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鸟儿江里的船
文/泥巴
新学期开学的第二天下午就星期六了。石头与石有行、石山林他们下午不上学。也没有去生产队劳动。他们背着箩筐上后山上扒松毛针。而后山上天天有人扒，他们半天下来也只能扒到平箩筐。第二天他们准备进山打柴，可一大早起来天空就下起了毛毛细雨。他们就在庄上到处奔跑着捉迷藏。
星期一的早上他们又背上书包走向学校。
秋天早晨的阳光宜人，他们一路上闲聊着周恩来在外交上的趣事，又谈些他们从老师与大人那儿听来的高层的话题。也有人谈起人在世上干什么行当最幸福？有人说没有比讨饭更为舒坦的事了。张一天就是嫌在生产队劳作工分低，已出去要饭了，还寄回了不少钱，很快就要在村后的山上盖一座新房子。甚至有人说张一天还想动员张春莲放弃学习，假装成瘸腿小女孩与他一起出去要饭。只是张巧巧不肯答应，不让女儿败了名声。
石头也听说过张一天外出要饭，发了财的事。石头有个姨娘也是外出要饭盖上了两座瓦房，还给儿子娶上媳妇。石头姨娘还多次要石头娘带着他出去，熬着穷日子不如撕下脸皮外出要一口。家里过上好日子，庄上人才看得重。石头娘就是不肯答应，石头娘认为迈出那一步，孩子一辈子抬不起头。
可石头有时真的会在心里想到出门要饭，要饭可能真的是天下最幸福的事了。可以走南闯北，吃饱了，碗也可以不洗，随便在那个角落里一躺，就可度过一个晚上。而在学校念书，又难以被推荐上高中，上不了高中也没有个出头之日，上生产队中放牛、劳动都是非常辛苦的事，上山打柴那更是劳累的事。有一回他将这种想法与王老师说了，王老师黑下脸怒斥他，那就出去要饭，越快越好，好好地就喜欢瞎想，读书，就是读书。
石头离开王老师，就跑到外边忍不住大笑起来。他就喜欢这样瞎想啊。不就是想想而已吗？犯得上发火吗？
王老师就知道要求他读书，就是读书，不能瞎想。他就是个爱瞎想的小男孩，他还会瞎想将来当上司令呢。不过想归想，日子还是平平淡淡地过着。
一晃就到了星期四了。星期四的早上，石头没有约上石有行、石山林他们就独自往后门去学校了。他独自一人沿着屋后山坡下的小路低着头走着。心中想到了许多事。可那些事情他无法做出决断。张春莲的事就压在他心里。张春莲真的好像有点点不正常，王老师也从张春莲的言行中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可王老师要他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许多事你先发现了，就是不能说。石头推测张一天也有可能看出来自己的女儿有些不正常，才会建议让女儿出去要饭。反正一个不正常的人，去走不正常的路，就是很正常的了。
石头一会儿又觉得不对头。如果张一天真的发现女儿得了与石山林父亲一样的病——神经病，不可能不送女儿到医院去。何况张一天在外面讨饭已经很发财了。
石头想理不出一个头绪来。他又咬着张春莲的事一个劲地瞎想着。张一天在县城当官时，张春莲让人当着公主般地宠爱着，张一天因为男女关系的事，被判了刑，出获后上山砍柴又摔断了腿，家里一下子穷了下去，张春莲就处处受人白眼了。张春莲很有可能是受不了人世间的白眼才变得神经兮兮的。张春莲不比他石头，从小就是受尽尘世白眼的人，就连他的舅舅、舅妈他们也是白眼看他一家子的。他去过舅舅家，受过那白眼，白眼会让人呼吸也困难起来。他舅舅家，就喜欢上嫁在舅舅村上的小姨娘家玩，小姨的娘眼神里对他充满了爱。眼神里的爱与歧视是足够将人的神经变得正常与不正常的。现在张春莲外婆李家娜一家子也瞧不起张春莲一家子。张春莲的母亲不是张春莲外婆的亲生女儿，是张春莲外公从小从别人家抱来，给张春莲大舅舅石有生当童养媳的，后来张春莲的母亲张巧巧看上了退伍回庄上的张一天，张一天后来进了县城吃上国家粮，李家娜才将张巧巧当着女儿嫁给张一天的。石山林的爸爸就是张春莲的大舅舅。现在石山林他们与张春莲家也有着一层隔阂。石头想到自己去舅舅家，舅妈、表妹开口闭口冲着他大声喝斥，就知道让人喝斥心灵上的痛苦。
石头出了村庄，迎面吹来一阵风。石头抬起头吁出了一口气。他心里还有一件无法告诉任何人的事，那就是他梦想娶王老师做妻子，这种想法一丝儿也不能向外流露，有时却搅得他心神不宁、魂不守舍。石头忽然掏出搁在书包里的皮弹弓，摸了块小石子，朝立在电线上的小鸟射了去。可那石子远离着小鸟儿。小鸟儿站在电线上，唱着自己的歌，理也没有理他一下。
石头转过山角，就到了学校操场上。王老师托着一盆面站走廊上吃着。石头便收起了皮弹弓。王老师与他打了声招呼，就往最边上的宿舍里走去。
石头来到教室中，教室里空空荡荡的。石头搁下书，石山林与石有行他们大呼小叫着涌进教室。张春莲与石半男、石家娟她们一群女孩跟着涌进教室。女孩们与石山林他们争论着做男人好还是做女人好。女孩子说做女人好。男孩子说做男人好。张春莲大声地叫着，做男人有什么好？生殖器就像鸟儿一样长在腿间，妨碍着走路。
张春莲说着，嘻嘻地笑起来，同学们哄一声大笑了起来，没想到平日里斯斯文文的张春莲会将话说得如此露骨。
石头坐在位置上，削着一根竹片，头也没有抬，教室里的笑声似乎与他没有什么相干。同学们吵吵闹闹地，直到王老师来到教室才安静下来，捧起书，开始闭着眼睛念书。
张春莲念着书，脸上还是笑嘻嘻地。
上午三节课，很快就过去了。
放了学，同学们一窝蜂似地跑出了学校。石头独自一人落在队伍后边。
石头回家吃了饭就赶到学校里。还没有过十月一日，学校里还要午休到两点钟。午休后，上了三节课，就是半个小时的自由活动。同学们就在操场上自由地奔跑着。而办公室里一个老师也没有。同学们也落得个自由。
石头靠在走廊上的墙壁上看着同学们戏闹。张春莲与石半男几个女孩在一旁踢着毽子。
毽子一下一下在空中翻滚着。
忽然石山林从厕所那边的路上跑过来，大叫着：“毛主席死了，不好了，毛主席死了，不好了，毛主席死了！”
石山林的叫声就像定身法似地将操场上所有的学生定住了，瞬间的僵定，同学们才回过神来，向石山林包抄了过去。几个大孩子叫嚷着：“楠料，你要死了！你乱说。毛主席怎么会死？”
“是真的，老师在老虎家听广播！毛主席死了，我们怎么办啊？”石山林说着蹲在路上哗一声哭了起来。有几个同学跟着哭了起来。而同学们听说广播上播报毛主席去世的消息，就朝老虎家跑去。
老虎家就在学校厕所那边，那是离学校最近的一户人家。
石头也跟着同学们奔跑过去。石头到老虎家门口，见老师全站在广播下，示意涌进的学生不要吵。
石头却往前跑到另一户人家。那户人家只有一个老人在家。她问石头干啥？石头说听广播。他站到广播下，广播播放出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音员沉重的声音。
石头的心里突然空了下去，低着头听着。旁边的老人问他广播上说什么啊？石头告诉老人，毛主席逝世了。老人张大嘴巴，看着石头，良久老人才回过神来，紧上一句：“是真的？毛主席怎么会死啊？”
石头嗯了声。
老人跌跌撞撞地扑到大门的门槛上，靠着门，大哭着：“毛主席……毛主席……”。
石头忽然听到石山林在门口叫，王老师要大家回学校去。石头跑出那户人家，又回头看看坐在门口悲伤大哭的老人，他想劝劝老人，不要过于悲伤，可他是个不善于说话的孩子，看了看老人，就与石山林往学校那边跑去。
石山林小声地说道：“你说毛主席真的死了？我怎么就不信呢！”
石头只是嗯了声，没有说什么。他也不信，可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报出来的消息，不得不信。他们跑到教室里，王老师要大家背上书包，到操场上集合。
全校的同学集中到了操场上，石校长与几名老师来到走廊上，石校长站到中间，抹了抹泪水，哽咽着说：“同学们我们伟大领袖和导师毛泽东主席逝世了。我以沉痛的心情告诫同学们，在最近几天里停止一切娱乐活动……”
石校长宣布了几项应注意的事项，回头问别的老师是否有补充的？别的老师没有什么补充，石校长才宣布放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