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高耸的沙塔立于荒凉的沙漠之上,颇为醒目,沙塔四周围绕着四堵低矮的土墙,众星捧月般将沙塔环绕其中。沙塔侧端有着螺旋向上的台阶,大约一百多阶,通到沙塔顶端,顶端是一片空地,中间似竖着一根长棍,棍上绑着一面动物皮毛,长长的,细绒绒的皮毛有些像是狐狸毛,在空中迎着风招展。
穿着蓝黑色长袍的男人与穿着暗红色长袍的女人分为两拨,男人吟唱着古老幽远的曲调,呜呜咽咽恍如哭泣之音,时不时双手举天,像接受上天的旨意,而女人则跪于沙漠之上,头触地,双手伸直,手心向下,放于头两端。
男人们唱了大约小半个时辰,方才举着手中权杖围绕着女人们手舞足蹈的跳起舞来,铜铃声狂乱的叮当响,将整个夜空都撕裂了!
夜,是静谧的白茫茫的夜,风,是呼啸的凛冽的风,而那些疯狂的人将整个沙漠当做背景,熏染着怪异的气味。
而这时,天空破晓。
一轮金灿灿的圆日自沙漠的另一头磨磨蹭蹭的露出了头,像早起的孩子还未睁开迷蒙的双眼,那黄晕也是迷迷瞪瞪的蛋黄色,可过了不过一瞬,圆日已经露出了半个头,孩子也终于清醒的睁开了眼,金色的光彩铺天盖日起来,黄灿灿,亮盈盈,华彩逼人眼球,沙漠上的沙子也活了一般,一颗颗晶晶莹莹的泛着寒凉的白光,迎接着这轮巨大的圆轮。
那些男男女女全部停下了动作,面向圆日匍匐在地,浅浅吟唱起来!那歌声像空气一般钻进人的耳朵里,低沉,压抑。
不堪入耳。
随着圆日展露了全部身躯,他们也从地上爬了起来,一个男人面带敬意,右手举着古老权杖顺着沙塔的台阶缓步走了上去,走到沙塔顶端。
男人肃穆的举起权杖,脸庞微仰望天,高声唱诵:“尊敬的天神啊,请用你的光辉照耀你的族人吧!……”
唱完,便有两人搀着五花大绑的孩子走上沙塔,那孩子面对这如此形势,早已经吓的魂不附体,眼泪鼻涕横流,一双澄净的眼睛里装满了恐惧,哽咽的嗓子都沙哑了。
男人走到男童面前,见他如此没出息的模样,不禁瞪了他一眼,然后重又肃穆的板正了脸庞,咬破了右手食指,那汩汩的血液自食指间冒出了一个圆圆的红疙瘩,就着这红,男人在男童额间一点,又在他脸庞两侧画了个古怪的形状,然后喃喃低语,低语了老半晌,他才停止。
这时,沙地上的男男女女们高声吟唱起来,呜呜咽咽,此起彼伏,待他们也吟唱完,沙塔之上的男子才对着那两个搀着男童的男子点了点头。
那两人得了旨意,立刻走上前来,将男童一把从沙塔上推了下来!
空气中激荡着男童恐惧的大叫声,呜呜之声不绝于耳!
眼见那男童便要落地,被活活摔死!
原钰面色一板,来不及多想,身形微动,便自原地消失,刹那间已经到了半空中,接住了即将掉落在地的男童,怀抱着他缓缓落地。
祭祀仪式被打断,所有人怔楞过后,方才愤怒的拿着权杖从沙地上爬起来,团团围住了原钰,沙塔之上的男人自顶端虚空走来,竟也是修炼之人。
在一旁看热闹的涂迷心里感慨,自己收的这个小徒弟面上冷淡,可内心终究还是热的。
男人走到原钰身旁,面色发紫,想来是气急了,他喝问:“远方来的朋友,为何要打扰我们神圣的仪式!你得罪了天神,将受到最严酷的惩罚。”
原钰面对着男人,腋下夹着男童,慨然道:“我不知是否得罪了天神,但是这个小兄弟合我的眼缘,我无法见他在我眼前死去。”
男人见他执迷不悟,所幸也不与他啰嗦,他闭上双眼,面色肃然,嘴里念念有声,咿咿呀呀,甚为奇怪。而那些原本在一旁的土著人,此时似被这奇怪的声音指引着,手舞足蹈的将原钰团团围了起来,围绕着原钰一圈圈转,同时随着那低沉的声音也咿呀着吟唱起来。那声音乍听未见有何奇异,可听的时间稍久了,便觉头昏脑涨,心情抑郁、烦躁,只想将耳朵拧下来,将头砸破,甚至将自己的胸口掏出一个窟窿来。
想来是迷惑心神的萎靡之音。
饶是原钰如此心境澄净之人也受不住,即使他双手捂住耳朵,那声音依然无比清晰的传进他的脑袋里、心里。
一阵头晕目眩,他捂住头,只觉脑海中浮现以往一个人寂寥、挨饿、挨打时的情景,那孤单绝望的感觉铺天盖地而来,几乎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一个纯净、清脆的声音挤进了原钰的耳朵里,那个声音说:“恩人,这是婆娑咒,通过人的气孔传进心里,它能唤起你最为悲惨痛苦的记忆,然后将其一倍两倍的无限扩大化,直到击溃你的精神,打破你内心的防线,让你心甘情愿成为施咒之人的俘虏。若要破解婆娑咒,不受它的影响,你捂住耳朵是没用的,你需要正面你的挫败,用你最温暖的记忆去打败它!虽然人很难战胜自己的懦弱、自卑、以及曾经最为卑微的自己,但是,恩人,我相信你能做到,你一定要做到啊!!”
原钰听着那些恍若天外来音的话,心里竟泛起滔天巨浪来,他自从跟了师父后,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将从前的不幸忘掉了,可如今,它们竟如洪水猛兽想要将自己吞噬!不过便是一些记忆,竟有如此力量!原钰心有动容,赶忙念起道家圣法,身体里竟似有两个自己在争斗,一个自己是以前渺小的、任人欺凌的自己,而另一个自己是现在温和的、冷淡的、有自保之力的自己,两人你争我抢,你打我夺,争执了大半晌。
而此时,再看原钰竟面色紫红,冷汗直流,浑身颤抖,过不多时,只听原钰大喊一声:“无量天尊!”,等他再睁眼时,眼珠中竟似有金黄之光,奕奕神采。
远在一旁看热闹的涂迷内心一震,原钰仅仅修炼十余载,竟隐约有成仙的预兆,果真,是万年难得一见的奇才!
原钰打破婆娑咒,施咒之人必遭反噬,围绕着他的数十位土著人几乎同时口喷鲜血,栽倒在地,尤其是那大胡子的男人,他更是狂喷一口鲜血,气息虚弱,原钰冷冷的看他一眼,也不去管他们,拔腿便走。
走了几步,他蹙了蹙眉,回头看着那个一直跟着他的男童:“你现在已无生命危险,自去罢。”
男童拽着原钰的袖摆,眼睛里全是崇拜神色,亮晶晶的有些吓人:“哥哥,我要跟着你。”
原钰将自己的衣服从男童的手里拽出来,十分冷漠的回应他:“你不能跟着我。”说完,也不去理他,走向前方看热闹的涂迷。
涂迷感兴趣的瞧了瞧原钰身后的小尾巴,问他:“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啊?”
男童礼貌的回他:“我叫倾离。”
“哦,真是个好名字呀。好吧,以后你就跟着我吧,要叫我师父知道吗。”涂迷笑眯眯的。
小倾离裂开大大的嘴巴,笑的一脸灿烂,连连点头道:“是,师父。”
一旁的原钰却皱了皱眉,有些不乐的问涂迷道:“师父,你总是这样在路上捡孩子吗?”
“没有没有,我只不过就捡了你们两个嘛!”
……
地府内,原钰揉了揉头,甩掉自己头脑中的回忆,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一路奔出地府,向着极北之地的寒冰岛奔去,那里,他的师父云阳真人在那里闭关。
半月之后,原钰终于来到了寒冰岛。
万里冰封之地,坚冰覆盖着广袤的黄土地,延伸到极远处那曲折蜿蜒的海岸线。
天地茫茫,纯然一色,‘天白颢颢,寒凝凝只’。
冰雪之上,有一座巍峨的寒冰殿,立于数百级台阶之上。
原钰呵出一口白雾,仰头遥望苍穹,越发觉得自身的渺小,天地的浩大。他沿着漫长的台阶,一阶一阶的向上攀爬。当原钰爬上顶端,站在大殿门前时,许是感应到有客来访,殿门竟缓缓的打开了,寒凉的空气凝结成风扑在原钰的脸上,冰凉刺骨。
云阳真人的声音顺着风从殿内传出来:“是钰儿吗?进来罢。”
原钰抿了抿唇,嘴唇干燥而微凉,数千年未见师父了,他竟有些紧张。他踏入殿内,殿内依旧是寒凉的、没有温度的冰雪,左右两侧的冰盏中燃着暖黄的烛火,微微摇曳着微光。大殿正首的蒲团上盘腿坐着一位头发雪白的道人,他穿着古朴的青色道袍,道袍上大大小小缝补着旧的、新的补丁,他双目微闭,雪白的长胡须将嘴唇都挡住了,在寒凉的空气里,他的脸色显得稍微有些苍白。
原钰恭敬的垂首躬身,行礼问安:“徒儿见过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