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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末代土司

我希望外婆能够跑步进入情节,把格西曾经叱咤风云的惊天伟绩,把青冈堡曾经的刀光剑影,绘声绘色地讲述一番,将我带入青冈堡传奇的家族故事中。

外婆却说,要把这些传奇故事听明白,就得从青冈堡的三个同样有传奇色彩的寨子说起。

青冈堡三面环水,北川大峡谷下湔江水奔腾而过;一面靠山,高高的响岩山耸入云霄。北川大峡谷是进入关内青片番、白草番的要冲,因此千百年来,在这北川大峡谷前,湔江河畔,金戈铁马、狼烟四起的战争经常爆发。大峡谷的知名度便越来越高。

燕子垭就在陡峭的北川大峡谷之上,是进出青冈堡的咽喉之地。燕子垭地势平坦,草场茂盛,是种植、牧羊的好地方。燕子垭的得名,是因为寨子西头一座小山的垭口很像燕子的尾巴。据说就在这垭口下的岩层里藏着两只金燕子,每天清晨和晚上,金燕从岩石下飞出来,在阳光的照射下,耀眼的金光刺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金燕子的故事不胫而走,许多人争相前来一饱眼福。

寨子里的人把金燕子当成寨子里的吉祥物,镇寨之宝。然而,寨子里一个叫瓦拉巴的人,却打起了金燕子的主意。瓦拉巴想啊,若是把这两只金燕子逮着,岂不是发了大财?于是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瓦拉巴偷偷地钻到垭口金燕子的藏身处,在洞口烧了旺旺一堆火,然后张着一张网。两只金燕子被烟雾呛得不行,刚从洞里飞出来,就被罩在了网里。瓦拉巴悄悄回到家里,为这笔意外之财狂喜不已。

好奇心驱使瓦拉巴关闭好屋子里的门窗,想一睹金燕子的真面目。网罩刚打开,刺目的金光让瓦拉巴眩晕不已,两只金燕子顿时变成一股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青烟消失后,瓦拉巴被金光照射的眼睛开始红肿,第二天,双眼开始迎风流泪,到第三天的时候,就全瞎了。

起先,人们并不知道瓦拉巴瞎眼的原因,但自从每天早上本该在寨子上飞舞、带着金光划过天空的燕子没有出现,而是在对岸的石岩上盘旋飞翔和鸣叫,大家就怀疑上了瓦拉巴。第四天,瓦拉巴的妻子在上碉楼的时候,从楼梯上滚落下来,双腿骨折。第五天,瓦拉巴五岁的儿子突然得了重病,上吐下泻,不省人事。

瓦拉巴晓得得罪了最有灵气的金燕子,便跪在老槐树下,头在地上磕得砰砰直响,一是请大伙儿原谅他的错误,二是祈求金燕子放过自己的妻儿。寨子里的人对瓦拉巴又气又恨,但想到他那可怜的样子,值得施以同情。大家纷纷出谋划策,让瓦拉巴跪在被烧毁的洞口,向金燕子忏悔自己的罪行。瓦拉巴在金燕子栖居的洞口前不吃不喝一跪就是三天。也许是他的诚心打动了金燕子,到下午,儿子的病情迅速好转,妻子双腿也消肿止痛了。两只金燕子在傍晚,双双闪着夕阳映照的金光,又回到了垭口的洞里。

瓦拉巴的这番闹腾,让大伙儿对金燕子更加顶礼膜拜,而且,也让燕子垭声名远播。

燕子垭本来就出名了,而这个寨子里还有更出名的人,为它锦上添花。

首先出场的就是外婆的父亲格西。这个时候,格西才二十岁。虽然年轻,但他已成为整个青冈堡的知名人物。

格西拥有成为知名人物的两个最优异的条件。首先是英俊。格西俊美挺拔,如同山寨里笔直的杉树。高大的个头,黝黑的面孔,走路带风,呼呼作响。

除了英俊,格西最值得炫耀的,还是被称作神枪手。作为羌寨的男人,能打枪是最基本的生存技能,遇上闲暇的秋冬,要是不能背上狗皮炮火,到山里打些野味回来,肯定会被全堡子的人笑话。但要练成百步穿杨的本领,就不是一天两天的工夫了。

不过,格西天生就是一块打猎的好料,他的枪法奇准,与人同时上响岩山,常常他枪筒上挑着成串的野鸡、野兔,而寨子里同行的年轻人却两手空空,悻悻而归。

青冈堡的冬天来得早,冬至刚过,纷纷扬扬的雪花就把青冈堡裹得严严实实,牛羊已经关进了圈棚,庄稼已经收进了粮仓,家家户户就坐在火塘边烤火闲聊,打发寒冷的时光。

这时,就该格西大显身手了。积雪一压,高高的响岩山上,獐子、野猪、兔子、猴子一起到山下觅食。遇上这样的好天,格西就带上自己家里的帮工,领着猎狗,哟嗬嗬吆喝上两声,热热闹闹地就爬上那响岩山。

远远地,在寨子里能听见山上偶尔传来的几声枪响和几声狗吠,等到夕阳从西山寨后的神女峰顶摇摇摆摆往下坠落时,格西和帮工已经高唱着山歌回来了,每个人的枪杆上都挂着野兔和金鸡等猎物,后边还常常由几个人抬着一头膘肥体壮的野猪。

有格西的亲自教导,加上燕子垭各家各户男人们刻苦好学的好传统,不两年,燕子垭神枪手如同雨后春笋般,一茬一茬地冒出来。到了冬天,就基本垄断了整个响岩山的猎物。有了成绩,没有几个人不喜欢自夸的,这燕子垭的老男人、小男人们,大言不惭地宣称燕子垭为“神枪手第一寨”。

这个名号,却让东山寨、西山寨那些自诩为打猎老手的人不服气了,他们联合向燕子垭挑战,要举行一场公平的比赛。燕子垭的猎手们早就想展示一下自己的本领,都来询问格西的意见。

格西把脚一跺,大声说:燕子垭的猎手们,从来不惧怕,全力应战。

有了格西的表态,燕子垭的猎手们信心百倍,回去把自己心爱的狗皮炮火擦拭得铮亮,家家户户将铁锅搬到寨门口,按照古老的方式,炒出炸药、火药。然后选出三名神枪手应战。

比赛的地点就是野兽出没的响岩山。在阴云密布的半天比赛后,结果毫无悬念,燕子垭寨在格西的带领下大获全胜,三个火枪手收获了二十只野兔,十六只金鸡,对了,还有最重量级的一头野猪。东山寨勉强获得第二名,收获了五只金鸡,一只野兔。西山寨的成绩最窝囊,只打到了三只金鸡,平均下来,每个神枪手还算有一只猎物的收获。

从此,“神枪手第一寨”就实至名归落到燕子垭寨,没有人再提出异议。

天下第一的荣誉,格西轻轻松松就挣到手,心里实在舒畅。

但,格西的大大,燕子垭的寨主潺西对此却嗤之以鼻。潺西是有资本炫耀自己的,方圆百里,谁不知道他是名噪青冈堡的武林高手,他还有个响亮的外号,叫“狮子吼”。

那还是十几年前,潺西到中坝场去会晤他的武林兄弟,途中遇到一伙棒老二。头头说,你是要钱还是要命?潺西说,我是钱也要,命也要。匪首拍马举刀冲过来,只见潺西定神运气,对准棒老二头头大吼一声,这惊天动地的吼声,吓得马一下子瘫倒在地,马上匪首一个倒栽葱就栽了下来,腰刀把屁股戳了个大洞,暗红的血像小溪般往外流,跟在后边的众匪口腔、鼻腔流血不止,全部傻站在那里,丧失了战斗力。潺西并没有赶尽杀绝,他还找了把草药,帮匪首把流血的窟窿堵住。

潺西说:兄弟,大爷我是你们这些脓包能招惹的吗?挥挥手潇洒而去。

这个故事还是那伙棒老二说出去的,一传十、十传百,再加上渲染,潺西就成名人了,他得到一个雅号“狮子吼”。从这以后,只要听说潺西要去哪个寨子办事,早就有人准备了好酒好菜招待他,顺带学点武功。因而他身上从来不带半两纹银。寨子里要是有人受了欺侮,都会来向潺西老爷告状,潺西老爷只要把眼一瞪,把拳头咯吱一握,所有难办的事情就迎刃而解了。潺西把自己当作侠客,无事便在石泉、松州和龙安等地四处自由自在地游荡,与武林朋友切磋武艺,饮酒作乐,好不快活。

潺西老爷是比较憎恨冬天的,一到冬天,他就没有办法自由和快活。因为潺西还有个本事,就是懂得阴阳八卦,天文地理,算命占卜更是他的拿手好戏。谁家嫁娶,要选个良辰吉日,谁家要修房造屋,看个风水宝地,找潺西保准没错。而冬天的青冈堡、清片河、百草河一带的羌寨,有多少对新人成亲,多少碉楼矗立,冬天反而成了潺西最不自由的时刻。

东山寨的得名非常简单,因为寨子在青冈堡的东边,紧靠着巍峨险峻的响岩山。东山寨草甸宽广,水草茂盛,阳光充足。因此,东山寨的牛羊最多,最肥。

东山寨的寨主是大名鼎鼎的柴木。柴木是整个堡子里最有名的支客司,人们说,他那张嘴巴能把母猪骗上树,公鸡骗下岩,所以无论哪家,无论是娶媳妇还是嫁姑娘,都得请他去。柴木往那大门前一站,嘴里就冒出来:

堡东一朵紫云开,堡西一朵紫云来,两朵紫云相重会,花轿请出新人来。

柴木欢迎宾客的语言新鲜而吉祥,听得所有人心里都痒酥酥,像喝过冰糖水似的舒服。因此,农历九月刚过,来请的人家更是络绎不绝。如果哪天柴木没空,做酒席的人家宁愿延后也得等到柴木去主持婚礼,假如柴木不去,婚礼就显得冷清无比,结婚的新人、吃酒的宾客心里都觉得空落落的。久而久之,柴木原来的名字就逐渐被淡忘,支客司成了堡子里所有人对他的尊称。

每到冬去春来,柴木才惬意地带着胀满的腰包,在大家羡慕的目光中回到寨子。

柴禾是柴木的儿子。作为东山寨寨主的儿子,柴禾与格西年纪相差不大,长得也高大英俊,但柴禾总有自卑感。自从在三个寨子的射击大比武中惨败,柴禾的心情就差到了极点。他记得非常清楚,自己在云雾缭绕、雪冻路滑的响岩山背着狗皮炮火忙碌半天,才打到两只野兔。而燕子垭的格西,好像那猎物是自己养在那里一般,几声枪响就有了,如同囊中取物。

西山寨的寨主索德,远远地望见格西他们从响岩山下来,羡慕地吞了吞口水,再看着自己火塘边呆坐的一群帮工,恼火地骂道:狗日的烂天,冻死我几十只羊子不说,还白白供养这几个穷鬼。

索德是有资格诅咒烂天的,因为中秋节刚过,索德就看见麻柳树沟的树上,密密麻麻地结满了马蜂窝。以前的蜂窝结在高高的树尖,如今却都结在矮矮的树枝上,索德知道这马蜂窝结得越低,冬天就来得越早,冬天会变得越冷。

冬天来得越早,索德就越心烦。索德心烦是有缘由的,冬天一来,索德就没有和东山寨以及燕子垭较劲的信心了。

潺西和柴木一个冬天赚个盆钵满盈不说,潺西的儿子格西和柴木的儿子柴禾还把响岩山当成了自己家的狩猎场,整个冬天打的野味够吃大半年。这青冈堡就燕子垭、东山寨和西山寨,我西山寨为啥总是占下风呢?索德想到这里,在心里狠狠骂着自己的儿子索饼子,索饼子只比格西小一岁。唉,看人家的儿子,一个个都器宇轩昂,而自己的儿子,却猥琐狼狈,好吃懒做。

索饼子从刚出生,一直长到基本成形,从来都是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肚子和屁股,活像一个放在桌上的大饼子,于是大伙就叫他索饼子。索德见大家都这样喊,也就懒得再给他取名了。

索饼子有两大爱好。一是睡觉,到了冬天,除了一天吃两顿饭,索饼子就蜷缩在被窝里呼呼大睡,鼾声如雷。秋天刚过,堡子里的人一见索饼子就问:饼子,你好久开始冬眠?索饼子翻着二白眼说:急啥子嘛,等到下雪就开始。二是喝酒,索饼子酒量在整个堡子里算是一流的高手,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一斤不醉,两斤不倒,三斤刚好。

索饼子喝到三斤酒,就点燃了体内的爱欲,看到服侍的丫鬟,索饼子就凑上前去,色迷迷地去拉丫鬟的手,搂丫鬟的腰,吓得丫鬟花容失色。如果摸不着丫鬟的手,索饼子也并不放弃,他会趁着酒兴,连厨房里做饭上菜的大嫂都不放过。后果超乎索饼子的想象,伺候的丫鬟,做厨的大嫂,逐渐地以各种理由要求结账走人。

这些丫鬟大嫂离开索德家后,逢人就说,西山寨的索饼子,不是酒后无德,而是一条愚蠢丑陋的大色狼。索饼子的恶习从此臭名远扬,再没有女人到索德家做帮工。没有办法,索德只有请男人们来当厨师,来做丫鬟们所做的事情。索德夫人本也想找个男人当丫鬟一般伺候生活起居,索德捶胸顿足地说:你儿子已够让我费心了,你就别再给我添乱子了。索德夫人只得唉声叹气地把自己当作丫鬟使用。

索德实在想狠狠教训一下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但拿着黄荆条子的手捏得出了汗,也舍不得下手。索德自己清楚索饼子的出生经历了多少艰难。索德和夫人婚后五年,夫人的肚子始终不见鼓起来,索德不信邪,说:老子天天晚上撒种子,总有一棵要生根发芽。又过去了三年,夫人肚子还是不见动静。索德坐不住了,只得请教潺西老爷。

潺西老爷说:你先天精气不旺,又夜夜播种,到后来都成清水了,根都没有,哪会发芽?

潺西老爷给索德配了三服中药,让他拿回去熬给夫人喝,又摇摆着脑袋,掐着几根手指左右算了半天,对索德说:从今天开始,你得和你夫人分床半年,多吃鸡鸭鱼肉,农历八月十五给你夫人下种,定能成功。

索德没有他法,只得照潺西老爷说的办。以前索德天天晚上都要与夫人侍弄一番,早就把自己整得皮包骨了,说话走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如今每天大补,不到三个月,体重猛增了二十斤,索德感觉精神百倍,阳气十足。好容易挨到了中秋节,索德连月饼都没有心思吃,天没黑就把夫人拖进了睡房,足足捣鼓了半夜,把憋了几个月的精华全部种进了夫人的肚子。

索德夫人的肚子终于鼓了起来。怕夫人动了胎气,索德让夫人在床上足足待了七个月,终于生出了索饼子。有了这般折腾,生下来的索饼子成了索德的心肝宝贝,疼爱都来不及,哪舍得动手教训。

如今看到燕子垭的格西和东山寨的柴禾,每年冬天把响岩山当作自己家的狩猎场,将野猪、獐子、兔子不停地往家里拿,心里的难受滋味可想而知。

索德下了决心要把索饼子培养成一流的猎手,既可以给自己争个面子,也可以从格西和柴禾的手里分些猎物。索德专程找茂州的一流工匠造了一杆狗皮炮火,索饼子摸摸枪托,敲敲枪管,简直爱不释手。

索德心里暗暗高兴,看来我这个儿子还是可造之材啊。索德从茂州请来的老猎手,开始做示范,先装火药再装铁砂,最后炸药做引信。老猎一手扣好扳机,一手拉过索饼子,指着寨子前面的柿子树说:少爷,你就瞄准柿子树打一枪。

索饼子小心翼翼地瞄准柿子树,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巨响过后,索饼子像摸着一块火炭般地丢掉了狗皮炮火,身子不住地筛糠,上牙下牙嗑得咯咯响,颤声说:我害怕,我害怕。

两句话还没有说完,脚下已经湿了一大摊。

哎呀,少爷吓得尿裤子了。围观的长年惊叫起来。

索德脸青面黑地走进了寨子,索饼子惊恐地跟在身后,并迅速躲到了床上。从此以后,看都不敢看一眼狗皮炮火。

事后,索饼子对长年们说,其实我本来尿就胀慌了,枪声一响,底下那机关一放松,尿就撒出来了。长年们只是笑笑,并不作答,眼神里满是鄙夷和不屑,索饼子也就讪讪地走开了。

一流猎手的培训计划遗憾收场,让索德气恼不已。气恼归气恼,索德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格西和柴禾在响岩山上张狂。这天黄昏,索德又坐在碉楼上,望着从响岩山上三三两两下来的人群,两只眼睛红得喷火。

这个时候,一串“咯吱咯吱”的颤动滑竿声从寨子外边传来,索德知道是艾林土司来了。不过他心里还是挺纳闷儿,以前土司到青冈堡来,提前打招呼不说,来的时候那排场大得是排山倒海,今天咋悄悄地就来了?

艾林土司坐在堂屋的椅子上,不住地喘着粗气,硕大的脑袋在肥胖的衣领里上下攒动,就像乌龟的头在不停地伸缩。索德觉得很滑稽,差点儿笑出声来。

艾林土司说:大侄子,去把潺西老爷和柴木老爷找来,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

索德连忙吩咐管家到东山寨和燕子垭去找柴木老爷和潺西老爷。管家气喘吁吁地跑去找了半个时辰,回来说:今天西山坡有人家嫁女儿,柴木老爷这个时候正说得白泡子乱翻,没有时间来。潺西老爷则到松州去找一个久未谋面的朋友切磋武艺,大概要十天左右才回来。

艾林耸耸肥胖的身子骂了句:哼,连都爷的召唤都不听了。

索德说:艾林土司,如今燕子垭的格西和东山寨的柴禾,天天带着人马,把响岩山的野味快打完了,连野猪毛都没有给你老人家送一根,实在太过分了。不如你开个金口,把响岩山封了,谁也不能上山。

哼,开金口,你幺爸的金口快成石口了。艾林土司说,我现在有事求燕子垭和东山寨,打猎是芝麻那么点小的事情,怎能因小失大呢。索德只好翻翻白眼,不再说话。

艾林土司说:这潺西老爷和柴木老爷不在,就去把格西和柴禾叫来。管家又屁颠屁颠去了。

幺爸,出了啥子大事情哦,还劳你老人家亲自出马?索德心里隐隐觉得这艾林土司出了大事。

莫问了,待会儿就晓得了,让我清静一下。艾林土司不再理会索德,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神气个屁!看你这鬼样子,听你说话的口气,怕也支撑不了好久。索德在心里暗暗骂道。索德从心里看不起艾林土司,他经常对夫人说:球,他艾林土司还不是靠我祖先的福荫,才世袭当了土司,不然可能连叫花子都当不伸展。

虽然看不起艾林土司,索德又不得不巴结艾林土司,只有这样,索德在堡子里与东山寨和燕子垭较劲时,心里才有支撑。这十年里,索德给艾林土司送的猪肉、山羊以及白花花的银两,自己都记不清楚能堆成几座山了。

管家还没走进燕子垭,老远就听见格西家里传来的饮酒声、划拳声。管家心想,这么多人,柴禾肯定也在,自己也就省得再往东山寨跑了。

管家猜得非常正确,早上格西起床就直奔碉楼,望见响岩山一片雪白,再见山上云雾缭绕,格西就知道今天上山肯定有大收获。这样的天气,野猪、獐子找不到吃的,只能到山下来,这野物在雪地走过,自然要留下足迹,只要循着足迹去,这野猪、獐子必定是手到擒来。

格西对管家周国说:去叫柴禾带几个兄弟打猎。周国一听又要上山,在寨子里就大声武气地喊起来:嘿,兄弟伙们,快把手上的事情做好,少爷要带我们上山了。

喂猪的、割草的伙计起床就观看了天色,知道格西今天要上山,早就把手上的事情收拾得巴巴适适,正待在屋里擦拭狗皮炮火,等待大少爷的召唤,听了周国的喊叫,扛着狗皮炮火一拥就到了院子里。

格西一看这架势,笑着说:嘿,狗日一个个的,早就蠢蠢欲动啊。

伙计们也嘿嘿地笑起来,并不作答。

潺西老爷曾经非常严肃、正式地教导过格西:你当少爷就要有少爷的样子,怎么整天跟长年打得火热。格西说:大大,哪个像你,整天拉着个马脸,好像这些伙计不是来给你帮工的,而是来跟你讨账的。

柴禾得到消息,也带着自己东山寨的兄弟伙兴冲冲地赶过来。两拨人马就如同一条溪流,浩浩荡荡地流向响岩山。

响岩山的一草一木,格西都了然于胸。从拿得动狗皮炮火开始,格西就开始跟着潺西老爷到山上打猎。潺西老爷是打猎的老手,但这几年忙于和松州、茂州、绵州的朋友切磋武艺,加之冬天一到,请自己看风水的人太多,潺西老爷决定把打猎的武艺传给格西。三年时间,格西就把潺西老爷的狩猎经验全部铭记在心,并在实践中取得了成功。

一走进山中,看着地上纷乱的动物足迹,格西就吩咐开了:柴禾,你带两个兄弟,到疯岩子去打兔子。周国,我们各带几个兄弟,到野猪坪去打野猪。

听了格西的安排,大家就分头行动。不大工夫,就听见了砰砰的枪声和激动的喊声,还有枪响后漫天飘落的雪花。等到下午,两头野猪、几十只野兔和金鸡成为辉煌的战利品。格西说:给东山寨的兄弟伙分头野猪,拿些野兔,其余的抬到燕子垭,咱们好好吃喝一顿。

说干就干,伙计们七手八脚地在燕子垭杀猪剥兔,格西家的几个厨娘能干得很,不到一个时辰,香喷喷的酒菜就整了一大桌子。

累了一整天,喝酒划拳是解乏的好办法,格西、柴禾与兄弟伙们在寨子里正畅快无比,管家不合时宜地敲响了寨门。一看是索德的管家,大伙儿的心情就差了许多,管家小心翼翼地说:格西、柴禾两位少爷,艾林土司请你们过去商量点事。

嘿嘿,权高位重的土司找我小人物,倒还稀奇。回去告诉他,咱们在喝酒,没空。格西说。

两位少爷,还是给个薄面吧,艾林土司还等着的呢。管家开始低声下气。

一位伙计打着酒嗝说:这狗日的土司可能看到青冈堡的肥猪杀了,野味多了,想来捞一把哦。

另一位说:艾林土司是日天的人,百事不求人,今天居然想起来请两位少爷,简直是日头从西边出来了。

等大家发泄了心中的怨气,格西说:以前眼睛长在头上的艾林土司想起请我们去商议要事,看来确实是遇到了大难题,我们得去帮他老人家解决一下。

格西这样说了,柴禾就马上附和,整个青冈堡,柴禾跟格西好得穿连裆裤。既然是穿连裆裤的,柴禾肯定要听格西的安排。

在去西山寨的路上,格西说:艾林土司低声下气来找我们,肯定发生了大事情,我们不能轻易表态,要见机行事。柴禾点头称是。

格西和柴禾走到索德的堂屋,艾林土司正在睡梦中,鼾声如雷,口水长流,如同舞台上正在表演的小丑。

格西“吭吭”地咳了两声,艾林土司才猛地从美梦中惊醒过来,满脸堆笑地说:两位侄儿,今天辛苦你们了。

艾林土司如此客气,让格西和柴禾感到有些不适应。格西心里更有底了:看来狗日的艾林土司确实对我们有事相求。

艾林努力摆正了身子,说:今天来青冈堡,就是想把三个寨主请到一起,商量一件大事情,但潺西老爷和柴木老爷不能参加,只得请格西和柴禾两位侄子来帮忙定夺了。

格西不说话,努力想从艾林土司的神色中找出大事情的缘由,却一无所获。

艾林土司说:自从咱羌人南迁,上千年来,朝廷对我们进行了无数次征战讨伐。后来虽说让我的祖先当了土司,可这苛捐杂税年年不少。今天朝廷居然下文,要废除土司,将权力收归朝廷所有。如此一来,咱们羌人不知又要遭受多少欺侮。

索德一听要收回土司的职权,马上跳出来嚷嚷道:他妈的,这朝廷也是欺软怕硬的主儿,被东洋鬼子、俄国人打得一败涂地,割地赔款,一副奴才相,而对咱们动不动就是穷兵黩武。幺爸,咱们一定要讨个说法。

我也是这个想法。那朝廷要收回我的权力,我就要把咱们青冈堡、坝底堡、青片堡等堡子组织起来,与他们对抗,给他们施加压力。艾林土司说完心中真实的想法,看着格西和柴禾。

格西心里想,原来是被赶下台了,便想要把我们和他捆在一起,咱们青冈堡的老小咋可能给你当炮灰。

格西说:这是大事情,关系到咱们燕子垭上千百姓的生命,我不敢擅自做主,得等我父亲回来再说。

是啊,是啊,东山寨也不是我说了算数,一定要大家仔细斟酌一下。柴禾马上应和着。

艾林土司在来青冈堡之前,心中还是盘算了半天:西山寨的索德是自己的侄子,肯定听从自己的调遣;东山寨的柴木老爷,平时对自己尊敬有加,问题不大;虽说燕子垭的潺西老爷仗着武艺高强,向来目中无人,但这关系青冈堡以西羌人利益的大是大非,应该也能说通。哪知这两个狗日的愣头儿青,居然一杠子就给老子回绝了。

艾林土司脸色红黑起伏,拳头攥出了水,很想拍案而起,但还是艰难地忍住了,长出一口气说:两位侄子,这可是事关上万羌人生死存亡的紧要事情,咱们得把心思拧到一股绳索上啊。

对,坚决支持艾林土司!索德握着拳头高喊道。

格西和柴禾白了他一眼,索德只得尴尬地讪笑着放下手。

格西不说话,柴禾也就缄默不语。艾林土司见无计可施,只得说:两位侄子,你们可要把这件事情尽快告诉你们的大大,不然的话,战火一起,咱们又要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啊。

水深火热,少拿这些话来吓唬咱们,在你狗日的艾林土司的压榨下,咱们青冈堡的百姓过的还不是人间地狱的日子。格西心中对艾林土司的话嗤之以鼻。

潺西老爷和柴木老爷,得知这个事关青冈堡身家性命的大事,都在第二天赶回来,组织全堡子的人进行商议。

要商议事关青冈堡命运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必须在燕子垭的大槐树下进行。这棵槐树有几千年的历史,根深叶茂,堡子里的老人说,当年董永和七仙女就是在这棵树下结下良缘。有了这层神秘的面纱,槐树就成了堡子里的神树,每到七夕节,没有结婚的姑娘小伙子都要到这槐树下磕头跪拜。平日里,燕子垭的小孩子们有事无事就在大槐树下的坝子里嬉戏玩耍。

潺西老爷看三个寨子的人都到齐了,跳上树下的石台朗声说:我们关内大老爷艾林土司被朝廷把帽子摘了,他要我们青冈堡的羌人给他扎起,和朝廷对抗,你们拿个主意吧。

听说艾林土司被贬了,人群先是一阵惊愕,接着就有人说了:帽子摘了也好,他就再难在这青冈堡作威作福了。

该背时,他也有这个下场。

我可不跟着艾林屁股跑,他被贬关我们屁事。

让我们跟朝廷作对,不是把我们往火坑里推吗?

跟着艾林日子不好过,跟着朝廷跑,也不是办法,这个霉日子过不下去了。

等大伙吵闹够了,潺西老爷说:好了,好了,该你们拿主意了。想跟艾林土司走的,站左边。想跟朝廷走的,站右边。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索德这个时候站了出来:乡亲们,我还是说说,这青冈堡是咱羌人千百年生活的土地,咱们得一条心和朝廷干到底啊。

大家都不作声,死死地看着索德,等待索德往下说。因为在西山寨,大家都知道索德有个习惯,就是说完一句话,便用皇上般威严的眼睛看看寨子里所有的人,停两分钟,再说下一句。其实,索德只是在西山寨这样,一旦有了潺西老爷和柴木老爷参加的集会,索德就不敢多说,他自己最明白,在西山寨主要是树立自己的威信,而这里,潺西老爷声如洪钟,柴木老爷口才超群,索德自然就短了志气。

索德见所有的目光都聚向自己,忙说:我说完了,没有了。

你说完了,我来说说。柴木老爷站了出来。

跟着艾林土司,就像跟着豺狼。这些年来,艾林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咱青冈堡,榨取了多少牛羊、银两;跟着朝廷,就像跟着了虎豹,那石泉知军对待汉人都巧取豪夺,更别说咱羌人了。

柴木老爷一番话犹如水滴溅进油锅,把大家心里的想法都说了出来,大家纷纷拍手叫好。柴木老爷对这种欢迎仪式早就见惯不惊,他自己曾做过统计,每次他主持各种仪式时,掌声不会少于十次。

对,既不跟艾林的屁股转,也不与朝廷为伍,青冈堡要过自己的安生日子。东山寨和燕子垭的人都高呼道。

西山寨的人本想握着拳头应和,但看到索德黑着的脸,把举在半空中的手又放了下去。

土司是咱们羌人的土司,我们得听从他的指挥,一旦他老人家动怒,咱们青冈堡还是照样要遭战火之灾。索德并不甘心,自认为拿出了撒手锏。

各位,索德寨主既然把话说了出来,我今天就把一些陈年旧事翻晒出来,让大家了解青冈堡是怎样成为朝廷属地和土司领地的。

柴木老爷的一席话,揭开了青冈堡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青冈堡的先人们几千年前生活在西北的大草原,因为战争和自然灾害,他们扶老携幼,开始向南迁徙。一位先祖曾在他的长诗里这样描述:无情的天灾和战乱,失去了美丽的家园,羌族集众向南走,去寻找幸福的源泉,羌人的九弟兄率九支人马,战乱中被魔兵一齐冲散,战火滚滚阻音信,各自奔波找前程。

在迁徙的过程中,我们的祖先阿巴白构带着他的部落翻过了青海和四川之间的重重大山,历经无数的艰难险阻,终于来到了湔江流域。阿巴白构准备在石泉修筑寨子,放牧牛羊,安定地生活下来,但早就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戈基人哪容得下外人入侵,一次次要赶我的祖先们离开。

阿巴白构的家园就因为战争被毁,所以他不想战争,不想让族人无谓地死亡。他在无数次挑衅面前忍让下来,准备和戈基人进行和平谈判。戈基人却不吃这套,残忍地杀害了阿巴白构派去的使者。

阿巴白构终于被激怒了。派去的使者经历迁徙的长途跋涉都没有死亡,却在祈求和平的时刻送了命。愤怒一旦被激发,所蕴含的能量是无法估算的。阿巴白构带领族人与戈基人进行了一次次的战斗。

戈基人还没有经历过大战,以为战争靠几句吓唬和杀两个使者就能结束。阿巴白构带领的先人们本来就骁勇善战,戈基人从战争一开始就处在下风,他们不懂战术,更没有敢于牺牲的勇气,看见狂奔的战马和挥舞的战刀,就想到自己性命堪忧,掉头就跑。但是他们认为逃跑不是失败,而是战争的需要,只要他们逃到可以凭借的天险青冈堡里,就绝对有把握将阿巴白构的部落消灭得干干净净。

阿巴白构在北川大峡谷里转悠了三天,看着矗立在悬崖之上的青冈堡冥思苦想。戈基人就在堡子上高声叫骂,偶尔还要扔下几块石头进行挑衅。

在一个有月光的夜晚,整个北川大峡谷突然明如白昼。戈基人凑在岩边往下一看,到处都是耀眼星光,他们搞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原因,以为阿巴白构有神灵相助,吓得全部拜倒在地上,祈求神灵也来帮助自己。

阿巴白构这时已经带着人马从绝壁的小路上悄悄爬到了岩边。戈基人慌忙地举起石头往下砸,对于戈基人的这个战术,阿巴白构早就有了防备,最前面的弟兄们头上都扣着一口铁锅,石头砸在上面只是砰砰响两声,就掉进了谷底,而后面的弟兄们把携带的白石头系在藤条上往戈基人的阵地上使劲抛。

戈基人更害怕了,明明是自己在往下砸石头,怎么石头却砸在自己的头上?明明砸下去的是鹅卵石,怎么忽然就变成了白石头?

戈基人的首领确信有神灵在庇佑阿巴白构,忙对自己的族人们说:看来这青冈堡是保不住了,我们还是另寻他处居住吧。戈基人就不战而败,带着族人翻过了东面的响岩山,直奔东方而去。

于是,我的祖先们顺理成章地成了青冈堡的主人。这场战争的胜利,除了阿巴白构,白石更是功不可没,因为那天晚上的光芒是一堆堆祖先们费工夫磨得光滑无比的白石反射月光而发出的。白石成了祖先们的保护神。在阿巴白构的倡议下,这青冈堡的羌人们,家家户户都把白石砌在自己的房顶,作为神灵顶礼膜拜。

随后,阿巴白构其他几个弟兄得到消息,也先后带着人马到了松州、茂州等距青冈堡很近的地方居住下来,开始了游牧和农耕混合的生活。

因为居住在青冈堡,就不得不时刻应对着战争。这青冈堡是兵家必争之地,是通向松州和茂州的门户。扼守住了青冈堡,任他有千军万马,只要通不过青冈堡脚下的北川大峡谷,想进入松州和茂州,近乎痴人说梦。守住了青冈堡,先人们在粮食、布匹吃紧的时候,只要向青冈堡打个招呼,带着人马往朝廷管辖的维州、绵州城一走,过不了几天,需要的紧俏物品保证会运回来。当然,祖先们不会花钱去购买,而是用武力抢夺回来的,他们一直认为,只要拳头打得过别人,占点便宜也理所应当。

只要哪天听到青冈堡下大峡谷马蹄声急,这曲山关外朝廷的守军就得迅速燃起狼烟,维州城、绵州城里的百姓就开始四处躲窜。因此从唐朝开始,驻守四川的文臣武将,说起青冈堡就头痛。只要从青冈堡大峡谷冲出去一伙人马,保证会让他们接到多份加急奏折,内容基本相同,上写:青冈番今日攻坚城,明日烧官廨,所到之处,势不可挡。要求起兵平叛。一道道奏折从石泉到四川,由四川到京城,青冈堡的名气便与日俱增。被朝廷安排到石泉来做知县和知军的官员,都在心头暗暗咒骂自己晦气。

最后皇帝不得不下诏:平定羌区,安抚羌民,以绝后患。战争就开始对我的先人进行残酷的考验,从宋朝、元朝再到明朝,不知道在这青冈堡以及北川大峡谷厮杀了多少个回合,始终难分胜负。

据说明朝的万历皇帝听说青冈堡的事情后,大发雷霆说:猛虎在街市横行,这还能容忍吗?于是,派了大将何卿到北川平定青冈番。何卿据说是蜀中名将,他在通往青冈堡的交通要道上修建了十几个军事城堡,派了上万士兵驻守,断绝了羌人前往汉区的道路。

祖先们因为饮酒误事,才终于败走麦城,让朝廷的军队打下了青冈堡。何卿知道我的先人们喜欢喝酒,就找了些熟悉羌区的士兵化装成酒贩,在羌历年的前夕运着上千斤好酒穿行于北川大峡谷。结局毫无悬念,这些酒一桶不剩地到了我的先人手里。羌历年是羌人的新年,必须得大庆一番,家家户户都聚集到燕子垭喝酒跳锅庄,一个个喝得烂醉如泥,失去了抵抗能力,何卿如愿地拿下了青冈堡。

石泉的知军本想将青冈堡的五千人一律砍头,并且还打算悬在石泉城楼上示众,以出自己心头的恶气,但想到这松州、茂州还有那么多青冈堡的族人,一旦激怒了他们,不但难得的胜利将毁于一旦,自己更难全身而退。

攻心为上,安抚为主,朝廷在坝底堡设立了艾林土司,准备从羌人中找一位代理人。消息传出来后,大伙都鄙夷地说:虽败犹荣,无论如何也不能给知县当走狗。

不过,白什的索好,也就是那索德的先人,偷偷牵了五十只羊,摸黑到石泉县城去拜访当时的知县,得到了土司的官职,开始对青冈堡的统治……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听了柴木老爷的一番话,堡子里绝大多数的人才知道青冈堡里埋藏着这么多故事,也才知道艾林土司的祖先当上土司的秘密。以前被愚弄是因为不明白原因,或者说许多从上辈口中了解内情的人畏惧艾林土司淫威,不敢口耳相传。

格西摩拳擦掌地说:怕个球,兵来将挡,凭这青冈堡的天险,任他土司和朝廷都奈何不了。

柴禾马上说:我们东山寨的人肯定要跟燕子垭站在一起,天王老子统统不认。

燕子垭和东山寨的小伙姑娘们都群情激昂:对,对,我们还是要过几天自己的舒心日子。

潺西老爷说:最好表决,同意跟艾林土司走的,站左边;同意跟朝廷走的,站右边。两边都不跟的,站着不动。

嘈杂的人群安静下来,斜着眼睛看着左右,没有人往左右两边跨越。

索德鼓着两只眼睛盯着西山寨的人,西山寨的人便把目光投向自己面前的地上,看地上的蚂蚁爬行,小虫打架。

索德气呼呼地往左跨了一步,见有几个人也往左跨了一步,心里感到热乎乎的,扭头一看,是自己的姐姐一家,心头猛地一沉,又收回了脚步,后边的人也跟着收回脚步,退回到寨子的队伍中。

索德出了口长气,把目光瞄向了响岩山开始出神,看样子没有打算再向左迈步子。

全堡子的绝大多数人都站立不动,就是希望自己能主宰自己的命运。潺西老爷说:既然大家愿意与青冈堡共存亡,现在开始,就要做好迎接艾林土司兴师问罪的准备。我和柴木老爷事务繁忙,燕子垭和东山寨就由格西和柴禾负责,大家有无意见?

潺西老爷是名气、威信、魅力集于一身的人,他说话大家绝对赞同,当然没有人发表不同意见。索德虽然感觉遭受了侮辱,没有面子,但当着全堡子的人又无法发泄,只得黑青着脸怒冲冲而去。

索德受了一肚子窝囊气,心里想:狗日的潺西老爷和柴木老爷,想趁这个机会给老子下套子,将我索家人整成孤家寡人,哪有这么容易。对,得告诉艾林土司,让他指挥土军,趁东山寨和燕子垭没有防备的时候攻下青冈堡。到那时候,潺西老爷和柴木老爷的土地、牛羊肯定有我一份。这样一想,索德受伤的心灵暂时得到了抚慰。

索德趁天黑的时候偷偷从青冈堡溜下去,穿过长长的大峡谷,跑到八十里外的坝底堡,找到了艾林土司。

幺爸,不得了,狗日的潺西老爷和柴木老爷打了翻天印,怂恿东山寨和燕子垭的人跟你对着干。

慌啥子,有事情好生说。艾林躺在炕上舒舒服服地抽着水叶子烟,闭着眼睛呵斥道。

他们是怎么对着干的?艾林问道。

潺西老爷和柴木老爷跟两个寨子的人串通好了,假装在槐树下开了个大会,这些人全都不愿意跟你干。

哼,他潺西老爷和柴木老爷以为老子现在可能不当土司了,就来这一手。你先回去,等两天就来收拾他们这些狗日的。

索德心里想:在这危难之际,能去给艾林土司报信,今晚说不定能让我海吃海喝一顿。虽然以前经常到艾林土司家里去进贡都没有讨到吃的,可这次不同,是在众叛亲离的时候,我还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啊。

但这顿饭最终没有吃成。在艾林挥手让他回去的时候,索德就知道了结果。索德后悔自己出门的时候对管家说:晚上别等我,土司肯定会招待我的。

心里虽然很失望,索德还是不停地想象艾林土司指挥的土军打进燕子垭的情形,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没有饭吃不要紧,关键是能导演一出好戏。索德安慰着自己。

索德在唱戏,必定就有人看戏,其中的格西和柴禾看得最清楚。当全堡子的大会结束后,格西就叫住柴禾说:兄弟,你找两个信得过的帮工,随时盯着索德的动向。如果他今晚去给艾林土司报信,我们就马上研究对策。

不出格西所料,索德依然在充当艾林土司的走狗。在索德溜出寨子的同时,燕子垭格西的寨子里,保卫青冈堡的联席会议也热闹地开场了。

格西请潺西老爷出主意,潺西老爷说:老子的两个武林朋友还在茂州等我喝酒,哪有空听你瞎掰。

格西叫柴禾把柴木老爷请来,柴木老爷说:西山坡做酒的人家等着我去主持闹新房呢,你们这么多人,用屁股思考也能想出好办法。

格西知道这是考验自己和柴禾的智商,心里想:父亲在会上大谈青冈堡的光荣历史,兴衰际遇,其实就是告诉自己如何防备来犯之敌。何况东山寨挨着响岩山,燕子垭靠着大峡谷,加之青冈堡经历过被何卿击败的惨痛历史,虽说艾林土司手上还有五百土军,也无可奈何,断然不会让历史重演。

反复掂量之后,格西对守住青冈堡充满了信心。柴禾带着东山寨几个兄弟赶来时,格西说:得罪了艾林土司,他必定会暴跳如雷,派兵来攻打青冈堡。从现在起,我们燕子垭和东山寨的兄弟伙得团结一心,痛击来敌。

格西大哥,咱们跟着你干,就听你一句话,有任何事情你安排就是了。东山寨的兄弟们首先表态。

怕啥子,有燕子垭的这伙兄弟,保住青冈堡没有问题。

好吧,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商量出个妥善的对策来。格西的提议得到响应,两个羌寨的年轻人在碉楼上熬了半夜,对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都提前做出了安排布置。

索德走后,艾林土司狠狠地将拳头砸在桌上,茶杯盖子抖动到桌下,哐当的响声惊动了站在屋外的丫鬟。丫鬟小心翼翼地低头进来,要收拾碎片,艾林土司骂道:给老子滚。丫鬟知道艾林土司的暴躁脾气,只得战战兢兢低头退了出去。

艾林土司实在想不通,以前青冈堡的三个寨子,对自己是百依百顺,自己开口要十只羊,送到土司衙门的羊不会少于二十只,现在才知人心冷暖。

潺西老爷曾说:只要艾林土司开口,那就是给咱燕子垭的天大面子,别说羊子,就是猪膘、粮食,只要艾林土司吩咐,我派马夫在三个时辰之内肯定给你运到。

东山寨柴木老爷说得更动听:艾林土司是谁?是东山寨所有人的再生父母。羊子算什么,艾林土司要命,我都要毫不犹豫地砍掉自己的头颅,双手奉到土司的衙门前。

唉,现在看来,还是西山寨的索德才真正对自己忠心。狗日的潺西老爷和柴木老爷老谋深算,他们躲在后边,把两个毛头小子推到前边来跟老子作对。

哼,以为我艾林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了,那就错了。我可是羌寨不可战胜的雄鹰,你青冈堡无非就是我利爪之下的小鸡!

丫鬟,快去把大刀儿给我叫来!艾林最终没有憋住心中的怒火,他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给格西和柴禾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个教训,打掉他们的威风。

丫鬟找到大刀儿的时候,大刀儿正和几个土军兄弟大口地喝着咂酒,吃着肥膘肉。听说艾林土司要找他,大刀儿皱了皱眉头,还是放下杯子和几个兄弟打个招呼,快步迈进堂屋。

看到了大刀儿,艾林土司暗淡的心情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艾林土司招手让大刀儿坐下,柔声问道:刀头,这段时间土军训练得如何?

请艾林大人放心,你前几天交代后,驻守在坝底堡的五百精兵,每天都勤于操练,只要大人想要拿下哪里,我们听候派遣,整装待发。

好,那就好。艾林土司的脸笑得像一朵花。

刀头,前几天交代你勤于练兵,是准备和朝廷对抗,可现在青冈堡的燕子垭和东山寨竟然不听招呼,要投靠朝廷,这可打乱了我的整个部署。失去了青冈堡,就失去了和朝廷对抗的本钱。今天找你来就是听听你的意见。

艾林大人,这个有啥好说的,那潺西老爷和柴木老爷是活腻了,你下个命令,我明天带领五百兄弟踩平青冈堡,把那潺西老爷和柴木老爷五花大绑给你拿来,任由你处罚。

艾林眨眨眼,摇摇头:唉,要是潺西老爷和柴木老爷倒好说,问题是现在格西和柴禾跳得最凶,这两个人不光脑子灵活,武功也高,那燕子垭和东山寨的一帮人,都跟在他们屁股后头瞎闹。

这两个浑球儿,敢跟艾林大人作对,老子一定要亲手砍掉他的人头,拿来给土军祭旗。

刀头,那你有没有信心拿下青冈堡?

艾林大人放心,三天后,我一定给你拿出解决青冈堡的好计策。

艾林土司长吐一口气说:好,刀头,我没有看错你。三天后,在衙门具体商讨征伐青冈堡,你先去喝酒吧。

看着刀头魁梧的身影跨出大门,艾林对丫鬟说:你去厨房准备点酒菜,给刀头送去。

丫鬟转身进屋的时候低声咕哝说:快成夹尾巴狗了,也只对刀头一个人好,有啥子用。

丫鬟说了一句实话,那就是艾林土司对所有的下人都残暴无比,但独独对刀头一个人好,不但好,还好得胜过了自己亲生儿子。但这个比喻也不尽恰当,在刀头进入艾林的衙门不久,艾林的儿子在一场火灾中丧生。

艾林土司唯一的儿子,刚刚成人就夭折,他足足三天没有吃上一口饭。夫人早已没有生育能力,艾林土司本想找个小妾再生子嗣,但夫人这关哪能通过?艾林曾经讨过一个小妾,小妾三天两头不是额头青肿,就是皮肤紫乌,艾林问起时,小妾总是遮遮掩掩地说不小心跌倒了。但艾林不信,断定是夫人在暗中使坏,就训斥了夫人两句,哪晓得夫人又哭又闹又上吊,背后想尽千方百计折磨小妾。小妾眼见事情越来越糟,找了根绳索,半夜吊死在碉楼上。

后来艾林土司想通了,儿子死去不能复生,小妾又不能讨,在心里就把大刀儿认作自己的儿子,关爱有加。

艾林土司时常在管家面前说:没有我,就没有大刀儿的今天。艾林土司清楚地记得去年举行的羌山体育大会上,大刀儿如何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放羊娃,变成了从坝底堡到青冈堡尽人皆知的明星。

羌山体育大会以前一直和六月初六的祭山会同天举行,但那年艾林土司下令把体育大会提前到二月初一举行。虽然坝底堡和青冈堡的羌人都不愿意,但土司发布了命令,就得无条件服从。

艾林土司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他四十岁后出现了头痛的毛病,经常要下半夜才能入睡。石泉、松州、茂州的名医全都来给他诊治过,中药、针灸等办法都用尽,始终不见好转。得病三个月后,是羌人最隆重的羌历年,既然是羌历年,作为土司,艾林必须忍着头痛坐到台上发表祝词。看到这么多臣民恭恭敬敬地站在下面,艾林来了精神,足足发表了两个小时的演讲,直到口干舌燥才停止。艾林心想,几个月来没有睡个好觉,今天又兴奋过度,看来今晚又要头痛欲裂。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讲话过后,他的头居然一点儿也不痛了,有四个月每晚都能舒舒服服地睡个好觉。

艾林兴奋地说:终于找到了治头痛的好疗法。可惜刚过了四个月,他又开始头痛欲裂,怎么办呢?艾林冥思苦想了半天,决定把原来和祭山会同时举行的体育大会提前,这样自己又可以在会上高谈阔论一番,头痛的老毛病也能暂时解决。

二月初一早上,太阳刚刚露出头,燕子垭的大槐树下就已经人山人海。大槐树下作为羌山体育大会的比赛场地,一是地势平整开阔,二是艾林土司所有领地的选手在青冈堡都有亲戚。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则是,那些在运动会上悄悄好上的小伙儿姑娘们,会悄悄地到槐树下许下诺言,定下终身。

体育运动会项目众多,推杆、爬杆、蹬棍、扭棍、花棒、舞棒应有尽有,各个寨子剽悍的小伙儿都在摩拳擦掌,准备一展身手,把那些纯情妹子的目光吸引过来。

艾林土司要在羌山体育大会的开幕式上讲话,是毋庸置疑的,但小伙子们担心的是今天土司要讲多久,艾林土司曾经创造的讲话记录是三个小时。不出所料,艾林土司上台就滔滔不绝地讲开了,先是祝贺,再是要求,接着说奖励。这些其实大家都知道,特别是奖赏,千百年来的规矩从来没有改变过,只设第一名,奖品是一只羊。但艾林土司仍然津津有味地重复着。

台下等待比赛的小伙子们听得乏味,有的小声抱怨道:把人耳朵都听出了死趼,还在翻来覆去地讲。有的干脆把穿在身上的羊皮褂子铺在地上,倒在上面呼呼大睡,为即将到来的正式比赛养精蓄锐。

艾林土司最终刷新了上次的讲话记录,整整说了三个半小时,到最后,场下的鼾声和台上嘶哑的说话声交织在一起。艾林土司已经喝了八大盅水,肚子胀得实在难受,而且讲得实在是筋疲力尽。艾林无力地挥挥手说:各位,现在我宣布,第1177届羌山体育大会正式开始。

艾林话音刚落,掌声雷动,那些睡在地上的小伙儿,聚在一起的姑娘,嬉戏玩闹的小孩,瞬间来了精神,不约而同地奔向了比赛场地。

第一场比赛是推杆。上届的第一名是坝底堡金山寨的三蛮子,三蛮子对这次蝉联冠军胸有成竹,他紧握长约一丈的木杆的一端,轻轻一推,另一端对手像箭一样笔直地被推出了三丈远,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其他小伙儿看不惯,一个接一个拥上前来与三蛮子进行比试。

三蛮子鄙夷地说:我说兄弟伙,莫得那个本事,就不要在众人面前逞强。三蛮子的话说得越狂,挑战者的勇气被激发得越高涨,但终究在这强大的对手面前败下阵来。

就在三蛮子扬扬得意的时候,大刀儿分开人群走到前面。大刀儿这个时候还没有成为威震坝底堡到青冈堡的名人,但大刀儿这个绰号的由来许多人都知道,无论是放羊挑水,还是耕地赶集,他都随身携带着一把锋利的大刀,但这把大刀始终没有发挥过功用。大家见他对大刀如此厚爱,就把他改称为大刀儿,他也爽快地接受了这个绰号。

大刀儿话不多,但话语来得干净利落,大刀儿说:三蛮子,看你笑的那熊样,我来较量较量。

跟我较量?一听大刀儿说这话,三蛮子抽动着脸庞的肌肉大笑着,在他眼里,这实在是个笑话。

大刀儿,你除了整天扛着把大刀装门面,还没有见过你在哪里露一手给大伙儿看看。

先比试,再说话。大刀儿捡起木杆,指向三蛮子。

三蛮子觉得实在有必要给大刀儿上一课,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他手稳稳地握住木杆,裁判一声开始,三蛮子就使出蛮劲推动木杆,他需要在一招之内让敌人难堪地跌倒在地。

但三蛮子就像将手掌推在了坚硬的墙壁上,使出蛮劲,木杆却纹丝不动。三蛮子心想,糟了,看来今天自己要出丑了。

三蛮子一分心,一股强大的力量顺着木杆突然袭来,三蛮子抵挡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脸色煞白。

突来的变故让围观的人目瞪口呆。力大无穷、背上三百斤粮食心不跳、气不喘的三蛮子,居然毫无抵抗地败在了大刀儿的手下。

再看看大刀儿,他正悠闲地拍拍手掌,准备第二回合的比赛。狗日的,居然还藏着一手。三蛮子心里暗暗骂道,爬起来抓起木杆准备第二局的比赛。

大刀儿依然神清气爽地接住木杆,心想:三蛮子这次肯定不会主动进攻,那我就要给他来个速战速决。

三蛮子叉着两只脚,牢牢地握住木杆,就是不向前推动。大刀儿把全身的力气集中于手上,瞬间爆发出来,三蛮子再次以相同的方式跌坐于地。

遭遇如此的失败,三蛮子像泄气的皮球,坐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五局三胜,还有一局,选择比赛还是逃避,成为三蛮子必须思考的问题。

大刀儿也不说话,抄着一双手轻松地看着三蛮子,目光里有自信,有冷笑。三蛮子耷拉着头说了句:我认输。

三蛮子的话明确无误地宣布了大刀儿的胜利,如潮的掌声涌向了大刀儿。坝底堡和青冈堡的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特征,就是崇拜英雄,大刀儿击败了大家一直不能战胜的三蛮子,理所当然地要被写入历史。

这个热闹的场面,艾林土司一直细看在眼里,对来自金龙寨的大刀儿,他首先有了良好的印象。

取得了推杆比赛的胜利,一只肥羊稳稳地落在了大刀儿的手里,但大刀儿仍然不满足。大刀儿在参加比赛前,就在心里暗暗地说:这次一定要成为比赛场上最耀眼的人物,一定要引起艾林土司的注意。一场比赛的胜利距离自己的目标还很远,大刀儿还得全力以赴创造更多的奇迹。

大刀儿坚定地走向了扭棍比赛场地。扭棍也是体育大会最吸引眼球的比赛之一。扭棍是一对一的比赛,比赛双方用单手或者双手分别握住粗短的棍子两头,朝着相反方向扭,对手的腕力和臂力大小,在比赛中一目了然。

上届比赛的冠军是坝底堡的牛大。牛大长得牛高马大,虎背熊腰,去年的比赛中,他勇战六十位挑战选手,他那屁股肥滚滚的婆娘像搂着幺儿一般把一只大肥羊抱回了家。而且牛大的肥婆娘还在夺冠过程对寨子里所有人进行了三次以上的描绘,甚至连寨子西头的聋子大爷也不放过。肥婆娘的招摇使牛大的英雄形象大打折扣,但牛大今天比赛时仍然带着肥婆娘,肥婆娘的加油呐喊将会增加他蝉联冠军的信心。

但牛大看了大刀儿与三蛮子的比赛,心里就开始打小鼓。说实在的,牛大开始一点儿也没把大刀儿放在眼里,在前几年的比赛中,大刀儿扛着他那把大刀,在整个热热沙赛场上东瞧瞧,西逛逛,纯粹是个看客,推杆、扭棍、射箭这些热闹的比赛仿佛对他毫无吸引。当时还有人故意戏弄大刀儿,说:刀儿,你肩扛大刀,一看就是武林高手,还不去显显身手,赢只肥羊拿回家犒劳你的养父?大刀儿白了那人一眼,一声不吭地走开了。

但今天,大刀儿像平地里冒出的一座高山,必须要调整视觉,才能仰视他。虽然能看见他,但又不知道他真实的面目。刚才对阵三蛮子时,大刀儿的脸上仿佛蒙上了一层云雾,让人感到眩晕。

牛大努力地调整自己的情绪,要以最好的精神状态上场。早上往燕子垭的槐树坪赶时,肥婆娘就一路把肥羊两个字挂在嘴上,如果今天赢不到肥羊回家,可能肥婆娘要在自己的耳根嘀咕三天三夜。

其实,牛大在思索这些奖品的时候,就已经分心,大刀儿把扛着的大刀轻轻地放在一旁,握拳做了一个承让的姿势。大刀儿谦虚的动作引来了阵阵掌声。

掌声在牛大看来,就是大刀儿递给自己的挑衅。牛大吐了两泡口水,使劲用手握住棍子,严阵以待。大刀儿笑盈盈地握住了棍子,这个动作旁人看来非常轻柔,但牛大却分明感受到了一种凝固的力量。

裁判的哨声刚响,牛大猛地发力,想把棍子扭过去,但大刀儿双手握住的棍子纹丝不动。牛大气得脸色青紫,使出全身力量,也无济于事。这时,一直微笑着的大刀儿双手往右一扳,牛大不由自主地跟着往右旋转。牛大喘着粗气想护住棍子,骨骼开始噼啪作响,疼痛从臂膀霎时传遍了全身。

肥婆娘看着情况不妙,开始大声呐喊:牛大,加油!牛大,肥羊。

唉!牛大长叹一声,丢下了棍子,低着头走出了人群。

嘿,还有四局比赛,咋跑了呢?围观的人群哄闹道。

牛大,牛大,你回来,我把草料都备好了,快给我把羊子赢到手。

牛大哪肯停下,三步两步就没有了影子。裁判问:还有没有谁和大刀儿比赛扭棍?人群骚动了几下,还是有几个与大刀儿相熟的小伙子捋起袖子,握住棍子和大刀儿比试起来,最后的结果毫无悬念,大刀儿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他们俯首称臣。

在劲爆的掌声中,大刀儿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扭棍的冠军。在回过头的瞬间,大刀儿清楚地看见了坐在台上的艾林土司在朝自己微笑。大刀儿对自己说:这还不够,一定要得到三只肥羊,要给艾林土司留下终生难忘的印象。

当大刀儿走进射箭场时,跟在后面的索饼子抹了一把快要淌到嘴边的鼻涕说:大刀儿,别人射箭都是用箭苗子,你整天都扛着把大刀,如果你今天一刀甩过去,整中了靶心,我硬是要跪在这里把你喊两声爷爷。

索饼子,你该不是被狗皮炮火吓瓜了,哪个射箭在用刀。

一提狗皮炮火,大家就想起了索饼子尿裤子的事情,都肆意地笑起来。

索饼子的斗志给激发出来,他大声说:球,大刀儿,你那么不得了,咋不敢接受挑战?你赢了,老子硬是要跪在地上喊你两声爷爷。

真的,索饼子?大刀儿问。

真的,但你的刀尖没有甩中靶心,你得给我磕三个响头。索饼子不相信大刀儿能有这日天的本事。

好,那就请大伙儿做证。大刀儿说。

愿意,愿意。围观的人争先恐后地回道。在他们眼里,哪年的体育大会都没有今年这般夺人眼球。

远远坐在台上的艾林土司见这射箭场里三层外三层的,估计这场比赛大刀儿又要出彩,也踱着方步慢腾腾地走到射箭场边。这场好戏就要到达高潮,大刀儿回头看了艾林土司一眼,再使劲地盯了索饼子,单手握住刀把,在头上挥舞了一圈,对准靶子,大吼一声“中”,大刀就像箭一般嗖地飞了出去。

不仅是索饼子,所有的人都把目光迅速地转向了靶子。大家对大刀儿没有抱多大希望,因为没有一个人见过大刀儿在哪里练过射箭,更何况从没有人见过用刀当作箭来射的新鲜事。

报靶的小兄弟跑到靶子前,站在那里瞄了第一眼,就呆住不动弹了。小兄弟又使劲揉了揉自己眼睛,再仔细地看了看,才大声说:不得了,大刀儿的刀尖恰好钉在了靶心!

围观的姑娘小伙子都闹哄起来。索饼子不相信报靶兄弟的话,要自己去看个仔细,身后的艾林咳了一声说:放肆。

看到土司老爷在身后,索饼子涨红了脸,低头退到了一边。艾林说:我来看看。便慢条斯理地走到靶前,弓着身子端详了许久,转过身,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激动,说道:大刀儿是金龙寨的骄傲,射箭的冠军非他莫属,这个冠军不能只奖赏一只羊,要奖赏这么多!说着伸出了五个指头。

艾林的话当然比裁判还权威,他都承认是冠军,索饼子当然就没有话说。看热闹的吆喝说:索饼子,快给大刀儿磕头,改口喊爷爷。索饼子呆看着土司,不知该如何收场。

艾林土司骂道:现世,给老子丢脸,打赌就兑现。

听了这话,索饼子再无法给自己找台阶下,只得当着众人的面,扑通一声给大刀儿跪下,恭恭敬敬地喊道:大刀儿爷爷。

比哭还难听的声音让围观的人忍俊不禁。在索饼子准备再磕头的时候,大刀儿说:索饼子,算球了,记住这个教训,莫要狗眼看人低。

众人被大刀儿的大度所感动,纷纷伸出手来鼓掌,其中来自燕子垭的掌声最为热烈。

本次羌山体育大会上,大刀儿成了风云人物,用艾林土司在颁奖时的话说:大刀儿是创造羌山体育大会历史的人物。大刀儿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七只羊,得到了艾林土司的青睐。

当大刀儿走下领奖台的时候,依然得到了如潮的掌声,但是大刀儿不为所动,他唯一满意的是得到了艾林的重视和首肯。

大刀儿牵着羊正要离开的时候,被艾林土司叫住了。

艾林土司露出温和的笑容,说:大刀儿,以后就不要去放牛羊了,明天到我的土司衙门来当差。

大刀儿平静地看着土司,习惯地把肩上的刀向后挪了挪,说:谢谢土司,我得回去跟我养大大商量商量。

艾林并没有因为大刀儿这句话生气,依旧笑着说:商量商量也好。骑着马高兴地回了坝底堡。

围观的人都为大刀儿捏把汗。以前艾林土司布置一件事情,别人说一句商量商量,艾林就会生气地说:滚,还给老子摆谱!只要有个滚字,这人以后保证没有好日子过,艾林会想尽办法来收拾你,不让你家破人亡就算万幸,最轻的结局都是要让你倾家荡产,或者无法在艾林的土地上生存,只得远走他乡。

艾林经常说的一句话:从坝底堡到青冈堡,我艾林是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你走路出气。

大刀儿是否与老爹商量别人不得而知,第二天,大刀儿就来到了土司衙门,坐上了土军头领的交椅。原来的土军头领在体育大会的赛场上见识过大刀儿的功夫,找了个理由辞职远遁松州。

从这以后,大刀儿就成了艾林土司最红的手下,最得力的助手和心腹。

在这件事上,艾林土司体会到了伯乐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时常陷入对自己丰功伟绩的回忆中。艾林土司知道,每一匹千里马,都会对伯乐忠心耿耿。

当然,大刀儿也毫不例外。这不,三天后,大刀儿早早来到艾林土司宅子里。

大刀儿进门就神神秘秘地对丫鬟说:把门关上,我要和老爷商量要事。

艾林蜷缩在太师椅上,打着哈欠说:大刀儿,你想出什么对付青冈堡的好办法了?

大刀儿说:我这几天茶不思,饭不进,时时思考如何智取青冈堡。昨夜灵光闪现,我觉得要拿下青冈堡,打下格西和柴禾的嚣张气焰,还是贵在出其不意。

对,对,有道理。艾林对出其不意四个字非常满意。

大刀儿说:虽说老爷手下的土军有近五百人,但青冈堡易守难攻,正面进攻胜算很小,不如趁格西和柴禾还没有部署好人马,给他来个里应外合,措手不及。

艾林土司对里应外合有了兴趣,也知道了由谁在里面接应,点头称是。

两个人又待在屋子里对如何突袭青冈堡谋划了半天,只等时机的来临。

纷纷扬扬的白雪把青冈堡打扮得像快要出嫁的羌寨妹子,纯洁而妩媚。除了偶尔的鸡鸣狗吠,青冈堡看上去很宁静。

格西和柴禾内心一点儿也不平静。和艾林土司对着干,得冒多大的风险。格西这些时日常想,假如朝廷不撤销艾林的职务,东山寨和燕子垭该怎么办?要是艾林和石泉的知军联合起来共同对付青冈堡,青冈堡又将何去何从?

格西没有心思再去打猎,就在碉楼上心神不定地思考。格西对潺西老爷和柴木老爷也有许多怨气:明明知道大敌当前,两个人想到的还是钱,看来钱的毒气硬是大。一个跑到茂州去会晤朋友,一个乐此不疲地主持婚礼,却把眼前最重大的事情抛之脑后。

说起柴禾,格西的气更不打一处来。对于将要面对的强敌,柴禾从来没有静下心来思考战略部署,进行战术布置,只是头脑发热整天振臂高呼,大咧咧地说:怕个球,他艾林能爬上这陡峭的大峡谷?他艾林能翻过牛羊都怕经过的响岩山?

格西晓得,对自己而言,这是立名扬威的最佳时机,大刀儿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更是自己比照和学习的楷模。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对于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格西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索德偷偷溜到坝底堡去向艾林土司告密,自以为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事情,其实这些都在格西的预料中。全堡子进行表决时,格西分明看见索德站在人群外,使劲用手抠着脑袋。

索德抠脑袋就是个危险的信号,表示他在努力地想办法,想点子,要和大家唱对台戏。格西一直密切注视着索德,并揣摩着索德下一步要走哪步棋。所以当索德趁夜从大峡谷爬上青冈堡的第一个关口时,格西派出的两个小兄弟早就埋伏在附近的草丛里,一直尾随着索德走进西山寨。

索德并没有直接走进自己的高宅深院,而是挨家挨户去慰问。索德是西山寨的寨主,手上掌握着那么多土地,那么多草场,那么多山林,如果哪户人家不听索德招呼,不给索德开门,那么就得考虑明年能否租种到他的土地,能否到他的草场放牧牛羊。更可怕的是,假如在这场前景尚不明朗的纷争中,艾林和索德最终取得了胜利,西山寨没有哪家人能逃脱艾林残酷的惩罚。因此,不管内心情愿与否,每家都打开了院门,将索德笑脸迎进。

索德东家进,西家出,奔忙了半夜,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家里。

监视索德的小兄弟忙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格西、柴禾和兄弟伙。柴禾说:明天派人把他绑了,省得给我们添乱。格西不同意,说:怎能打草惊蛇呢,继续监视索德,摸清他究竟想干什么。格西的深谋远虑得到了大家的赞同。

格西最担心的是艾林带领土军来偷袭,便召集燕子垭和东山寨的年轻小伙儿,在大峡谷通往青冈堡陡峭的小路上设了四道关卡,每道关卡上都配备了巨石、滚木。除此之外,每道关卡都配备了卡长。第一道格西亲自负责,第二道由柴禾负责,第三道由东山寨的柴豹负责,柴豹有勇有谋,是柴禾的表弟。管家周国理所当然地成了第四道关卡的卡长。每道关卡只需要十个人值守,但燕子垭和东山寨报名的人太多,不但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儿,就连老人和小孩都要来。为了不打击大家的热情,最后决定每晚轮流值班,才把四百多个精壮小伙子安排下来,而老人和小孩,好说歹说让他们都回家休息。每到晚上,四道关卡就成了青冈堡最热闹的地方,松脂做成的火把把峡谷照得通红,每个卡子前都燃着熊熊的篝火,火边烤着香喷喷的野味。

大家这样响应格西是有道理的。首先,格西家里雇用的伙计们实在喜欢格西。格西跟伙计们不是通常概念里少爷与长工的关系,在格西眼里,伙计们就是朋友,到年底工钱一个子不少,还常常给些奖赏。偶尔哪个伙计家里有人生病,格西就说:家人要紧,回去照顾吧。还给伙计拿些银两应急,伙计要还,格西就说:以后多做些事就行了,哪要你还钱。于是这些伙计做事更卖力,春来下种,夏来灌溉,秋来收获,都比别的寨子来得快。伙计们说,给格西家干活,就是累,心里都是畅快的。伙计们在格西家的待遇引得东山寨和西山寨长年们的羡慕,东山寨的长年们想方设法来投奔格西。

格西刚容纳了东山寨的三个伙计,柴禾就不高兴了。柴禾找到格西说:你咋挖我的墙脚呢?

格西说:嘿嘿,这就奇怪了,你的伙计死活要到我家来帮工,说明是你把自家的墙脚整塌了,咋会怪罪我呢?

柴禾无言以对。格西说:你的伙计要跑,只能说明你对他们太苛刻、太吝啬了,他们忍受不了,当然要跑,不但要跑,可能还要跑光。

本想兴师问罪,谁知被格西挖苦得体无完肤,柴禾回到东山寨,坐下来思考起自己这些年来对待伙计的严厉和刻薄,感到羞愧难当,开始对伙计们和颜悦色,时时施以小恩小惠,才止住了伙计继续流失的势头。

从这件事情开始,柴禾崇拜起格西来,随着相约打猎,两人逐渐成为好朋友。

索德却不这样看,他认为自己是整个青冈堡最善于经营算计的人。当他刚二十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因为酗酒赌博,将整个家业陷于衰败,那时他便承担起了振兴家族的重任。父亲赌博输了五十头牛,他就整天赶着长年,不停地在地里放牧牛羊,种植庄稼、药材,想尽办法把失去的损失补偿回来。

索德无数次酝酿着把自己的父亲掐死,只有掐死了父亲,才能使自己的家族不再衰败下去。好在不需索德动手,一个冬天,父亲在赌场整整赌了五天五夜,把带去的银两全部输光,气血攻心,直接就死在了赌桌上。

父亲出殡的那天,索德连一滴眼泪都没掉,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索德在心里说,失去了累赘,自己才有机会把家业做大做强。

索德开始了他的家族复兴事业。索德天不亮就将长年赶进地里,别人家一年种一季麦子,索德必须要种两季;别人家的长年一天吃三顿饭,索德只给吃两顿;早上起床进地劳动到十点,家里人把伙食送到了地里,下午做到四点,吃第二顿饭,到傍晚收工,索德就对长年说:兄弟伙们,累了一天,早点儿回去休息吧。长年们只得拖着疲惫的身体,空着肚皮蜷缩在冰冷的床上。

等到长年们回去了,月亮把光辉洒向了广袤的原野,索德还要趁往寨子里走的时候,顺手从别人家的地里揪上一把青菜、扯上两棵蒜苗回去。索德还说:简直太懒了,好好的蔬菜在地里,自己都不来采摘,可惜啊。

索德只对干活的长年严厉,对放牧羊子的两个长年就客气多了,每晚索德都会与两个长年喝上几盅热酒,吃上两个凉菜。种地的长年把眼睛都看绿了,心里想,我们在地里汗流浃背地干活,他两个狗目的整天除了早上把羊子赶上山,晚上赶回来,啥事不做,这索老爷还把他们当作宝贝。

虽然搞不懂原因,大家还是争着要去放羊子。索德背着手习惯性地跺跺脚,黑着脸说:你狗日的一个个穷鬼,以为放羊子是轻松得很的事情,我告诉你们,除了他两个,莫得哪个能够胜任。挨了一顿训,大家才满腹牢骚地悻悻而去。

索德说:瓜娃子一个个的,这放羊子里面的学问大着呢。

索德对放羊子的长年好是有原因的,这烧酒和凉菜并不是白吃的,其中的秘密只有他和两个长年知道。

每天早上,两个长年赶着羊子到响岩山,一个看护羊群,另一个则四处窥探,只要另外两个寨子有人赶着羊子上山,他就拿着那装满盐水的瓶子,呈匍匐状摸到别人的羊群后,瞄准一个落单的羊子,在青草上洒下盐水。羊子哪见得盐水,顺着他洒过盐水的青草就吃了过来,最终混入索德的羊群。

其他寨子的羊群,隔个三五天不是东家丢一只,就是西家丢一只。这青冈堡后面的山上虽说有虎豹豺狼,但从未白天出现在这茂盛草场上,大家也曾怀疑过给索德放羊的两个伙计,但是没有证据的事情,谁也不敢信口开河。

日积月累的偷盗和对长年的压榨,加上土司在搜刮青冈堡各个寨子的钱财时,因为与索德沾亲,经常网开一面,索德终于使已经衰败的家业迅速复兴,并成为西山寨的首富。

索德这几日每到晚上都在寨子里奔走。他换下了以前居高临下的派头,语重心长地对西山寨的人说:艾林土司是我们最大的靠山,可不能上格西和柴禾那两个坏人的当啊。你们看,只要艾林土司手下的五百土军打进青冈堡,那格西第一个就要被艾林土司悬在大峡谷边上,让山鹰一口一口叼着吃了。

除了索德的姐姐和妹妹几家人,没有人赞成、也没有人反对索德的话语。没反对就是默认,索德为自己游说取得的成效得意不已。

但等索德走出大门,对艾林土司的咒骂就开始此起彼伏:艾林土司是靠山?呸,狗屁!他是一座欺压人的大山,西山寨的人在这一点上都有共识。

这些年来艾林土司在青冈堡的累累恶行,就连吃草的牛羊都晓得。

十年前,艾林到青冈堡来避暑,在前往西山寨途中,无意间看见了木二的妻子也拿。也拿那时二十岁,和木二结婚刚两个月。也拿是青冈堡公认的美女,如黛的长发,鹅蛋般的脸庞,婀娜的身段,那沉鱼落雁的美貌当时就把艾林的骨头都看酥了。他色迷迷的目光落在也拿高耸的胸脯上半天没有挪开。没过几天,木二到坝底堡去办事,碰到了在土司衙门当差的一个伙计。伙计和木二是熟人,执意要和木二喝两杯,木二也是贪杯之人,听不得酒字,就屁颠颠地和伙计在酒馆里举杯痛饮。木二下午回家还没有走上青冈堡,就被土司衙门的人拿住了,在木二衣兜里搜出了土司衙门的大印。敢盗窃衙门的官印,木二也就死定了。木二被缚住手脚,身上涂满了鸡肠鹅肠,倒挂在北川大峡谷最高的悬崖边。无数的秃鹰飞来,先是叼食鸡肠鹅肠,再啄木二皮肉,木二在崖边喊叫了四天四夜,最后成为一具白骨。

木二死了,艾林的跟班叫也拿到衙门去,土司还有要情询问。也拿知道艾林的打猫心肠,从悬吊木二的地方跃入大峡谷,香销玉殒。

七年前,东山寨的乌老太爷去世之前,把一件祖传翡翠碗筷交给自己的儿子乌亮。乌亮得到了父亲的无价之宝,扬扬得意地在大伙儿面前炫耀,不知被谁告诉给了艾林土司。艾林土司带信给乌亮,说要见识一下这个宝贝。乌亮知道自己惹了大祸,连夜带着家人准备出逃外乡。

乌亮的这点手脚早就在艾林的预料中,乌亮还没走到松州地界,就被艾林土司派的人抓了回去。乌亮的罪名是阴谋刺杀土司。敢刺杀土司,这条小命也就完了,乌亮暴死狱中,乌亮年轻漂亮的妻子成了艾林的小妾,乌亮的儿子成了艾林的家奴。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乌亮的妻子抱着两个儿子在坝底堡的土司衙门前上吊而死,三个人的尸体被艾林土司恼羞成怒地抛进了湔江河。

三年前,艾林土司的儿子艾泗在坝底堡的街上喝酒撒疯,燕子垭的黄三好意去劝,艾泗举起猎刀给黄三的左臂就是一下,整条臂膀齐刷刷地给砍掉。黄三去找艾林土司评理,衙门的跟班一阵棍棒,左腿被打成了残废。所以一年前,艾泗在一场莫名的大火中丧生,黄三跪在院坝里高声哭喊着:老天,你有眼啊,你让恶人有了恶报啊。

至于说青冈堡每年要给艾林土司进贡的腊肉、粮食、药材、蜂蜜、牛羊,最终还是要摊到每个人的头上,而且一年比一年多。所以,在跟随还是唾弃艾林的大是大非问题上,许多人本能地要选择唾弃,但在形势不明朗的情况下,选择沉默也是无奈之举。

索德也知道格西会有动作,吩咐自己的儿子索饼子说:这几天你要盯着那两个寨子,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我。

索饼子马马虎虎地答应了父亲的安排。但索饼子实在瞌睡太多,早上要睡到十点左右才会醒来,然后慢条斯理地洗脸吃饭。下午四点过,睡意就自然地揪住眼皮,索饼子早早地待在了床上。对索饼子来说,床是最好的地方。索饼子经常埋怨自己的母亲,就因为母亲怀自己时在床上度过了漫长的七个月,才使自己与床和瞌睡结下了不解之缘。

中午,索饼子还得喝上几杯烧酒。几杯火辣辣的烧酒下肚,索饼子变得精神焕发,开始完成父亲交办的工作。索饼子像个皮球,滴溜溜地在寨子里游荡,他把大部分目光都投向了碉楼上年轻的姑娘。冬天是个寒冷的季节,对寨子里的姑娘来说,也是最快乐的时候,她们三五成群挤在碉楼上绣花、纳鞋垫,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喜鹊。

这些喜鹊婉转的笑声,对索饼子来说是最有杀伤力的毒药。索饼子走到碉楼下,脚步就像被钉住了。他鼓着圆圆的眼睛,使劲往碉楼上望,对准姑娘们漂亮脸蛋儿和高耸胸脯的目光里,充满了欲望。

索饼子已经很久没有嗅到过年轻女人的味道,家里除了自己的母亲,全部都是男人,这些男人满身都是烟草味、汗渍味,甚至恶心的脚臭味。

他悔恨自己的好色贪杯,就因为贪杯好色,才使得使唤丫鬟、帮工大嫂全都退避三舍。索饼子无数次把酒坛子、酒杯子摔得稀烂,发誓不再酗酒,可惜一到中午,酒瘾就像毒虫,刺骨地勾引着他,让他所有的努力都前功尽弃。

索饼子的眼睛还在上下瞄准,找寻赏心悦目的目标,这个猥琐的动作被碉楼上的姑娘们看得一清二楚。

一个姑娘问:索饼子,这么冷的天,你咋不在家里冬眠呢?

另一个姑娘问:索饼子,听说你那天练枪的时候吓得尿裤子,是不是真的?

还有姑娘问:索饼子,你们家怎么一个丫鬟都没有,人家都说你是色鬼,是不是哦?

这些问题索饼子无法回答,这是他心里最深的伤疤,最隐秘的羞耻。索饼子觉得自己仿佛被人剥掉了衣裤,赤条条地站在这里等待大家的审判。

索饼子只得骂一句:你一个个烂娼妇,当心烂牙黄。便像被霜冻打蔫的茄子,灰溜溜地走开了。

在东山寨的遭遇让索饼子心情糟糕,他开始恼恨父亲交办的任务,但既然领取了任务,敷衍也得完成。索饼子像一只流浪狗,慢腾腾地游荡到燕子垭。燕子垭数格西家的碉楼最高,规模最大,到了冬天,燕子垭的姑娘们总爱到碉楼上和格让、格想一道描女红。

索饼子要监视格西,这个碉楼自然不能放过。索饼子老远就听见碉楼上撩人的欢笑声,这些欢声笑语比东山寨的姑娘更诱人。

索饼子知道,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有格让和格想。说起格让和格想,三百里湔江,从上游到下游,没有人不知道这两个美女。格让和格想是孪生姐妹,两个人像从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美,美得令人窒息。

索饼子曾经见过,远远地见过一次,那都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索饼子想走近一点儿,哪怕闻到一点儿诱人的体香也好,但是他不敢,因为有潺西老爷跟在身后。格让和格想是潺西老爷的宝贝,如果索饼子走近她们,还未伸出色迷迷的脖子,说不定潺西老爷就会给他一拳,打得他满地找牙。

索饼子还是努力地踮起脚,想在这闹喳喳的姑娘中间找出格让和格想。站在碉楼下的索饼子,眼珠子都转麻了,也没有找出格让或者格想来。不巧的是,碉楼上的姑娘们还是发现了索饼子。

对于索饼子的德行,青冈堡的姑娘们是清楚的。看到索饼子,就像看见满碗的米饭上爬着一只苍蝇,大家都觉得恶心,准备戏弄一下索饼子。

一个说:索饼子,这么冷的天,你咋不在家里冬眠呢?

另一个说:索饼子,听说你那天练枪的时候吓得尿裤子,是不是真的?

没有等到第三个发问,索饼子像个车轱辘,一溜烟就跑了。他想不通这些人咋会和东山寨的女人问一模一样的问题。但他隐约地明白,这些女人肯定密谋过,在联合起来让自己出丑。

自己冬眠和摸丫鬟的腰肢,全堡子的人知道,这都无关紧要,最恼火的是自己练枪尿裤子的事情,只有几个长年晓得,咋会连这些难得出门的女人都知道?肯定是那几个穷鬼说出去的。索饼子心里骂道。吃里爬外的家伙,看老子今天回去怎么收拾你狗日一个个的。

索饼子已经没有心情完成索德下达的任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晚上一定把泄密的家伙找出来,狠狠地给他几巴掌,最好打掉几颗牙齿,让他长长记性。

索饼子气鼓鼓地坐在屋檐下。寒风吹来,索饼子打了两个冷战,他在等出工的长年回来。虽说大雪封山,但是索德自有办法让长工做事,他让长年们都去把盖住麦子的积雪刨开,说让麦子透透气,长得更快,明年麦穗的颗粒更饱满。

没有等到长年,却等到了串联回来的索德。

一看到索饼子,索德的脸就阴下来。索德说:饼子,老子叫你去探听燕子垭的动静,坐在这里干什么?

索饼子打了个哈欠,咕噜道:连个人影子都没有,探听啥子。

探听啥子?你整天就晓得挺尸,到大峡谷的路都已经设了关卡,这些烧火柴一样心黑的杂种,硬是要和你艾林爷爷对着干了。

设了关卡,我咋个不晓得呢。索饼子在脑海仔细回忆这几日侦探的细节。

哦,索饼子记起了。前天,他本想去东山寨和燕子垭摸情况,还没走进东山寨的寨口,就看见寨子里的人忙忙碌碌地搬运木料。索饼子心想,哪家又要造新房了呢?索饼子停下步子,想找个人问问,目光在人群里搜索了好一阵子,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询问对象。

原来,这两个寨子搬运木料是为了建造关卡,索饼子这才如梦初醒。

我们去看看,在大峡谷通往青冈堡陡峭的羊肠小路上,怎么建造关卡?索饼子充满了好奇。

白天去个屁,还是等到晚上去。索德呵斥道。

对于夜晚的到来,索饼子充满了期待,原本下午四点按时上床的习惯也暂时取消。

精神的力量是巨大的,面对有热腾腾腊肉和香肠的晚餐,索饼子毫无兴趣。索饼子只希望夜晚到来,父亲能带着自己到大峡谷去。父亲所说男女老少热闹的场面,索饼子要亲自去体会一番。毕竟对于索饼子而言,寂寞总是驱之不去的朋友。

夜,被暗淡的月光打扮出轮廓,远山和碉楼的影子被拉得老长,索饼子怀着激动的心情跟随父亲上路。

虽然两父子走在一起,但对于此行却各怀想法。索德绞尽脑汁在思考该如何让格西撤掉关卡,为艾林土司的进攻打下基础;索饼子想的是能否在这些关卡上遇见格让和格想,哪怕只遇见其中一个,也算不虚此行。

刚走出燕子垭的寨门,远远地就听见崖边闹闹嚷嚷,索饼子忙着催促父亲走快点,索德没有好气地说:你私娃子,只晓得看热闹。

站在崖边,只见崎岖的小路上,四堆篝火把峡谷照得明如白昼,每个关卡四周都用石块砌成一个平台,高大的木栅栏上只留供一人进出的通道。靠岩边搭着帐篷,平地上烧着熊熊的篝火,鼎锅里煮着的野猪肉香味扑鼻。

两天时间,就设立关卡,组织防卫,这个速度超乎索德的想象。

哼,两个小杂毛,居然先发制人,还真是遇到了最强劲的对手。索德暗暗责备自己的疏忽。

看到索德,周国热情地招呼道:索老爷,快来烤火喝酒。

索德没有理周国,在他眼里,这无非是个低贱的下人。

周国一见索德这傲慢的样子,也失去再招呼他的兴致,和蜷坐在火边的兄弟伙饮酒去了。

索德站在栅栏边四处张望了许久,慢腾腾地问道:格西呢?

没有人理他,甚至没有人往这边看上一眼。对于索德,周国的招呼纯粹是一种礼貌,既然礼貌的问候没有得到尊重,索德的问询自然也得不到回应。

索德蓦地想到,这里不同于西山寨,这些东山寨和燕子垭的人,是格西和柴禾的走狗,没必要对自己点头哈腰。

意识到这点,索德马上换了口气,抠抠头,温和地问道:周国兄弟,格西在哪里?

下边。周国简略地回答道。

跟在索德身后的索饼子闻到了醇香咂酒的味道,眼睛直直地瞄着火堆。有人说:索饼子,咂酒好喝得很,来扯两口。

索饼子转头去看父亲,索德面无表情,索饼子就不敢吱声答应。

饼子,我们到下边去。索德吩咐道。

索饼子不甘心地看看吃肉喝酒的人,怯生生地从栅门走下去。

索饼子并不希望很快找到格西,他怀着最美好的心情来观看这热闹的场面,但每到一个关卡,索饼子无一例外受到了大家的奚落,并且当着索德的面。

索饼子,屋头暖和的床铺不去冬眠,跑到这山沟里来搞啥子。

索饼子,我这里有杆狗皮炮火,来来来,打一枪。

索饼子,这狗日的烧酒好喝,来整一口嘛。

索饼子知道这些话语不怀好意,这些话语里透露着一种调戏,一种侮辱。索饼子无所谓了,他已经被如此单调的问题嘲笑得麻木了。

索德木然走着。这些话语像针尖一样时刻刺痛着他的心,让原本高傲自尊的心开始滴血。一定要让艾林拿下青冈堡,将这些落井下石的家伙全部都绑缚起来,给自己做长年。特别是格西和柴禾这两个杂种,最好把他们像牛二一般,吊在大峡谷上,活活地饿死,或者是被秃鹰啄死。索德心里发下了毒誓。

在最下面的关卡,索德见到了格西。索德露出温和的笑容,寒暄道:大侄子,天寒地冻,怎么到这里来受冷啊。

索老爷不晓得,大家怕有虎豹上青冈堡来叼牛羊,自发组织来守夜。格西说。

看来以后我索德经过这条路,还得要侄子点头。

大家说好了,青冈堡三个寨子的人来去自如,至于其他村寨的,就要严加盘问。

哈哈哈,大侄子防备甚是周到啊。

索德本来想劝告格西,和艾林作对没有出路,何必跳出来冒充英雄好汉?一路走来,见到如此周密的防守,索德想说的话再没有说出口。他怕一席话出口,犯下众怒,可就得不偿失,心里开始隐隐为艾林的前景担忧。

索老爷有什么指教吗?格西明白索德的来意。

没什么,晚饭后见这里火光冲天,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就顺带来看看。索德说。

格西像一名久经沙场的老将,突然出招,而且直刺艾林的死穴,让索德措手不及。

无论怎样,得把这个消息告诉给艾林。索德想。

索德要做困兽之斗。如今北川大峡谷被封堵,另外一条从响岩山通往坝底堡的小路已是大雪封山,无法翻越。在家里思索了半夜,索德觉得还是只能从大峡谷出去,找到艾林商量对策。

天蒙蒙亮,关卡的人刚刚从帐篷里钻出来,就听见路上传来噼里啪啦凌乱的脚步声。格西一看,是几个长年抬着一乘滑竿,上面坐着索德。索德蜷着身子,哼哼哈哈不停地呻吟。

见到格西,长年说:我们索老爷昨夜肚子痛,一晚上都没有睡好,今天要到坝底堡去看看医生。

格西说:既然索老爷重病在身,还磨蹭什么,快快抬去找坝底堡的名医蒲渊通看看。

索德艰难地抬起头来:大侄子,我这肚子痛的老毛病又犯了。

索老爷,别说话,好好去医治一番。格西关切地说。

等索德的滑竿走出了视野,几个兄弟伙说:索德这个老狐狸,肯定又是去给艾林报信去了。

格西笑着说:让他去吧,反正白跑一趟。

为遮人耳目,索德只能这样伪装。到了土司衙门,索德连滚带爬地找到艾林,把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告诉给艾林。

一席话听得艾林目瞪口呆。这两日,艾林正以从未有过的好心情监督五百土军进行训练,看着他们在宽大的坝子里,在铁顶山下,在大刀儿精心的指挥下,汗流浃背地锻炼爬墙、爬岩。按照原定计划,今天晚上夜深人静之时,艾林土司要亲自带领五百土军,头顶铁锅,手持大刀长矛,还要扛上从茂州新定做的两百杆狗皮炮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青冈堡,拿下燕子垭和东山寨。

艾林土司对如何处置格西和柴禾进行了精心的设计。他准备将格西和柴禾脱光衣裤,埋进响岩山的大雪堆里,然后在四周燃起篝火,跳锅庄、喝咂酒,让格西和柴禾先冻得瑟瑟发抖,再弄到火边烤得体无完肤,如此循环。只有这样,才能解自己心头之恨。没想到格西比自己的行动还迅速,还彻底。艾林从这时开始觉得,格西是比潺西老爷更深沉、更可怕、也更难对付的对手。

艾林感觉自己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格西掘好的陷阱,甚至是深渊。前天,成都府的公函已经送至艾林土司衙门,公文说得十分清楚:如今国强民富,生活安康,为使民众和睦相处,友好往来,现撤销土司衙门,坝底堡及青冈堡所有事务皆由石泉县令统管,原来由艾林土司统率的艾林土军原地解散。

妈的,既然国强民富,为什么去年与东洋鬼子在海战中全军覆没,血本无归?艾林土司两把撕掉了手中的公函。

在撕掉公函的同时,艾林已经暗自下了决心:一定得守住自己祖先几千年传承下来的土地和财富,如果失去了对土司衙门原来地域的统治,不但失去了权力,自己连性命都岌岌可危。艾林十分清楚,这么多年,属地被责罚的民众都像恶狼一般,正寻找时机想把自己撕咬成碎片。

如今格西已经先下手为强,使原先的计划功亏一篑。艾林不甘心,找到同样汗流浃背的大刀儿,要大刀儿再寻找一个能攻克青冈堡的办法。

大刀儿摸摸脑袋,沉思了好久,才说:如今青冈堡所有寨子的人还不知道都爷职务被免的消息,都爷仍然是坝底堡和青冈堡的首领,谁敢不听都爷的招呼?我们明天就以巡视的名义,带领土军进入青冈堡,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

有道理。艾林赞不绝口。

格西比猴子还精,恐怕会识破我们。索德对这个冒险的方案并不赞成。同时,石泉知军的五千兵马早就在曲山关外整装待发,一旦朝廷的军队踏进了坝底堡,解散了土军,艾林连丧家之犬都不如。

除了冒险,实在找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艾林还是决定采纳大刀儿的建议,智取青冈堡,活捉格西。

第二天,暮冬的阳光刚刚从响岩山顶上洒下一抹光辉,从北川大峡谷那狭窄的道路上就开来了浩浩荡荡的队伍。大刀儿依然扛着他那把标志性的大刀走在最前列,土司衙门五百土军踏着步伐跟在身后。他们肩上扛着狗皮炮火,手里拿着刀矛,每人背上背着一口铁锅,噼噼啪啪的脚步声在山谷里经久回响。

艾林土司坐在滑竿上闭目养神,心里却在不停地盘算,该怎样解除格西的戒心,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青冈堡,将格西、柴禾及其同伙全部俘获。

前面的吵闹声打断了艾林的思绪。在通往青冈堡的峭壁小路上,大刀儿带领的队伍被巨大的木栅栏和石墙挡住了去路。

谁这般大胆,敢挡艾林老爷的路!大刀儿挥舞着大刀,凶神恶煞地站在栅栏前吼道。

栅栏后是一堵用坚硬的石块垒起的高墙,高墙下只有一方只供人弓腰前行的石孔。高墙背后慢慢露出了一双眼睛,仔细瞧了瞧大刀儿,才清清嗓子,说道:大清早的,就不怕寒风吹僵了你的舌头。

周国,你这个狗奴才,瞎了狗眼,连艾林土司都敢冒犯。还不赶快撤掉路障,请土司到堡子里。

大刀儿,实在抱歉,周国拱拱手说,如今世事艰难,人心险恶,这青冈堡又是肥沃之地,我们怕关外的石泉知军和千佛山上的棒老二打主意,所以在这必经之路上修筑了工事,做了防备。

大刀儿不耐烦了,说道:你们防备知军和棒老二情有可原,难道连土司也一块儿防备吗?

周国没有理会大刀儿的威胁。在周国眼里,土司这个名号也不是威胁,反而带给他一种厌恶。厌恶的念头飘过脑海那一刻,周国的心情突然变糟,愤怒混合在血液里不停地往脑海里涌动,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和姐姐,就死在土司的监牢里。

大刀儿,别拿土司这个背气的名号吓唬人了,如今艾林土司成了丧家之犬,翘不起尾巴了。

艾林土司坐在滑竿上,这些话语像毒针一般直刺自己的心脏,气得他差点儿从滑竿上跌落下来。这样挑衅的话语,艾林几十年来第一次听到。

艾林实在憋不住心里的怒气,抖直了蜷缩着的身子,吩咐大刀儿说:别跟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废话,把你的本事使出来,把这个关卡拿下来。

别无他法,大刀儿一挥手,前列的土军就齐刷刷地半跪在地上,手里的狗皮炮火全部对准了周国。

周国不但没有退缩,甚至还从掩体内高高地伸出头来,对大刀儿说:你听艾林那老乌龟的,连小命都要丢了哦。

大刀儿也看见了,在厚实的土墙后面,也伸出了无数黑洞洞的枪口,包括自己和艾林土司在内,没有任何地方可以遮掩和躲避,只要对方开火,保证会被打成马蜂窝。

打,给我狠狠地打!艾林见周国还这么嚣张,又见自己手下有这么庞大的队伍,心中充满了必胜的信心,挥着手高喊。

土军向来都是听从大刀儿的指挥和调遣,听到土司下令,都转过头来看着大刀儿,等待大刀儿做决断。

一声枪响,就可能将所有人送上往西的路上。大刀儿急急地摆摆手制止住,跑到艾林的滑竿前报告:都爷,千万不能开火,否则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怕啥子,我们五百号人,他们才稀稀拉拉二十几人,咋是我们的对手?你带我躲到后面去,让他们在前面送死。

都爷,这栅栏和土墙太坚固,兄弟们又没有遮挡,哪能闯得过去?一旦把他们惹急了,连你我都要丢了性命。

艾林觉得大刀儿有些危言耸听,心里微微有些气恼,说道:没有遮挡?他们背的铁锅不能用吗?

好吧。大刀儿无奈地答应先让手下强攻一番。

二十个土军将铁锅侧立在地上,双手扣住边缘,小心翼翼地靠近木栅栏。虽然靠近了栅栏,但不可能顶着铁锅翻越,或者躲在铁锅后面举砍刀去劈栅栏,急得汗水直流。

周国蹲下身子,对兄弟伙说:千万不要伤害土军的性命,他们既是迫于无奈,又是我们的亲戚朋友,就对着他们两只手开火。

把守第一道关口的兄弟伙是格西精心挑选出来的,每个冬天他们都跟着格西在响岩山的森林里打猎,个个练就了百步穿杨的本事。一阵枪响过后,只听铁锅丁零哐啷地四处跌落,被击中的土军使劲甩着鲜血淋漓的双手痛苦地号叫。

杀鸡儆猴取得了显著的效果,其他土军全都不自觉地往后退,差点儿把坐在滑竿上的艾林挤下悬崖。一阵颠簸后,艾林稳住身子六神无主地问道:大刀儿,事情到了这步,该咋办呢?

大刀儿照样六神无主,摸着脑袋思考了半天,方说:要想解决这个事情,还得让格西出面。

艾林挥挥手说:那快去想法叫格西来见我。

事到如今,大刀儿只得高举双手,走到最前面,换上一种异乎寻常的友好口气对周国说:周管家,刚才实在是误会,能否请格西少爷出来拜见都爷,都爷有话跟他商量。

大刀儿,实在抱歉,格西少爷在驻守第四道关卡,防备棒老二从响岩山上翻过来。

这天寒地冻的时节,别说棒老二,就是一只鸟也飞不过那响岩山。大刀儿知道这是谎话,即使是谎话,大刀儿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将原话禀报给艾林。

艾林搓搓手说:我实在低估了格西,这个比狐狸还狡猾的对手,仿佛早知道自己下步该走哪步棋。

大刀儿不知道,昨天与艾林、索德商量后自己去衙门视察土军装备时,艾林与索德又密谋好一阵子,商量出里应外合、两面夹击的战术。在艾林的土军从山下往上进攻时,索德则带领西山寨的人,从青冈堡的内部策应。艾林担心索德调动不了西山寨的人马,索德拍着脑袋说:都爷放心,燕子垭和东山寨的人我使唤不动,但西山寨的上千人马,哪个敢不听我的指挥?有了这句话做保证,艾林相信索德能够在最关键的时候助自己一臂之力。

艾林本想把这个好计策告诉给大刀儿,被索德制止了。索德说: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大刀儿是个好酒贪杯的人,万一酒后走漏消息,那就悔之晚矣。

索德在回去的路上暗自盘算,如今自己和艾林是捆在一起的蚂蚱,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索德的滑竿很顺利地通过了四道关卡,每过一个关卡的时候,守卡的兄弟伙都还关切地问:索老爷,你的病好些了吗?

情真意切的问候在这个时候传送到索德的耳朵里,另外有一种意味。今夜之后,也许青冈堡的历史又将重写,鹿死谁手还不得而知。索德望了一眼闪烁的夜空,有些伤感地回答:谢谢弟兄们的关照,感觉已经好多了。

回到家里,索德顾不得吃饭,就到西山寨去各家各户组织人马。为了让大伙儿死心塌地地跟着自己,索德让管家背了一口袋银圆,只要出一人,就可奖励一块银圆,如果出两人,每人可得两个银圆。这是个相当诱人的丰厚条件,可做一家人半年的开支。

可惜的是,打开家门的人脸上都流露出恐惧的表情,不敢伸手去接烫手的银圆,无一例外地问:索老爷,就没有其他办法来解决都爷和咱青冈堡的矛盾吗?

不要钱,并不代表不听我索德的安排。索德气恼地说:明天早上带上狗皮炮火,到我的寨子前来集合。

哎呀,索老爷,你咋不早说呢?不仅是我,这西山寨好多人家的狗皮炮火都被燕子垭和东山寨的亲戚借去了,听说他们明天要在槐树坪下举行两个寨子的射击比赛。

索德气得把脚一跺,心里咯噔直响。看来格西已经预料到我去向艾林告密,更怕我从背后捅刀子,来了个先下手为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索德一下子跌落到绝望的深渊,没有了狗皮炮火,难道组织人马拿烧火棍去偷袭?

索德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肚子开始隐隐作痛,再痛也得忍住。明知道整个西山寨除了自己的姐姐、妹妹能与自己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其余的人家都不可靠,索德还是坚持跑完了这个寨子。每家每户不管愿意与否,都得到了一块银圆,也得到了命令:明天早上九点在自己的院子里集合,没有狗皮炮火,必须拿上家里剩下的最亮堂的家伙,柴刀、粪叉、弓弩都行。

冬天的太阳也怕冷,也有睡懒觉的习惯,要近九点才从响岩山的右侧慢腾腾地出发。太阳已经升得老高,而寨子门前连一个人影也没有。索德一边在院子里焦急地来回踱步,一边扯着嗓子骂道:你狗日一个个杂种,就晓得去撵下坡子太阳,银圆拿了,一个个还躲在尿桶边上不敢出来。

骂归骂,没有人在九点准时支援艾林的行动,索德也只得干等。一个、两个、三个,这些怕死的人就像匍匐在下水道的老鼠,要趁人不备才突然从门外出现。十点半,拿了银圆的人户终于到齐。但看到他们拿的武器,索德简直有了想哭甚至想上吊的冲动:有的拿着锈迹斑斑、大概几十年没用过的菜刀,有的拿着已经卷刃的柴刀,更可恶的是住在操场坪的索古大爷,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把指甲刀来,高高地举在手上。

这也是武器?索德拽过指甲刀,扔得老远。索古是索德的远方表叔,索德大声问:索胖子死到哪里去了?

索古耳背,在索德问了三次以后,索古才听明白意思,瘪着没有牙齿的嘴说:胖子到山上安套子整獐子去了,其余的婆娘娃娃还在床上呢。索古的话引得院子里的人哄堂大笑。

表叔,你以为今天是来吃泡汤肉的吗?索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挥手说,你这个样子,连走路都成问题,还能跟我去打仗?回去烤火。

这一番耽搁又是半个时辰,等到他稀稀拉拉的队伍走到堡前通往大峡谷的路口时,格西和兄弟伙正等待着索德的到来。格西和三百兄弟伙每人手上都握着一杆锃亮的狗皮炮火,目光直直地盯着走在最前面的索德。

这情景让索德倒吸了一口凉气。就凭自己率领的这伙拿着烧火棍的烂杆子队伍,与格西的队伍对垒,无异于鸡蛋碰石头。

索德眼珠子一转,快步走到格西面前,热情地说:格西大侄子,寨子里的人说,千佛山的石巴子带领棒老二要来攻打青冈堡,抢咱们的牲口和粮食。听到消息后,我就带着大伙儿赶来助阵了。

索老爷的消息真是灵通啊,一个时辰前,倒有一伙人想攻上青冈堡,在第一道关卡就栽了个大跟斗,灰溜溜地走了。

嗨,那就好,那就好。索德抹了抹额头的汗水,不停地赞叹道。

跟在索德后面的人,早就在对面的队伍里,找到了自己的亲戚朋友,石三忙着跟何四打招呼,柳二忙着跟赵一握手,两支队伍的人马就像两条河流汇合在一起,颇有点儿大会师的感觉。

索德尴尬地看着眼前的情景,痛心地想起了昨晚上送出去的半口袋银圆,那是自己克扣三十个长年半年的工钱,来之不易的积蓄。

比索德更痛心的还是艾林。艾林痛恨朝廷的寡义无情,在自己把坝底堡和青冈堡治理得井井有条的时候,突然被削职为民。艾林更痛恨格西,在艾林最希望雪中送炭的时候,格西却来了个落井下石。

闯不过周国把守的第一道关卡,要想进入青冈堡就没有半点可能。俗话说十指连心,被铁砂击中手指手掌的土军倒在地上翻滚哀号,整个军心彻底涣散。面对残局,艾林不知道如何收拾,他坐在滑竿上,惊慌失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在艾林的意识里,这是他上任土司二十年来遇到的最棘手的事情。以前艾林最伤脑筋的,无非是夏天避暑究竟是在坝底堡的金龙寨还是在青冈堡的西山寨,杀牛二时给他安个什么样的罪名,或者是看上了寨子里长得最漂亮的姑娘,如何使个计谋把姑娘搞上床。

艾林把决定进退的权力交给了大刀儿。大刀儿无奈地走到栅栏前对周国说:周管家,这一闹腾,都爷已经没兴趣到青冈堡去巡视了。你叫手下的兄弟收起武器,我们也就打道回府了。

好,大刀儿,我也敬重你是个汉子。你告诉艾林,他已经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让他回去好好想想这些年残害了多少人,闭门思过。下次再想打青冈堡的主意,小心他有来无回。

艾林怕无情的铁砂击中自己,早就让人把自己抬到队伍尾部,这样即使有再大的枪林弹雨,遭殃的都是前面的土军。大刀儿不敢把周国的原话告诉艾林,只是催促说:都爷,还是先回坝底堡,再从长计议。

此刻的情形已由不得艾林犹豫,早上趾高气扬的艾林和满怀必胜信心的大刀儿,这时候只得垂头丧气地回到坝底堡。

早上出发前,大刀儿相信今天定能旗开得胜,对凯旋的仪式都做了安排。坝底堡的所有居民早就拿着纸做的彩旗,排列在街道两旁,见艾林的人马刚到街口,就大声呼喊道:欢迎都爷凯旋!欢迎大刀儿胜利而归!

欢迎的人群终于见到这群狼狈而归的队伍,他们的衣服上帽子上全是厚厚的灰尘,疲惫、惊恐的表情全写在脸上。

看来都爷吃了败仗。有人在交头接耳。

你们想想,那青冈堡以前的潺西老爷和柴木老爷就不是好惹的主儿,现在的格西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艾林哪是对手。

我的大姨和舅舅都住在青冈堡,要是艾林打下青冈堡,他们就遭殃了。

欢迎个屁,大刀儿,叫他们统统滚蛋!艾林窝在滑竿里气哼哼地说。

大刀儿有些无力地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冲着人群喊道:乡邻们,天气寒冷,都爷怕你们冻着了,还是回去吧。

街边的人群听了这句话,就像被惊吓的鸟儿,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一哄而散,整个大街突然变得冷清无比。

从青冈堡撤退回来,艾林头痛的老毛病就又犯了,而且病情加重了不少。以前只是晚上痛,早上七点左右准时好转,现在是晚上痛白天也痛,还不定时地发作,有时候刚倒上床不痛,到半夜突然开始痛,头好像要裂开一般,必须用拳头使劲砸额头才能缓解,砸着砸着,头又突然不痛了,而且清爽得很,一点儿睡意都没有,艾林只得盯着床帐一直到天亮。

天亮后,艾林准备起床,头痛没来由地又开始了。先仿佛一根针直插入后脑勺,接着是一条毒蛇,一口一口地噬咬,让艾林痛不欲生。

手下轮流用拳头砸额头,砸得汗流浃背,直到狠狠一拳将艾林砸昏过去,难熬的一天才终于艰难地开始。

坝底堡的名医蒲渊通原本对疑难杂症颇有研究,这松州、茂州,哪家人得了一般医生治不了的疾病,一旦找到蒲渊通,保证药到病除。但是,蒲渊通对艾林的病也是束手无策,他熬了几个通宵,翻遍这几十年的所有处方,也没找到与艾林相同的病症。

艾林在疼痛难忍的时候,使劲拉着蒲渊通的手说:蒲大夫,只要你医治好我的病,我把家产送一半给你。

蒲大夫不想要艾林的家产,但是不治好艾林的病,蒲渊通一世的名医称号就将毁于一旦,他得想尽办法保住自己用几十年时间搭建起来的荣誉宝塔。

剑走偏锋也是治疗方法,蒲渊通想起以前艾林头痛时,只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表一通演说,必然会痊愈,建议艾林在坝底堡搞一个新年演说。虽说羌历新年早已过去,但为了治病,再演说一次也未尝不可。这个建议正中艾林下怀。

第二天,坝底堡艾林土司衙门前坐满了坝底堡管辖下的金龙寨、金山寨、白沙寨的男女老少,这些人本不愿意冒着严寒来听艾林冗长啰唆的演讲,各个寨子的寨主以从未有过的好脸色邀请大家来,并且还有奖赏,全家来一人的奖赏银圆一个,全家都来的奖赏两个银圆。没有谁和钱财过不去,大家从寨主的手里接过泛着亮光的银圆,端着小板凳,早早地来到衙门前等候。

艾林硬撑着身子来到衙门外。现在的艾林已经变形,额头肿得老高,脸色极其难看,就像刚从沙堆里爬出来一般。

以前艾林看到如此众多的人群,早已激情四射、慷慨激昂地开始了演说,而现在,四五天没有睡觉、没有吃饭,艾林没力气恢复到以前的状态。

为了治病,艾林强打精神,开始了新年演讲。艾林声音嘶哑,语不成句,他说:如今在我艾林的治理下,艾林土司领地的各位民众生活富足,平安稳定……

在发表演讲时,艾林眼前浮现出格西的身影,浮现出自己在大峡谷所受的侮辱,艾林只觉得有无数颗星星在头顶旋转,旋转,再旋转。

在一连串的惊呼声中,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艾林扶着主席台,无力地倒了下去。

等到艾林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窗外的猪屎鸟正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蒲渊通手中端了一只碗,里面盛着黑色的膏粉。

蒲渊通柔声说:都爷,在你昏睡的三天里,我夜以继日,经过多次配方,熬制了这味中药,对你头痛病的治疗应该有所帮助。

艾林感激地点点头,扬头把一碗药喝进了肚子。

没有人能否认蒲渊通是名医,他精心熬制的中药治愈了艾林的毛病,三天后,艾林能够下床,五天后,艾林能够在衙门里四处走动。

虽然头痛病基本痊愈,但是心病依旧,艾林觉得,格西已经变成一支毒镖,死死抵住自己的下颚,只要自己稍微一动弹,就会见血封喉。

二十三年的土司生涯,从来没人敢顶撞自己,更不要说羞辱了,而格西毫不客气地做到了。假如自己还稳坐在土司的官位上,格西敢吗?绝对不敢!这激发起了艾林维护自己权力的欲望。

大刀儿没有辜负艾林对他的偏爱,就在艾林绞尽脑汁思考如何报仇雪恨、东山再起时,大刀儿带着自己思考了多夜的计划来到了艾林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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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人类要在21世纪生存下去。就必须回到2500年前,去吸收孔子的智慧……中国传统文化经典中蕴藏着丰富的赚钱智慧,只有读懂它,你才能掌握事业成功的有力武器。不管中国人赚钱的手段如何千变万化,但是其赚钱的本质从来不曾有任何的改变。你只要用心体会、正确运用,就一定能窥见“炼”金的秘密,掘取人生的宝藏!本书从传统文化角度剖析中国人的赚钱智慧,以及中国富商巨贾都心照不宣的赚钱潜规则。深度透析从古到今中国人的赚钱文化,告诉你从身无分文到腰缠万贯的赚钱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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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天仙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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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冼夫人传奇

    冼夫人,传奇英雄,如歌爱情,俚族风情,放寮、掠女人、群婚、初夜权、原始野性……她,历经梁、陈、隋三朝,是岭南地区的百越女首领。她自幼聪颖贤明,行军用师,知谋过人。她为岭南稳定发展,做出了杰出的贡献。对国家统一和民族团结具有重大意义!她的生平载入《隋书》、《北史》和《资治通鉴》。历朝历代对她的追封甚多,周恩来总理誉之为“中国巾帼英雄第一人”。本书主要描述冼夫人一生富有传奇色彩的英雄事迹,不但着墨于南征北战、武功奇招和智谋阵法:创造连环三式,根据“锥形阵”和“九宫八卦阵”创新“锥变阵”和“天地遁形阵”。其中,也有如歌如泣的爱情故事,还有丰富的俚族风土人情,放寮、掠生口、群婚、初夜权、原始野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