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北京自然博物馆古生物大厅,黄河古象就豁现在眼前,卓然崛立,气势轩昂;倏忽又觉得它在昂首阔步,正行进在很遥远的征途上。让人震慑和感动之深的是挺拔硕大的骨骼,久经岁月风尘侵蚀砥砺,没有腐化,反而更加显得遒劲凛利,日光月华在上面镀了一层清冽锃亮的色泽,白里透着褐黄,细长纵横的纹路,斑驳的痕印,仿佛剔除了矫饰、浮华和一切表象的东西,留下了这“铮铮铁骨”的生命骸体。
它是1973年初春陇东黄土高原上发现而挖掘的。那里像造物主随意抛置的,凸起来的是黄土塬,凹下去的是黄土沟壑,它们相围或切割的是蜿蜒曲折的山川和河流。有个地方叫合水,大水小水汇合而得其名。黄河古象以化石骸从这里站起。当人们掘挖黄土发现时,它的确是端立其中的。它的骨架高四米多,长达八米许,最突出的象牙近三米。整体完整地保存,头骨、下颌、甚至连舌骨,脚趾中那三四厘米长的末端趾骨,也没有失掉。这在象化石的发现上是罕见的。也是我国第一次发现的黄河剑齿象化石。这是一本揭示黄河流域地质和生物发展变化奥秘的教科书。
应该首肯那些专家们的推论,黄河古象生活于200万年以前,那时黄土高原还没有形成。大西北草茂木壮,天气异常火热,大片栎树林里羚羊出没,偶尔见几只驼鸟,踽踽而行。黄河古象则是它们中的骄子,高高大大的,扑踏地挪动着步履,晃动长鼻,也许已经跋涉久了,终于眺见了一条河。领头的大象右蹄刚踏上水边椭圆形石头,石块突然滑动,它滑跌在泥泞之中,拼命挣扎,愈陷愈深。河岸上其他大象惊慌蹿动呼叫。这只老象长吼一声,随之便被泥泞埋没了。后来这里汇聚了一片汪洋大海,又过了许多年代,黄土开始沉积起来。
岁月沧桑,自然界的生灵在不懈地与命运抗衡,和苦难搏斗,在生死存亡的路上踏出了可歌可泣的足痕。夸父追日是美好的神话,黄河古象找水是写在黄土地上真实的故事。那深陷的眼眶镶嵌两轮上古的月亮,映含茂密的森林,宛若还翻滚着绿色的喧嚣。两根牙是尖长的船,从新生代昏黑的子夜划出;鼻子情切切的甩过来,扬一泓珠玑抛撒的黄河水。我们还想问声古象,何时头顶的太阳冷了,哪个早晨天地翻覆,树木叫影子埋没了,候鸟的翅膀在血滴中远去,而它沉静地面对死亡的飓风,以骨骼钉住泥土,它是恒开的花朵;黄河清了浊了高着低着——一管永生的音乐,它是凝固的音符。凝望这花朵,聆听这音乐,在黄土地上有这样的魂魄,不惜生命去寻找生命之源;有这样的骨骼,以凝聚生命精髓血脉而站立、扎根,跨越了时间的距离,临近了我们临近了今天的风和阳光,在死亡的墓志铭上写出生的启迪,生之时间是不朽的,生之水是不朽的,生之力量不朽的。
黄河古象,生之崇高的神,一步跨越了二百万年的岁月之路,以死开始另一种生涯的跋涉。它的每枝骨梢是翘出春天的枝头,滴着吼叫,滴着涛声,也滴着一则活脱脱的寻求黄河水的童话。
(发表于《中国校园文学》1997年11期选载于《1949-1999甘肃文学作品选萃·散文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