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很久,天上下起了细细的小雨,清凉的雨丝落在了段乐的小手上,一滴、两滴、三滴……一会儿的时间,他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然后他睁开双眼,见此时已然是黑夜了。
仿佛是黑夜赐予了他力量,黝黑的一双手推着他站了起来,他只觉得自己稍一用力,就会有一种肝肠寸断的痛感。
他走了两步,体内流出的鲜血滴落在地上,血腥的味道充斥在他的脚下。他脱下了身上残缺的补丁衣服,整齐地叠在一起,夹在腋下,艰难地向前走去。
在他的附近,有两具尸体,一具是石勤快的,一具是顾春安的,他先走到顾春安的尸体前跪了下来,嚎啕大哭道:“爹爹,你不能离开我呀,不能,我舍不得你,爹爹,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走了……呜呜……”
大哭声压过了周围所有的声音,但是遮不住远处的光亮。从他的东面那个方向赶来了一群人,他们每个人拿着一支火把,火光冲天,汇聚在一起,宛若白昼。
“看那里!快看!”村中的刘水第一个发现了段乐,虽然天色很黑,但是依稀能看到人影。
他冲在人群的最前面,跑到了段乐的身旁。
火光照在段乐的脸上,除了那一双闪着泪光的眼睛外,其他的部位都被污垢掩埋了。
“孩子,这是发生什么了?”刘水看着他问道。
他没有回答,而是指了指地上的顾春安。
刘水顺着往下看去,尖叫道:“啊!顾春安!”
走在后面的村民也跟了过来,他们见到已经死去的顾春安,大为惊讶,谁也不信这是真的。大石头、小石头,这两兄弟吃惊得都把手中的火把掉在了地上,他们蹲在顾春安的尸体边,想起曾经顾春安帮助过他们太多事情,便哭了起来。
段乐与大小石头两兄弟的哭声也惹得众人眼眶湿润。几个村妇连忙去搀扶段乐,以免他做出傻事。
“孩子,顾春安是被谁害死的?我要找到那个人,然后替顾春安报仇!”刘水咬牙切齿的说道。
段乐哭得都没力气说话了,他支支吾吾的。
“快说呀你,是谁?”刘水再次问道。
一旁的一个村妇拉着段乐的胳膊,对着刘水生气的说道:“你问他有什么用啊,他知道什么,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孩子,你别再把他吓到了!”
刘水瞅了一眼村妇,想想也是,于是他召集众人一同寻找线索。
但是夜色浓浓,不利于搜索,他们寻了半天,一无所获,而且大多数人均已困倦,因此,他们决定明日天一亮再做打算。
在众人的帮助下,顾春安的尸体,以及后来发现的石勤快的尸体,一并安置在村中修了一半的祠堂内。而段乐则是安排在了刘水家里。
“孩子,跟我走吧,今晚睡在我家,你也哭了很长时间了,我想肯定哭累了,等到了我家,我先给你洗一洗,饱饱的吃上一顿,然后睡上一觉,明天清晨一醒来,你又能见到太阳了。”刘水稳稳地抱着段乐,一边看着路,一边说话。
段乐一时还没有从父亲过世的悲痛中脱离出来,他露着呆滞的眼神,对刘水的唠叨置若罔闻。
走了半柱香的时间,他们到了。
在刘水家,段乐第一次看到了刘水的内人。这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妇人,眉心处有一颗美人痣,恰到好处的修饰了她白嫩的脸蛋,若不是她面色过于憔悴,看到的便是一个有着倾国倾城之美貌的女子。
段乐心想:刘水这样的怂人,怎会有这般美貌的内人。他想不通,于是问刘水:“刘叔叔,你长得这么丑,婶娘生得这么美,为什么你们会成家?”
刘水哑口无言,他尴尬的解释道:“因为你婶娘知道我对她好呗,嘿嘿……”
段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好啦,别问这个了,我去外面弄点水来给你洗一洗,你看你脸上身上都成什么样子了,刚才我是抱你回来的,结果害得我身上也脏兮兮的,看来我也要洗一洗了。”刘水看着浑身的污泥,无奈地说道。
段乐为此感到难过,他也不想拖累刘水的,本来他是想去祠堂陪伴顾春安的,可是村民们担心他再出事,所以他迫于无奈,跟了刘水。
刘水出去了,他环视着里面的一切。他见刘水的内人安歇下了,睡姿舒雅,表情安然,像个婴儿一样。
刘水原来的家与段乐的家一样,都被洪流毁坏了,此时刘水的暂居地是一个山洞。洞中的空间十分狭小,布置得也比较简单,只有一张石床、两个石凳、一张石桌。石床看似很坚固,其实两端俨然有两道很长的缝隙,如果用锤子一砸,估计就会碎成一地。石凳、石床像是配套的,上面刻着朴素的花纹,就是棱角磕破了,残缺不全。
里面的空气有些混浊,隐隐约约的闻到一股发霉的味道,原来在石桌上放着一个白色的瓷碗,碗里面是半个长了绿毛儿的烧饼。段乐只瞅了一眼,便没了胃口,他担心一会儿刘水让他吃的东西就是那半个饼。
石桌上点着的蜡烛,用得只剩下了半截,昏暗的光线一闪一闪的,可能是从某一个角落钻进了风,戏弄着烛光。他坐在一个石凳上,凝视着烛光,久久无法忘怀今日所发生的一切。
“来啦来啦,水来啦!”刘水小跑着就进来了,双手端着一个木盆,由于晃动,盆中溅起了水花,一点儿水洒在了地上。
段乐站了起来。
“快来,孩子,我先给你洗,然后我再洗!”刘水激动地说道,“老实告诉你吧,我已经好久没有洗过澡了,趁这个机会,说什么我也要洗个痛快,呵呵!”
好久没洗过澡了?段乐联想到在来的路上,就闻出刘水身上散发出一种异味了。
“刘叔叔,怪不得你身上那么臭,原来是很久没有洗澡了呀!那我问你,你这么久没有洗澡,刘婶娘不知道吗?”
段乐的这一问,问得刘水无话可说,他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皱着脸端着盆子走了过来,然后蹲下半身子,拿出盆中的一条擦脸布,拧干水,去擦段乐脸上的污垢。
……
……
“舒服吗?一定很舒服吧!”刘水笑呵呵的说道。
段乐稍稍点了点头。
“唉!你说为啥好人不常在呢,顾春安那么好的一个人,而且那么能干,怎么好端端的就死了,要说这人呀,说坚强也坚强,说脆弱也脆弱,活着的时候,干活儿比任何人都拼命,死了吧,还那么一声不吭的就走了,连个遗言都没有留,你说这……”
“不要说了,我不想听!”段乐突然打断了,他生气的看着刘水。
刘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紧忙捂起嘴巴。
段乐看了刘水最后一眼,顾不得脸上还未擦净的污垢,就躺在已经收拾好的地铺上。
“这孩子,还不让我说了!”刘水端起木盆出去了。
身下的地铺软绵绵的,很暖和,段乐躺在上面十分舒服,他不由得打心底感谢刘水贴心的安排。别看刘水平时五大三粗的,但是也有温情的一面。段乐由此想到了他那美貌的内人,心想:怪不得婶娘会嫁给他呢,原来如此!
……
……
夜已经很深了,段乐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颗复仇的种子扎根在他的心底,他脑子里不断地琢磨一个问题——那个神秘人究竟是谁?
那个神秘人就是他的杀父仇人,他一定要想方设法的找到,无论多么艰难,他都会迎难而上的。
深夜,是他以往修炼的时刻,但是今日父亲之死给他带来的巨大痛苦和仇恨,令他无法做到专心致志。
他盘膝而坐,两手摊在膝盖上,凝神闭目,开始发力,将体内的精元汇聚在丹田。可是当他运气时,却觉得提不起精神,稍一用力,就会虚汗淋漓,如黄豆般大小的汗滴渗出额头,他顿感浑身不适,像是坐在了一尊火炉之上,从身下往上涌的热气,憋得他满脸通红。
“呼呼呼!”
他的呼吸渐渐地不畅,大口大口的喘气,天灵盖上冒出了一股股白气,发出“咝咝”的声响。
声音惊动了酣眠中的刘水,他迷糊着眼睛,起身往段乐这边看去。
“啊!”
他恍惚之中见段乐卧倒在地,起先还以为是在做梦,然而定了定神后,却是真的,他连连尖叫。
“啊!啊……”
叫声惊醒了睡在他身旁的刘婶娘,刘婶娘问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段乐!段乐!”
“段乐怎么了?”刘婶娘起身也朝着段乐这边看去,“什么也看不到呀?”
刘水站起来,手忙脚乱的把蜡烛点上。
烛光里,段乐口吐鲜血,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刘水急忙抱起他,吩咐了刘婶娘几句话,就慌里慌张的走出家门。
“孩子!孩子,你这是怎么了?你要撑住呀,我这就带你去找石半仙去!哎呀,我忘记穿衣服了,这可怎么是好?”刘水这才记起他没穿衣服就出来了,“唉,还是算了吧,救人要紧,也不知道石半仙那个老不死的在没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