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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长大了之后想做什么呢。

从很小的时候就被问及这个问题,答案却一直在变,从钢琴家到画家到舞蹈家到企管到今天的公务员。答案一直在变化,就这样过去了十六年的时间。

但所想要成就到的优秀,却一个都没有达到。

记得好像是三岁还是四岁的时候吧,太久的事情,太小的年纪,所以很多事都像被浸化开的笔迹一样模糊不清。但却记得母亲带自己去学钢琴的事,五百块一小时的钢琴课,教自己的是一个退了休的钢琴家,曾经在什么什么乐团里待过,又得了名目繁多的奖项,即使有钱也未必肯教,但母亲凭着自己在机关里过硬的人际关系拉到了一星期两小时的教学时间,叶婷记得,在母亲对于钢琴以及未来的美好绘景之下,当时自己是抱着满心的欢喜走进老师家里的。却没有预料到,那就是一切事情的开端。

老师是一个极端严肃的人,也许要归结到她所出生的年代,弹错一个音,说错一句话,哪怕有一点点反抗的表情跟念头,老师手上的铁尺都会毫不留情地打下来,常常是练完琴之后双手都是青紫地肿着,痛得发抖,好长一段时间,连拿碗筷也拿不稳,可拿不稳归拿不稳,琴还是要照练,不仅是上课的时候,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也是练琴,母亲对这件事特别重视,每天晚上什么都不做只是监督着她练琴,表情跟老师一样严肃,一停下来就会叨叨着“多好的机会,小时候我想学也没这个条件,婷婷要更努力地学,完成妈妈没有机会完成的梦想”。有好多次叶婷想她是不是没有留意到自己手上的伤,可是她一直没有提起,叶婷也一直没敢问,当时的感觉,已经分不清是单纯的顺从还是对暴力的恐惧,忍受是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可还是走到了极限。

在又一次的钢琴课上,老师依旧拿着铁尺站在一边,叶婷小心翼翼地弹着练习曲,生怕弹错一个音,可越是怕出错,就越是犯错,手背被打了一次又一次,痛得抬不起来,弹不了一个音,骨头好像一片片地碎掉了,双手好像不属于自己。再也无法忍受的叶婷朝着老师大吼大叫了一通不知道什么东西,就冲出门口,凭着记忆搭着公车回到了家里的时候,面对母亲惊讶的神情,叶婷口齿不清地朝着母亲哭诉着伸出双手,却因为过度激动而抽搐得一句完整清晰的话都说不出来。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好笑,不过是被打了几尺子,能有多痛,又不会死,简直就像无聊白烂剧里面的白烂剧情,而自己就是大惊小怪才会呼天抢地的白烂演员,其实关于那些日子,能够记住的,比这些无聊白烂的事要更美好,更有意义的事情多的是,比如第一次游黄山、第一次坐缆车、逛花街买了好多好玩的玩具、新认识的朋友眼睛头发的颜色跟自己不一样,甚至只是餐桌前爸爸笑着讲的一个笑话。

能够记住的,应该记住的,更美好更有意义的事情有那么多,为什么回想起来只记住了最白烂的一个,对于今天的自己来说,明明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可对当时的自己来说,却痛苦得好像要把全世界都毁灭一样。

那个时候,母亲看着哭得一塌糊涂自己,冷冷地说了一句“活该”,她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只猪,一条狗,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一个自取其辱的没用鬼,她的眼神,像一把尖锐的刀子刺进心脏,就这样走过了好多年。

后来陆陆续续地也有再报几个班,像是绘画,像是舞蹈,甚至仅仅因为当了个小组长,就被认定是将来的企管人才,这些无聊得甚至有点滑稽的事情,就是从小到大理想变更的由来,确切地说,是母亲对自己的期望的变更。从一开始的相信与期盼,到后来的失望与漫骂,难听的话,伤人的话,诅咒的话,这个世界上最恶毒的话叶婷都听过,想象得到的想象不到的,无法接受的不可置信的,全部都听过。

对儿女的爱与梦想,期望与心愿这些本该是美好得如同树木、阳光与空气的事物,在不可预知的狭窄黑洞里加速地扭曲变形,恶毒的言语冲口而出,在错误的道路上失控地越走越远,变成了无法停止的扭曲的爱、扭曲的梦想、扭曲的期望与扭曲的心愿。

记得刚开始那段时间,也曾经因为那些话而感到无可抑制的愤怒,因而曾好多次与母亲争吵辩驳,大喊大叫,甚至失声痛哭,“你怎么能够说这样的话”“我是你女儿啊!”“我恨你!”“你去死吧!”……“为什么”。

为什么。

可后来也慢慢地习惯了,知道了即使再怎么争辩也只是徒劳无功的事情,家长总是有他们自己的道理,是“不想像别的家长一样放纵你”“这不是骂,这是教育”“我做什么事都是为了你,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没有错,都是真理。所以现在的叶婷已经习惯了把所有难听的话、可怕的表情都从脑袋里机械性地过滤出去,同时脸上没有也不需要有任何表情。

对于习惯而言,这个世界上没有承受不了的事情。

只是有一次电视里播放着讲述非洲儿童生活如何困苦,没有干净的水喝而导致生了一肚子五六米的寄生虫而痛苦至死的纪录片时,有一瞬间叶婷想,如果自己的命能够换回那些受疾病跟不幸折磨的人的性命的话,那该有多好。

从世纪广场回到家之后,已经是早上八点多钟,途中因为怕回家被妈妈骂,所以就干脆跟着高晨他们混进一间清水PUB里磨到了天亮,反正不论什么时候回去,一顿好骂肯定是免不了的了。只是没想到她会坐在客厅里等了自己整整一个晚上,叶婷回到家的时候,连灯也是开着的,虽然已经是白天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跟想象中的一模一样,母亲铁青着个脸搬出了往日一套套的陈词滥调,“你去哪儿了通宵不回家,打你电话也不听”“长了翅膀就会飞了”“成绩又差又没出息,一天到晚只会玩”之类的,叶婷没有反驳,在一边唯唯喏喏地应着“是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三个小时之后,母亲终于骂累了,叶婷也终于可以回房睡觉了。

回到房间之后,叶婷把整个人扔到床上,一晚上的通宵加上三小时的疲劳轰炸让她的头昏昏沉沉地痛了起来,她揉了揉太阳穴,习惯性地把手伸进包包里要掏止痛药片。她有吃止痛药的习惯,因为长期性的偏头痛,痛起来的时候不单脑袋像爆炸一样,动一下就痛得双眼一黑,还会肩背酸痛跟干呕,跟宿醉有得一拼,所以每当头痛的时候她就会吃止痛药,刚开始是芬必得、阿司匹林之类的,从一粒吃到两粒吃到没效,后来就转了扶他林,因为听说半片就等于其它的一片,叶婷把手伸进包包里打算吃两片扶它林再去睡觉,睡醒之后还有更多烦心的事,比如说丢失了的手机要怎么跟母亲交代,被禁足之后寒假要怎么办,期末考的成绩又要怎么办……可抛开这些,叶婷现在只想好好地睡个觉,于是她头痛欲裂地伸手去摸止痛药,却突然触电似的坐了起来。

自己手上拿着的,是一部手机。

叶婷一眼就看出来这是高晨两星期前刚换的手机,就算外表看不出来,单看通话记录里拨打给萧澈的累计次数是三百五十七次也能猜出来了,刚看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叶婷吓了一跳,心想就算是十年自己也不会打同一个人的电话打这么多次,何况只是两个星期。

叶婷不解地摇了摇头,把接着摸出来的止痛药吃了下去之后,就倒回床上睡觉了。

第二天回到学校之后,叶婷本来打算把高晨不小心落在自己这里的手机拿回去还给他,却一直看不到他来上课,萧澈也不在,估摸着又是逃课去了,叶婷于是拿着手机跑到天台上去找高晨,高晨果然在天台上,不止在天台上,还动作危险地躺在栏杆上睡着了,萧澈也坐在栏杆上,眼睛不知道看着什么地方。

一月的天气还是很冷的,尤其是天台这个地方,风特别大,更是冷得刺骨,叶婷注意到萧澈身上只薄薄地穿了两件衣服,而最保暖的大衣却盖在了高晨身上,高晨穿着一件大衣又盖着一件大衣地睡在一翻下身去就会摔死的栏杆上,脸上还盖了一顶帽子,模样很是不伦不类。叶婷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她想叫醒高晨,又怕一个不好刺激到他他就会掉下去,想把手机托给萧澈,却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总是不跟别人说话的,好像也从来听不见别人说话的,弄到后来叶婷觉得想要跟他说一句话都像是犯罪,于是只好默不作声地站在一边等高晨自己醒过来,等了快两个小时,手脚都快冻僵了高晨才悠悠地从帽子下睁开了眼睛。可等叶婷把手机拿出来递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却眯着眼笑了起来,简单地说了句“拿去用吧,我换了新的”。

叶婷愣在原地,一时搞不清楚高晨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如果手机不是不小心落在自己这里的,那他是知道自己手机丢了才这么做的吗?他是这么温柔的人吗?他对谁都是这么温柔的吗?

对面的高晨没有回答她心里的问题,他把多的一件大衣扔回萧澈身上,就从栏杆上翻身下来,看见叶婷还傻傻地站在那里,他就把帽子扣到了她的头上,问了一句:“你不冷啊?”

“欸?”叶婷抬起头,又看到高晨不知道从哪里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顶一模一样的帽子。自从入冬以来,高晨就成了帽子控,棒球贝雷平顶爵士货车毛线针织长款短款各种稀奇古怪甚至长得奇丑无比的帽子每天换一顶,看得黎露每次见到他都首先要亲热地招呼一声“神经病”“你今天长得真丑”,然后两个人就相亲相爱地吵了起来。而今天高晨还在奇冷无比的冬天戴来了一顶屎一样的草帽……确切地说,是两顶,因为有一顶他是想给萧澈戴上的,可是人家不肯,现在就戴在了叶婷的头上。叶婷想如果现在黎露在场,大概又不知道要损高晨些什么,然后两人又大吵大闹起来。虽然叶婷觉得无论高晨戴什么帽子,哪怕戴一顶铁锅在头上,其实都是很好看的。

黎露走上天台的时候,已经是上午的最后一节课了,一整个上午没有见到她人影,叶婷正想走上前去问她去了哪里,却发现她的右手手掌上胡乱地缠了一堆绷带,看见高晨也没有损他,弄得高晨自己反而不习惯了,瞪了黎露很久,好像要把她瞪出个洞来,可她还是没反应,高晨哼哼了两声,又爬回栏杆上睡觉了。

“怎么了?”叶婷问。

“小事。”黎露理了理有点乱的头发,然后朝叶婷笑了笑,却没有再说下去。

叶婷也没有问。

其实大概也知道是什么事,因为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市七中所在的地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教育区,说得好听一点是教育区,其实就是一堆初高中混在一起的地方。其中不乏一二流的学校,同时也有很多三九流的学校,所以在这个教育区里,随时都会发生一个学校里正升着国旗进行着颁奖典礼,而另一个学校里则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拖去轮奸的事情。据说前一二年的时候,旁边的七十九中还发生过一个案子,说是有个女生放学出来后被一帮人围着敲诈,那女生平时也是挺凶的人,觉得自己被敲诈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于是就当场打碎了一个玻璃瓶向着敲诈自己的那些人示威。然而下场就是二十分钟之后警车跟救护车一起开到了七十九中门外,后来的人都说其实那个女生本来把钱交出来就没事了,可她硬要耍狠,于是就被自己打碎的玻璃瓶彻彻底底地毁了容,这件事还上了报纸新闻,闹得满城风雨的。类似的可怕的事件在教育区里发生了太多,几乎每个人都可以随口说出两三件来,这些事情比“学校厕所有吊死鬼”跟“学校建在万人坑上”更可怕地笼罩在教育区的每一个阴暗角落里。跟那些事情比起来,小小的敲诈或者小小的欺负这些事情就显得更微不足道,并且司空见惯了,基本上,只要是教育区里的学生,都被教育得很懂得如何明哲保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是大家共同的常识。

但常识这种事情摆在黎露身上通常是没有用的,她不是一个懂得珍惜自己的人,她把自己的命放在很低的位置,她给叶婷的感觉就是好像她随时都会死去,因为生命是这样残破又脆弱,随时都会消亡,所以她从来只按自己的方式活着,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她认为为了别人而去打一场架是一件对的事,于是她就去做了。

“很痛么?”叶婷低着头问她。

“不痛。”

就在叶婷想着还能说些什么把话题继续下去的时候,一直坐在旁边没有出声的萧澈突然侧过身从栏杆上下来,一手拿着书包一手把黎露拉到了背风处的地方。

“……你干什么?”黎露看着他从书包里拿出各式各样的药膏绷带甚至医用胶布,然后利索地解开了自己手上乱绑的绷带,更利索地重新上药包扎的时候,黎露怀疑自己是穿越了还是见鬼了。

“你怎么随身带这么多药?……喂,你为什么随身带这么多药啊?”黎露看着他拿出酒精在她掌心的刀伤上消毒,非常痛,可是还是可以忍受,不至于要大喊大叫,是他技术还不错么。

“你哪里学的?弄得好像真是医生一样,这是嗜好?”黎露看着包扎好的手“啧啧”地赞叹了一阵,然后就对着还在收拾东西的萧澈问东问西。

“你也太阴沉了吧,我好像竟然没有听过你说话,是因为你声音太难听的缘故吗?你是一个面美声丑的家伙吗?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你平时就是这样阴沉地摆弄着药瓶跟动物的尸体的吗?这也是你的嗜好吗?你家是开药房的吗?”黎露对着萧澈噼里啪啦地问了一堆问题,可他好像都没有听到一样,自顾自地把药瓶收回书包里,然后隔了很久,才转过身来对已经放弃再跟他说一个字的黎露说了一句话。

“不清楚。”

“吓?什么东西?”黎露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吓了一跳,“你不清楚自己的声音好不好听?你的声音挺好听的啊。”

“嗯?”

“……嗯个头啊!”

“不知道。”

“……”黎露看着萧澈,哭笑不得了半晌,然后笑了起来,“你真是个怪人。”

叶婷看着黎露那边,因为离得远,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于是看了一会就没再看了。

冬天的天空随着太阳的上升变得越来越亮,特别恍惚的那种亮,可地上的空气依然是寒冷的,站在天台的迎风口上,这种寒冷又翻加了几倍。叶婷把脖子往大衣里缩了缩,又用手压住头上的草帽,怕风太大就会吹走了,虽然高晨应该绝对是不会介意的。叶婷看了一眼高晨,他躺在栏杆上,草帽压在胸前,眯着眼不知道在看什么,叶婷跟着他抬起头往天上看,天空里什么都没有,可叶婷却恍恍惚惚想起了很多事情,很多没有答案的事情。

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叶婷觉得有点头痛,脖子也特别酸,于是就低下视线来,高晨还是眯着眼睛看着天空,表情好像是笑又好像不是,叶婷站在一边愣愣地看了他很久,然后突然就问了他一个问题。

“长大之后想做什么?”高晨还是眯着眼睛,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嗯……你呢?”可是却没有回答。

“公务员吧。”

“什么部门的?哪种性质的?”

“我也不清楚……”叶婷顿了顿,“反正都可以吧,我无所谓的。”

“不是你的人生吗?”高晨好像笑了一下,不过他经常都在笑的,他的笑容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嗯。”

“你还真是一个随便的人哈。”

“……嗯……因为,人长大了之后,想做的事就一件也不能做了吧……”叶婷把头上的草帽越压越低,呼吸突然变得有些困难。而对面的高晨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栏杆上坐了起来,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叶婷,把第二顶草帽也扣到了她的头上,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够从指尖传来的震动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他感觉得到,可他什么都没说。于是天空就在他的手指下慢慢暗了下来,叶婷听见萧澈跟黎露走过来的脚步声,听见高晨跟他们说话的声音,又听见他们离去时铁门被风关上的声音,跟她从前和未来听过的声音一模一样,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么多个声音过去之后,高晨还是没有离开她身边。他站在这里,一句话都没有说,可是他在这里,在那个迟迟未归的夜晚里,在母亲拨遍了所有同学的电话的夜晚里,他一直没有离开过她。就好像预先知道了一样。

知道了她要去死。

也许是期末考的缘故,元旦之后的时间过得飞快,立春过后,雪就慢慢地融化了。学校在二十天前已经开始了放寒假,相对于暑假来说,寒假总是过得比较忙碌,很大的原因是因为有春节这么一个节日的存在。往年过春节的时候,父母总是会备起许许多多的年货,然后带着叶婷一家又一家地串门拜年,大人们聊天打牌,小孩子在一边玩游戏吃东西,虽然每次过年都是这样过,同样的程序未免有点单调无聊,但仗着是过年就什么也不干只顾着吃喝玩乐的日子,其实也是挺开心的。

从亲戚家回来之后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叶婷回房间放下东西换好衣服之后,就习惯性地拿出手机来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没有电话,没有短讯,就算有的话也一定会响起来的,响起来自己也能听得见吧,那么究竟是在期待些什么呢?

那天晚上很晚才回到家,路上在经过的二手机贩卖场里买了一张新的号码卡,替换下了高晨没有拿走的手机卡,那张手机卡直到现在还被她不离身地跟手机揣在一起,好像一份完整的礼物,好像一份默不作声的温柔。

——这算什么呢。

叶婷低下了头。在跟高晨互换完新的电话号码之后,他好像是无意地,又好像是认真地说:“那到时我打电话给你。”

——这些算是什么呢。

叶婷刚阖上手机盖的时候,母亲就从房门外叫起了她的名字,应了一声走出去之后,原来是因为早上走得匆忙家里没有收拾好而看不顺眼,叶婷听出了母亲心里的怒气,没敢吭声,马上就着手收拾了起来。如果现在不赶紧装作乖乖女的话,下场就不止是寒假禁足这么简单了。

对啊,自己是不自由的,由始至终。就算他打电话来又能怎么样呢?就算约她出去玩也只能回一句“我不能去了你们玩得开心点”罢了,又能怎么样呢?

长大了又能怎么样呢?长大了之后想做什么呢?长大了之后能做什么呢?

“你啊,老是这样,做事一定要别人叫才做,做又做不好,又容易放弃!”母亲皱着眉坐在沙发上。

叶婷没有回答,也不想回答,她知道她生气的真正源头在哪里,是什么让母亲从十多年前一直愤怒至今,而在不断发生的现实里一直不能释怀,那是一件不能多想的事情,一句话,一个字都不能多想,想得越多,心就会变得越来越寒冷。

“今天去那个阿姨家的女儿啊,小时候比你笨多了,哪有你聪明啊,可是人家现在钢琴都考到十级了,在学校里就没跌出过前三,个个老师都说她能考上清华北大的,唉……”

“别人生女儿我也生女儿唉……同人不同命啊……”

“怎么样?别我一说这些你就不出声啊,你说说看你有什么想法没有?啊?你有什么想法啊?你对这些有什么想法啊?”

我有什么想法。

我有什么想法。

我有什么想法。

我想死。

你知道吗?

叶婷回到了房间,迅速地翻出了止痛药,倒上一杯水就要整排地吞下去,可是动作却在末端渐渐地缓慢了下来,然后她拿出了抽屉里所有的止痛药,把它们扔进了垃圾筒里。

——其实我,从来没有奢望过。有人能听见我内心的声音,拯救我,带我离开这个寂寞的地方。

——这样美好的事情,又怎么可能发生在我身上。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连星星也没有,在这个被一层一层,一层一层地污染了的城市里,一个看起来性格很坏的男生握着女生的手,站在灌满了强风的顶楼上,女生一直低着头,但也没能掩饰住她带着哽咽的声音。

她问:“为什么。”

男生的话轻得跟风一样。

“因为我有一种感觉,现在如果不握紧你的手的话,你就会在我面前消失掉。”

——神啊,这是奇迹吗。

雨一直在下。自从开学以来,绵绵的春雨好像没有停止过似的,从半夜开始下起,漫延了整个春季。因为下雨的缘故,天显得有点阴沉,连带着人也一同懒散了起来。下午上到自习课的时候,班里的座位就乱了起来,有些人溜出去了打球,有些干脆提早回家,留下来的不是在写作业就是睡觉,也有凑在一起聊天的。叶婷从迷迷糊糊的小憩中醒过来的时候,看见杨宇坐在隔了两排的座位上写着他的,确切地说是他们的作业,高晨坐在他对面叽哩呱啦地抱怨着“竟然要用本少爷青春无限好的光阴来写作业真是毫无天理”、“噢马地,这书上写的字我每一个都认识,可连在一起的时候到底在说毛呢”,也亏得杨宇定力十足,才能够在这人的干扰下还保持一小时写完五科作业的速度。而黎露则在一边戴着耳机听歌看书,叶婷伸了个懒腰,才发现好像少了个人,视线在教室里转了一圈才发现坐在窗边的萧澈,他看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突然想吃雪糕。”那边的高晨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心血来潮了一下,然后突然充满期待地朝自己这边看来,叶婷愣了一下,马上把头撇到一边假装看不到他的眼神。

“啊……有没有谁帮我去买个来呢……”

那么事情的结果如同之前无数次一样,在这位懒惰的大少爷的嬉皮笑脸跟软磨硬泡下,她总会忍不住答应他所有的要求,不论是合理的不合理的,有意义的没有意义的。叶婷站起身说“那你要什么口味的雪糕”的两分钟后,事情就发展为“我好像有点饿”“帮我带杯奶茶”“还有热狗、鱼板、薯片~”,结果就是叶婷带着全班二十几份点餐单踉踉跄跄地奔往小卖部。

叶婷走后,高晨转过头来拿过杨宇的作业本抄了起来,一边抄还一边嘟囔着“难啊,好难啊,这是什么啊,天书啊,外星文字啊”,然后在做到最后一题的时候,杨宇的本上不知道为什么空着了,高晨扫了一眼题目然后就在自己的本上写下了答案。

“其实我觉得很奇怪。”对面的杨宇在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突然开口说起了话,他用那总是那么平静的眼睛看着高晨说,“我很奇怪为什么上次考试的时候,给你抄的人才考了132分,你却考到了满分。”

“可是考到满分之后的下一科,你却交了白卷。我在想,有什么是你不能表现得优秀的原因么。”

杨宇停了很久,笔尖虚无地在黎露的作业本上画了好几个来回,然后抬起头,仿佛是漫不经心地朝一直没有作出回应的高晨说道:

“你也有吗,想要保护的东西。”

歌听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没有了声音,黎露拿起MP3,才发现是没电了。她合上了书本,揉了揉有点发涩的眼睛,然后抬起了头。

萧澈感到有人在自己对面坐了下来,一侧过头去就看到了黎露托着一边腮的笑脸。

“在看什么呢?”她微笑着问自己。

叶婷在终于买齐所有东西之后回到了教室,一回去就被一大帮人哄抢,抢得她头昏眼花,好不容易终于抢完了,叶婷拿着剩下的东西往教室里面走过去,笑着朝不知道在说什么的四人叫了一声。

“喂!”

四个人同时转过了头,视线由最初的愣怔慢慢转化成一个笑容。

“噢,外卖妞来了”“我的那份呢?”“什么你的明明是我的”“是你个头!竟然用抢的!”“快看看高晨的破吃相,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

“……”

——后来,在一部我们再也无法共同观赏的电影里,在困苦的生活里近乎不可思议地坚持了下来的父亲,在看得到广阔天空的天台上对年幼的儿子这样说道。

——不要让任何人告诉你你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如果你有梦想,就要去捍卫它。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有一种光芒。跟当年的我们一模一样。

——你说,那个时候竭尽全力想要保护最重要的东西的我们,肯定像个白痴一样吧。

——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白痴。

——喂,黎露。

——现在的我,还能再叫一次你的名字吗?

春天过后,季节慢慢进入了夏季,在越来越充沛的雨水的洗刷下,城市呈现出一种鲜明的美好的颜色。在进入下学期之后,班里开始高频率地讨论起了文理分科的事情,可是依高晨的说法,那还是半年之后的事情呢,何必这么早考虑,叶婷也觉得是这样。而月考依然每个月都有,每次考完都能发现到自己各科的不足,有些不会的问题拿去请教杨宇,他总能用最简单易明的方法教懂她。未来虽然依然有些艰难,但感觉只要慢慢努力就能逐步前进。

4月27日,最近一次月考的排名前进了两名,天气难得放睛,空气在强烈的阳光下也终于没那么潮湿,五一假期快要来临,放足七天,跟黎露相约要出去逛街,想要买一件漂亮的新衣服,长了的刘海也想要修剪一下,为此讨论了整节自习课。

然后第二天,一切都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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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蛮妃猎君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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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岁,我有了一个夫婿,君子国皇上最宠爱的第九个儿子——公子韩嫣。得知这个消息时,他一脸绝望,我也一脸绝望。他咆哮“我绝不娶能和狗熊搏斗的女人为妻!”我错愕“原来你居然是男的啊?”有百般虐待,就有百折不挠!男人婆和娘娘腔,且看他们在斗法中如何改造对方……
  • 宛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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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种种,皆成今我。她望向晋王世子景佑,笑道:“复仇,不过是走进一片森林,林深时见鹿罢了。”景佑回道:“深林雾浓。”庆熙三十二年,左都御史独女宛湄,一夜之间,遭受家族蒙冤,父兄贬谪。春夜梨花雨,被仇家之子云谓放走的她,活着成为了奸臣之女,佞臣之妹。三年后,晋王府中,王妃淑慎郡主新养的门客江浸月,衣褐素妆,束扇腰间,步步为营,带着那一夜雨打梨花的记忆,义无反顾地,走进了复仇的深林。已有事,后必有。日光下,无新事。
  • 弃妇太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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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堂的都市白骨精,竟穿越成了受气的正妻,丈夫风流成性,小妾嚣张跋扈。面对无良的夫家人,她只求和离。不是休,而是离。她要大大方方的从正门,抬着自己的几十箱嫁妆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那种渣男,她弃如敝履。阳奉阴违,却聪明如斯;淡泊宁静,却雷厉风行;在她终于如愿之后,却背了一个弃妇的名头。就在人人都为之叹息的时候,她却在一次次的机缘巧合之下崭露头角,让多少王孙贵胄为之倾心。就连前夫也一而再再而三的前来骚扰,痛表衷肠。只不过世人却不知,那万丈荣光背后,她所求的,不过是繁华落尽,洗尽铅华之时,有人与她举案齐眉,相濡以沫,一生一世一双人。蓝婴的群【196257682】欢迎各位宝贝亲前来围观。【精彩片段】片段一:暖阁之上,纱幔轻撩,望着芙蓉榻上那对紧紧纠缠半裸的男女,纪弱颜眉角一挑。与那女子四目相对,迎着那风情且挑逗的媚眼,她终是脸色大变,掩面泪奔。几秒之后,身后却传来了那女子羞愤失控的尖叫声,直入云霄。纪弱颜终是顿下步子,素手一放,扭头望向那已经被众人围住的暖阁,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想让我去瞧春宫?这么好的事情,总该让大伙儿都开开眼才好。片段二:纪弱颜望着站立在自己面前怒火冲天的男子,还有他发丝上挂着的茶叶、一滴滴正在下落的水珠,“像你这么脏的男人还妄想碰我?省省吧!”男子俊美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回身扣上门,作势就要扑将上来,“纪弱颜,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纪弱颜脸色一冷,手里的银簪毫不留情的划过男子的手臂,却在大门被撞开的那一瞬间,扑倒在地,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嚎啕大哭,“相公,你不要打我,以后你再跟那个女人如何我也不敢管了,求求你,不要打我!”片段三:纪弱颜笑颜如花的弹了弹手里的一纸和离,看着娘家小厮从夫家将几十箱的嫁妆一一扛了出来。男子面色全黑,骨节握的直响,“纪弱颜,别以为你能逃出我的手掌心。”纪弱颜莞尔一笑,从腰间将一块玉佩取下,扔了过去,“唔,这是你们家传给媳妇儿的玉佩,你好生留着。豺狼配虎豹,色狼配蕩妇,你们挺合适的,趁早把事办了吧。”片段四:蜜儿跌跌撞撞的跑进暖阁,瞧着还在悠闲的逗着鸟儿的纪弱颜摇头道,“小姐,外面的几位公子已经打起来了,您看……”纪弱颜头也不回的道一句,“你出去告诉他们,谁能替我拆了沈家大宅,我就嫁谁。”蜜儿怔了一瞬,这才面露难色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