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慧怀孕快三个月了。
她斜靠在床上，使唤着刚下班回家的大朱干这个干那个，大朱急得满头大汗，生怕哪一点没做好，惹得这位没轻没重的小姑奶奶发脾气，她的肚子现在可是不容有一丝闪失。
“大朱，我腿抽筋，你躺下我把腿放你身上。”大朱刚走到厨房，烧了一锅清水，想煮点挂面垫垫肚子。
大朱连忙跑回卧室，从床头上拿了个黄豆填充的纯棉老粗布枕头，轻轻地把米慧那纤细的双腿抬起来，放在了枕头上。
“我不垫枕头，我都垫了一天枕头了，硌的我腿疼。”
“你先垫会儿枕头，我去做点饭。”大朱温柔的能攥出水来。
“我就这一点小小的要求你都不满足。我一个人过的好好的，你偏要我生孩子，我不生了，这就去医院。”怀孕的女人总是情绪波动很大，米慧突然从床上跳了下来，冲大朱喊道。说要，风风火火地跑到衣橱边，猛地拉开衣橱，把衣服拽出来，扔到床上。
“我这就去医院做流产！”米慧嚷道。
“米慧――”大朱叫着，从背后抱住米慧，“不要说那两个字，米慧，不要说，我们的宝宝会好好的，我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大朱趴在米慧的肩头，呐呐的说道。
“你怎么了？”米慧觉察到大朱的异样，掰开他紧扣在自己腹部的双手，转身问他。
大朱低着头，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
“大朱，你怎么了？说话呀，不要我……”米慧也蹲了下来，摇晃着他的身体，焦急地问道。
过了许久，大朱抬起头，眼睛里满是痛苦，“永远不要说那两个字，好吗？”他颤颤地说。
米慧瞬间变了脸色，她后退了两步，指着大朱说质问道：“是不是因为你以前的女朋友啊？她……我就知道你的故事肯定不简单……”
“不是的，”大朱辩解道，“不是的，我没有前女友，你肚子里是我的第一个宝宝。”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不能说那两个字。”米慧的眼睛里带着几分质问。
大朱蹒跚地走到床边，从床头柜里翻出一盒中华，自从打算要孩子以来，就没碰过香烟，他颤抖着拿出一根，放在鼻子底下猛吸一口，下了很大的决心的样子，对米慧说，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件事了。”
他拉着米慧一起坐在床边，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一只手把米慧的双手紧紧抓着，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米慧瞪大眼睛盯着他，仿佛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别这样看着我，跟你想的不一样。”大朱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想做出一个笑的表情，却比哭还要难看。
“我六岁那年，计划生育刚开始。一个家庭去如果第一个孩子是男孩，就不允许要二胎了。我家就是这样，”大朱叹了口气，继续说“而第一个孩子是女孩的话，就可以生二胎，我邻居家就是这样，他们俩家大女儿跟我一样大，小女儿也三岁的样子。”
“我们经常在一起玩，有一天，她趴在我的耳朵上，悄悄地跟我说了一个秘密，她的妈妈又怀孕了，不久以后，她会再添一个小弟弟或小妹妹。”
“我听了，跑回家让我妈也给我生个小弟弟或小妹妹，换来的是一顿骂，我的心里更加的不平衡了。”
“后来，我们再在一起玩的时候，总是她们姐俩一伙，我自己一伙，别的跟我一起玩的小孩子，大多也是有兄弟姐妹的，我很羡慕他们，也想有个弟弟或妹妹，我不知道我的这种羡慕，最终会变成这样。”不知何时，泪水已经悄悄漫出大朱的眼窝，他的话音也哽咽了起来。
“那时候，虽然计划生育查的严，但是还是有很多人偷偷地生，大半夜睡不着的时候，经常听父母说，哪个村得谁谁谁家偷偷生了大胖小子，被计生办的人知道了，把他家的东西都没收了。”大朱突然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米慧“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不这么做。”
“一天中午，我独自在门口大树底下玩耍，几个陌生人走了过来问我，小孩，你知道谁家要添弟弟妹妹吗？我伸手指了指对面大门，就头也不会回地跑回家了。”
“到了晚上，躺在床上朦朦胧胧地正要睡过去，听在乡里工作的父亲对母亲说，对门某某媳妇超生，被计生办知道了，抓到了乡里。”
听到这里，米慧把双手从大朱手里抽出来，紧紧的反握住大朱的手，安慰他“不要多想，事情都过去了，那个孩子本来就是他们超生的，不是你的错。”
大朱摇摇头，沉沉地叹了口气“唉！你不知道。”
“第二天下午，父母都出去工作了，我自己在家里，突然外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我趴在大门上从门缝里往外看，原来是邻居那姐妹俩在哭，放在平时，我早就跑出去安慰他们了。或许是心虚，我始终没能迈出大门槛。”
“晚上，父亲从乡里回来，对母亲说，对门家里的没了，流产后大出血，没能抢救过来。”
大朱抱着头，呜呜地哭了起来。米慧抱着他一遍一遍地说：“我知道你也不想这样的，我知道你后悔了，我们都好好的……”
从那天起，米慧的情绪稳定了许多，她的案头，放了一本《地藏菩萨本愿经》，每日念诵，为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逝去的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