊?”
“嗯……我这次只是来向王昆浩队长报答而已啊?”背着行李包的本显然还没有处于准备完毕的状态。
“他有事不在,”阜西云强行将本勾搭着拉向门外,而后者还再向办公室内张望,“走吧,就当交流一下啦。”
“可是我……”
“走啦!今天还有两大两个任务呢!”
“任务?什么任务?”
“就是给计划中我们零度小队的剩下两位队友都拉入队啦,——当然应该很容易的,这两位都是我的‘老朋友’啦,而且我也联系过相关部门啦,他们也会提供支持的啦。”
“等一下啦,至少让我把包放一下啦。”
于是乎,阜西云强行拉着本的脖子走出大楼,在早上换班下来的人们的注视下踉踉跄跄地穿过基地广场,钻进他的车中,而被活活拉来的本则在副座上晕乎乎地躺了近十分钟才缓过了神。
阜西云的车在连续尝试启动两次后才动起来,随后车子迅速向前方冲去,在路的尽头急速转向、在路面上留下几道黑印后闪开一队巡逻人员,驶向大门。
阜西云着急着离开基地,但却在大门处被哨兵强行拦下。
“我们收到报告,基地里疑似有人发生斗殴……”
“快点快点!”阜西云敲着方向盘踏着离合板说道:“我赶时间的!”
在用一分钟走完所有出基地大门的惯例程序后,阜西云总算可以走了,但车却在开出十多米后趴窝不动了。这令阜西云相当郁闷,按照规定,从基地大门一直到下一个检查站之间车是不能停下的,不然只能另选时间出基地了。
看着阜西云的车一直呆在那里没动,但没有重新走程序的意思,值岗哨兵们向车走去查看状况,但此时车却突然发动,拖着橙色扬尘飞速离去。
“想抓我回去,没门!”阜西云对着后视镜直吐舌头。
接下来的检查十分顺利,剩下的检查站中的士兵也没有用这一意外作为理由阻拦他,不过几分钟阜西云就开上了公路。但离开了基地不等于就能顺利到达目的地,阜西云最终被进城的车流堵在了一座高架桥上。
这下阜西云彻底泄气了。他无力地按了按喇叭,两眼一翻趴在了方向盘上。
“看一下书冷静一下吧。”本笑着说道,从自己的包中取出一本纸质《三国志》。
“这年头谁看那东西嘛。”阜西云嘀咕着。
“我就在看啊。”本拿着书向阜西云展示书的淡蓝色封面,此时他的笑脸看上去像是属于一个女孩子的,“研究一下人文交往之类的啊什么的不是挺好吗?”
“啊,是啊,——既然这样你应该看《三国演义》啊。”
“啊,不对吗?这两者有区别吗?”
“有啊,大着呢,”阜西云换了个趴在方向盘上的姿势,将下巴垫在方向盘上,“历史是历史,演义是演义。”
“哦,是吗?真不好意思啊。”本手掌心托着脸笑道。
“你看上去蛮有文化。”阜西云无聊地打趣道,但显然本没有听出他的意思。
“是啊。”本回应道,“我还非常了解二战史。”
“二战史?”阜西云并没有相信。
“对,自日本控制中国东北、德意志第三帝国闪击波兰,到德国柏林被攻陷、日本遭遇两颗原子弹后投降为止呢!”
“哈?”阜西云有些惊讶,这年代的人光是知道这世界上曾经有过第二次世界大战这一磨难就已经是不可思议的事了。
“还有还有!”本显然只是翻开了他那学识的开头附言,“我还知道在1941年的冬天在东欧发生了最为壮观的战争行为呢,——莫斯科下的决断!”
阜西云几乎惊喜得眼睛发出了光,一直以来以参谋自居的他似乎找到了知音,这一趟合作堪称天赐啊。
很快,车就到了第一处目的地:一处亚洲联盟的太空军基地,——与他们的出发地不同,这座基地的位置是处于半公开的状态的,而且这里一度是亚洲联盟最大的太空军基地。阜西云直接将车停在大门前等待放行,门口的值岗士兵见状,走到车左侧进行询问:
“请出示相关证件。”
“证件?”阜西云与本面面相觑,“你们的上司没告诉你们我们回来吗?”
“请出示相关证件!”
“好吧好吧,相关证件……”阜西云相当不耐烦的将自己的证件从被车门把手夹着的一大摞文件中取出,交由本让本连着他的那份一同交给士兵,不过士兵显然没见过这种由联合委员会配发的身份证件,他叫来门卫室里的另一位相对而言军职更高的人来帮忙查看。
“不好意思,我们需要进行查证。”
“查证?”阜西云今天已经对检查查证彻底厌倦了,“喂,我告诉你们我们可忙着呢!”
“没错,我们忙着呢!”本学着阜西云的语气迎合道。
“对不起,可这是规矩。”士兵回答。
“规矩?”阜西云的右手抖了一下,显然是想给那士兵一巴掌,只可惜他够不着,“那下级伺候上级那也是规矩知道吗?别看我这点岁数我可是士官你知道吗?你看看你吧你,你肩上有啥不?啊?你肩上有啥不?你看你肩上一颗星都没有,你就是个小兵、你就是个菜鸟你知道吗?你连上前线的资格都没有你就配看个破门你知道不?啊?识相的还不给老子放行知道不知道啊?”
这次本没有回应,他看着车外那个大概十九岁的士兵,等待着他回过神后的反应,几秒后这位士兵对着门卫室里的同伴喊道:
“去叫来纠察队。”
“哟,你敢叫纠察队!”阜西云还是没有让步,“我告诉你,我可是这里出来的老兵,我在纠察队里有人你知道不知道啊?你敢叫人来抓我,我告诉你我当年可是这基地的恩人你知道不知道啊?你才来几个月啊你你知道不知道啊?要不是我当年这基地就没了你知道不知道啊?你们敢抓我,我告你上司让你们好看你信不信?”
这回阜西云的话让本和那士兵一样感到惊讶,那士兵见状没有办法,只好放他们进入基地,并安排人将阜西云的车停好,再叫来一路人马前后护送着他们两个进入基地,走进基地的禁闭室内等待“接待”……
在被关进禁闭室后约半个小时,禁闭室门被打开,一道亮光照在阜西云脸上。
“别照了丢死人了!”阜西云遮着脸摇晃着手臂说道。
“我们已经确认过了,”开门的是个尉级士官,“你们部门确实和我们协商过此事,不过你们要是态度端正也不至于如此啊,——出来吧,我带你们去见你们要见的人。”
于是,阜西云提着腰带、缩着头跟在本身后走出了禁闭室,但离开禁闭区时他还不忘对着这里的值岗士兵仰头撇嘴。
“上车吧,”那名尉官将阜西云他们带上了车,此时天空中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雨滴,坐车确实是个好主意,“你们要找的人在基地另一头。”
车从禁闭楼出发,穿过一片楼区后进入基地作训用空地。阜西云回头看了看那片刚刚经过的楼区,在他的印象之中那里应该有很多的人,但现在这里的确毫无人烟。
“那里之前不是住宿区吗?”阜西云向尉官问道,尉官看了一眼后视镜,没有马上回答。
“那里以前是住宿区的,但是上次那会事件,——你知道的那个事件,它使得住宿区遭到了严重的破坏以及人员伤亡,所以战争结束后我们就把住宿区从基地出入口与补给港口旁搬到基地深处了,——不过也罢了,就像你现在所看到的,这基地现在没什么人了。”
此时,车正驶入基地交通通道,相比一般的公路,这里的交通通道相当的宽,完全可以容纳这个时代的两个大型太空梭在此相向交会。此时阜西云看到远处的穹顶仓库外正好停着两部军用太空梭,相比民用型,它们除了采用了灰蓝迷彩以外,体型几乎是前者的两倍,运输能力自不用说。
但在阜西云的印象之中,这里至少应该有十几部这样的太空梭滑行在交通通道上,而不是孤零零的停在空地上淋着雨自生自灭。
车大概在交通通道上行驶了半个小时,交通通道被一条长跑道截断,这是一条被雨雾隐藏了尽头的跑道,宽度则有半公里,阜西云知道这不是一般飞行器的跑道,在朝向大海的那个方向,有一座藏于雨幕中的用于发射飞船的地面加速轨道,其断桥般的末端应该朝天空弯曲了两三度。
虽说作为“断桥”,那里没有彩虹,但在那断桥上可以从蓝色大地上一跃而起,跳上星辰大海。
这座大跑道旁有几座直径约五十米的圆形发射台,这个是反重力发射台的地表部分,它的主体现在正收于地下,这几座发射台的地面警示线已经差不多完全褪尽,雨水落于表面后形成水流,水流又沿着裂纹散开而流下发射台,搞得发射台下布满浑浊的水洼。
此时,三台人形机甲从雨幕中跑出,车不得不停下为这些移动的高楼巨塔让路。阜西云猜这应该是在练习操作,虽说这三台机甲都是早已从三线部队上退役下来的旧型号机甲,但至少还是带来了些人的气息。
不料,三台机甲中走在最后面的那台当着车上所有人的面摔倒在车的正前方,一瞬间所造成的震动将车中一盒烟从肉眼直视所看不到的地方震出,落在本的大腿上。此时车上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车侧,尉官则赶紧启动车辆并向左打方向盘,绕开这机甲而行。
阜西云回头,走在前端的那两台机甲虽然停下,但没有回去帮忙将倒下的那台扶起,也没有转过身去看它。
“其实……其实这基地的大多数人都暂时不在基地,你们要找的那个人正好留下来了,”尉官开了口,使得阜西云和本都回过头倾听,“本来那个人挺好的,对上级绝对忠诚,对新兵也很和善,很多人都是他的朋友,但是因为他的过往记录很模糊,又很不完整,所以对管理层而言他是块烫手山芋,嫌弃他想把他扔掉却又舍不得,——你们知道的,人才不管怎样都挺珍贵的,——你们一来,正好帮我们做了个比较好的处理。”
车到达住宿区后,尉官将阜西云和本带到一间宿舍内并请他们在此等待,然后尉官就去找那个人去了。在等待尉官回来的时候,阜西云和本打量起了这间寝室。
这间寝室应该是一个标准四人寝,但有铺盖的只有一张床,被褥被叠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块”,其表面毫无污点,一尘不染。床铺下方的个人桌台上没有摆放任何个人物品,所有的柜子都上着新锁。此时门被敲响,阜西云往门一望,才注意到门上挂着两幅荣誉锦旗。
“二等军士长,胡乙,前来报道。”
进来的人是个一米八左右的壮汉子,身着的无迷彩作训服被肌肉所绷紧,皮肤粗糙而黝黑,敬礼的手上布满茧疤,食指内关节处似乎还有个未痊愈的泡。
“哟,胡乙啊,好久不见啊,”阜西云说着,走到胡乙面前,拍了几下胡乙的脸,又挠了挠胡乙的下巴,“三年时间你都成为一个像模像样的兵啦,也不亏我当年帮舰长给你做的安排。”
听到这话,胡乙的喉结滑动了一下。
“行了,老友相见,不用这么客套了,自然点儿。”
“对不起长官,我不能。”胡乙回答得相当果断。
“我又不是你的直属长官,用不着这么恭谨,——来,坐下谈。”
“对不起长官,我不能坐下!”
“哟,本你看,特老实的兵。”阜西云招呼道,不过本反叹了口气。
“行啦,少走那些客套啦,”阜西云踮着脚尖拍着胡乙的肩,但胡乙如石头般没有动弹,“来来来,坐下谈,兵王就该有个兵王的样。”
“阜西云你不是说很忙吗,赶紧办事好吗,”本终于忍不住说话了,阜西云这才开始进入重点:
“胡乙,我们依照上级指示,将你调入国家与地区联合委员会下属联合委员会小队‘零度小队’。”
“明白!”
“好了,既然已经加入了,那我们现在就是队友了,——在这小队里我也不是什么当官的,咱们都是士兵,就不要再走那些客套了,一切都给我按最自然的来。”
“明白了长官。”
“对了,你把你这柜子打开。”
胡乙拿出钥匙,将柜子抽屉上的锁一一打开,阜西云和本一同查看起柜子里的东西。在一个四十厘米宽高约十厘米的抽屉里,阜西云发现了十多张奖状,有些是军队比武优胜嘉奖,大多数则是对他在纪律、训练与新兵培训方面表现优秀的嘉佳以及军营评优的证明。
“胡乙,你在军队里混得可以啊,”阜西云拿着一张胡乙的奖状对着胡乙感慨,“他们应该让整个军队以你为耀的。”
“并没有啊长官,”胡乙总算微笑了一下了,“我自正式进入军队以来都是越混越糟的。”
“那我们就让你混好点,——一会儿你跟我去一趟人事处,我们给你办好调任手续后你就直接收好东西跟我们走就行了。”
“长官,我想提一个问题。”
“准许。”阜西云下意识中如此回答。
“为什么是选我呢?”
“因为你是兵王啊。”
“嗯……我还是不懂,像我这样的兵王有很多的,几乎每一个军士长都是兵王,——你看现在这基地里没什么人,其实那些真正的兵王都接受指示随大部队调去西北了,我就是个纯粹混饭吃的,——好吧老实说吧我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留下。”
“Well……”本拿着个新兵训练嘉奖奖状说道:“我认为一个混饭吃的老兵能成为军士长,而且还在新兵训练事故中救人那么多次。”
胡乙傻笑着挠着头,这是个没法否认的部分:“好吧其实我也没想到原来自己是个当兵的料,早知道当年就该参军的。”
“没有林戈其实你是活不到今天的,”阜西云坐在桌台上说道;“你被留下来、被我们选中也是因为如此,——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军士长,而是个有前科的、有过重大罪过的人。”
胡乙一听,耷拉着头搞弄着手一步一步晃悠悠地从阜西云和本身旁走过,从门口走到了房间的窗户前。窗外,树的顶冠在雨中摇晃,雨水带着些灰泥沿着树叶的叶脉流下;远处的天空一片浑黄,空地上三台机甲再次经过,只不过它们在雨中,无法看清是哪一台在阜西云他们面前摔过跤。
“所以你们找上我,又像当年那样拉着我以赎罪的名义参军吗?我不是说我不同意我要反悔,那个时候我都没有拒绝,这个时候更不会,但不同的是我现在不会接受这个原因,我认为我的罪已经赎干净了,我已经和那些事情毫不相关了,——你看,”胡乙转过身,“我现在就只是个普通的士兵,一个混日子的军士长。”
“嘛……”阜西云拍了下手,“既然你都说你不会拒绝,那你还是要跟着我们走的,至于要你来的原因还是有的,只不过现在连我都无权知道,但我保证绝对能让你心服口服。”
“哦,好吧。”
于是胡乙就跟着阜西云和本出了寝室,并由那个尉官驾车带向人事处。这一次车又与那三台机甲相遇,此时三台机甲全部以半跪姿态停于训练场上的旗杆前,机甲的驾驶员都站在旗杆下,接受教官的批评教育。阜西云抬头看向机甲的上半身,那是早已退役的RJ-6型机甲,驾驶系统落后但适合给新兵使用以让他们习得基本操作。雨水汇成的溪流沿着高大机甲的装甲块之间的缝隙流下,落在机甲的古铜色关节上;在溪流后面,机甲的装甲块上画着数字,虽然其主体已经褪色得无法分辨,但阜西云猜其中有一台机甲上画着的数字是“02”,而且他认为那台机甲就是刚才在他们面前摔跤的那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