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夕时京城中街上可热闹了,远近都可听到外边起起伏伏噼里啪啦的爆竹之声,于府院中似乎都能听道街外的喧嚷,宫中按例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宴请各家皇室贵族。
阿玖通常都不喜欢这些场合。
不过,七公子说宴会上会有很多好吃的,重点是,有好酒佳酿。
阿玖一听眼中一亮,便也跟着他去了。
那宴会中大多都是皇室子弟和各宫妃嫔们,皇上坐在前首席间,身旁是太后皇后和庆贵妃。阿玖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宴会,以前年夕的时候,不是在军中,便是在丞相府中的家宴。虽然一样是四处张灯结彩,却都没有宫中这般富丽堂皇。
自然七公子的母妃也来了,她远远见了阿玖,便上前去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来坐下,然后悄悄给阿玖塞了一个锦囊。
精细的绣纹,顺滑的丝绸,落在掌心凉凉的触感,阿玖抬眼看着淑妃,将锦囊收于袖中。
淑妃嫣然一笑,从盘中拾起一块甜糕给阿玖。
席见丝竹管弦哗然,自然也是少不了舞蹈,宫廷舞娘们翩翩起舞,个个肤如凝脂,腰若拂柳,回眸一笑间,似是三月春风拂面,烁华流动,尽显那妙曼的身姿。
阿玖看着这歌舞升平,大大打了一个哈欠,然后将目光蓦然停留于其中一个舞女身上,那舞女似是从天而降一般,伴随着一股清冽的芳香,散落的绯红花瓣间,盈盈而来。若论其姿色,是比京城最美的酒,更加让人如痴如醉,为其沉沦。
唉,可惜啊可惜,可惜自己一介女流,只得欣赏欣赏这番美貌。
阿玖自酌,叹气摇头。
此刻席间各男子皆是停止了所有动作,看着此刻其中如花般绽放的女子,不过,除了景淮那个不解风情的人,他只淡漠的喝着杯中茶水。其次,便是七公子那个人,他坐在对面,傻愣愣地盯着阿玖看,见阿玖抬眼与他对上目光,他竟是莫名其妙勾起嘴角笑了笑。
神经病,阿玖心中暗暗咒道。
阿玖朝他翻个大白眼,转头去看那舞女,只见她舞步轻盈,似是可乘风而起,宛若天女下凡一般。
可就在这些舞女盈盈舞步间,外堂不知是哪些不识趣的,突然闯进来一遭人。
皇上勃然,嘈杂声下,众士兵押着一个黑衣人上来,说是宫中刺客。阿玖扶额,怎么她这一来宫中都能遇到刺客。思虑间无奈,饮了口杯中酒。看着眼前这一遭。
宴席也因为这番事情早些结束了,出宫路中,马车上多了一个人,阿玖看着车中这个人,美若画中仙子,正是那席间舞女。阿玖瞧着她,她也瞧着阿玖。
这二皇子在想什么呢,这么漂亮的女人,自己不留着,非得送给这个荒废无能的七弟。真是奇怪,真是奇怪。
“你为何一直盯我的舞女看?”七公子瞅着阿玖,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的?这还刚收了人家的人,就自己的了。
“我觉得她漂亮,我还不能看看喽?”
“那你继续。”
“……”阿玖无语地朝他翻个白眼。
那舞女只是嫣然一笑。
“欸?姑娘,如何称呼?”阿玖托着下巴朝那舞女问道。
“小女名思晴,自为奴婢,郡主唤我晴儿便可。”那舞女恭恭敬敬答道。
“思晴。”阿玖歪头,“思暮秋风明月楼,晴阳晚照烟霞雨。不错的名字。”说完便朝舞女笑了笑。
舞女也温和一笑。
七公子则是口中侃侃说道:“不想这大将军口中还能念出两句诗来。”
“你……”阿玖瞪了他一眼,这人存心跟她过不去吧,心想算了,便恨恨朝他说道,“罢了,咱堂堂一个大将军,不与你这小白脸计较。”
小白脸?七公子转头看着她,她却一脸鄙夷,还朝他咂嘴摇头。
这七公子有一舞女侍妾也便罢了,阿玖心想以后也他也不会来找她什么事,反正身边时时有佳人服侍伺候,怎地会想起她一个粗莽将军。所以一回小楼便一身畅快走进屋中,拾起桌上一盘瓜子儿,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把瓜子放嘴边嗑了起来。
阿玖瞅瞅院中几个丫头,觉得这年夕她们过得好生冷清,便粗略包了几个红布包,分别发给她们,几个丫头高兴极了,阿玖便让他们随处玩去。丫头们一听,吵吵闹闹着拥着往外边去了。
这还没半晌,竟见那七公子来了,阿玖正翘着二郎腿抖来抖去的,月儿及其他侍女则噗通跪下朝七公子行礼。
阿玖抬眼,这厮又是来干嘛。
他进屋,瞧着她,也不说话。
阿玖漫不经心瞅着他,他那张脸怎地老是这副表情,跟破庙里的煞神雕像似的,一看就没有什么善意,想打架是吧,小爷随时奉陪。阿玖再瞅瞅他,他不说话,也不动。这是在比战前气势?哼,你以为小爷气势上会输给你吗?
月儿低着头,屋中怎半晌没有声音,便微微抬头看了看,只见阿玖满脸挑衅,再看看七公子,这人则一脸……应该是毫无表情,然后谁都不说话。
月儿自然也不敢作什么声,只得安安静静地跪在原处。
“……”七公子微微动了动,上前几步。
是要动手了吗?
他走得更近了,阿玖噌地一下站起来,准备应战,他却抬手扶住她的肩膀,阿玖只觉肩头蓦地一沉,被他一下又按回座椅上去了。
这……都不留点面子的吗?
“你干嘛,谋财还是害命啊?”阿玖见自己处于下风,便朝他问道。
“不谋财也不害命。”七公子绷着的脸终于笑了笑,然后凑到她眼前,他伸手抬起阿玖的下巴,“我是来告诉你,什么是小白脸。”
喔,原来是想使用美男计啊。
阿玖看着眼前的他也扯着嘴角笑了笑,伸手挽住他的脖子,起身到他耳边轻轻嗤笑,“那么,我也来告诉你,我这个将军,不仅仅只能念两句诗喔。”
月儿这一看,见势就溜。
七公子不想阿玖又耍起了流氓,只觉耳际她的气息宛如一股热流,灌入全身。只到脚背上一阵疼痛感,这股热流也瞬间烟消云散。
他低头,只见阿玖朝着他的脚背狠狠跺了好几脚。还满脸得意洋洋。
“你……”他吃痛,脚间不稳,便向前跌入了她怀中。阿玖一下趔趄,倾身绊倒在长椅上。七公子亦是整个人倒过来。
阿玖见势,一把将其推开,他竟没站稳,跌到在地上。还一不留神扯散阿玖的腰带。
阿玖起身,没有腰带束缚,衣衫散开,方觉大窘。
七公子从地上半撑起腰,瞧见阿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愣了愣神,又看了看手中拽走的腰带,只朝着阿玖慵懒地笑了笑。
“你笑什么?”阿玖朝他没好气地说道,“把腰带还给我。”
七公子则是笑意更浓,还带着丝丝挑衅之意,“不给。”
“你给不给?”
“不给。”
“你……”阿玖气愤地指着他,“你不给是吧?”然后跳过来提拳便要揍他。
七公子见状,真不知他哪来的好心情,居然在那里笑,还笑出了声。
阿玖上前一把捏着他的嘴,恶狠狠瞪着他道,“不许笑。”
他看着她一脸恶狠狠的模样,眼间蕴着笑意。方闻屋外嘈嘈之声,于空中喧嚣,阿玖闻声,裹起衣服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阿玖出了屋,霏霏之光映入眼帘,闪闪烁烁打在半空中的光点,升起,升起,再升起,砰然炸裂,散落四下。红的,蓝的,紫的,五彩斑斓的,这是上京城的烟花,每年只有年夕和上元节才有的这番景象,皇上会于上京东城门上命人燃放烟花,供于万民赏乐。
阿爹说,阿娘最喜欢的,便是这上京城的烟花。
不过阿玖不大喜欢,总觉得太过喧哗。
也不知道那时候的阿爹阿娘,他们仰头看这片被烟火照亮的上空,又在想着什么呢。
阿玖回头,见七公子半仰着头,眼中明暗闪烁。偶尔会侧头看她一眼。
阿玖拂了拂袖,这才想起淑妃给她的锦囊,便从袖中掏了出来,打开瞧了瞧。
里面是一封信,信中潦潦草草几句,总之就是希望阿玖出关塞北的时候,替她去瞧瞧乐瑶公主。
唉,那当然不用说,阿玖这一去塞北,路经北燕总是会去看看她的,乐瑶是个温柔和善的人,有时也少女心性,不失活泼,阿玖蛮喜欢她的。
想来有些可怜,本贵为一朝公主,多好的年纪,却为了家国和平远赴万里,嫁给一个素未谋面之人,终此一生。
天气初暖,过了这寒冬腊月天,一个年头结束,便是春来的时候。迎面而来的风凉凉的,阳光从天空上密密洒下来,千丝万缕一般,将世界照入一片金色的朦胧之中。或许,又是个好天气。
阿玖晨起溜达了好几条街,有些觉得索然无味,便跑城郊军中去了。
日落归时,那月儿见她,便急急跑来,面色有些焦急。阿玖瞧着她,心想她平时也不这样,便拍着手中折扇问道,“何事啊?莽莽撞撞的。”
“郡主,奕王他……他被大理寺的人抓走了,说是什么,什么谋刺李尚书和太子。还有,景王爷也被指认为其同党,都押入地牢了。”
阿玖听言皱了皱眉头,“你可知主审此案之人是谁?”
“执金吾说,皇上亲审。”
“也对,毕竟牵连皇室。”阿玖听言点头言道。
“郡主……你,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啊?”
“我担心有什么用啊?”阿玖回头抬扇敲了敲月儿的脑袋,“我这担心还能帮他们出来吗?这案子也查了那么些天,也不见得有个什么结果,再说,我虽为一朝将军,也不过一介女流,不得干扰政事。”
“啊,那,那万一奕王有什么事,郡主不成了寡妇吗?”
“欸~你这小丫头,就不能说点吉利点的吗?”阿玖叉腰对着月儿的脑袋像和尚敲木鱼一样地敲着。
月儿正捂着脑袋连连叫痛,这时院外一个丫头进来,向阿玖报说是思晴姑娘求见。
思晴?她来做甚?
阿玖皱起眉头,想了想便点头应了。
这思晴姑娘来了也没什么事,顶多就为了七公子的事,啼啼哭哭了半天,我见犹怜。阿玖废了好大劲才把她哄走。
这日,阿玖于街上行着,路中风大,只闻人声嘈嘈,却听几言七公子与景王爷的事。
且说玖郡主日前为救太子,伤于刺客肩颈处,不想竟是刺了自家夫君而不知,景王爷为包庇其罪,假以为刺客,太子信之。亦不知七公子病弱,竟会此番作为。
阿玖笑了笑,民间云云,不过还是有些荒谬。
她提起腰间的长剑,举步走出熙熙攘攘的街道。
靠着那地牢外密林间的树杈上,昏昏一睡,醒来时天边已无半点明色,只有稀疏几点星光伴着正空上的朗朗月光,看样子,应是过了子时,兴许是因为凉风中睡得久了,总觉手脚发麻发冷,鼻子还有些痒痒,阿玖愣是憋了半晌,也不见打出个喷嚏来,好让自己畅快些。
阿玖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了一些,她梗着脖子往林外隐隐约约闪现的火光处探望着,地牢外的瞭望台上,站着两个值夜的士兵。阿玖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露水,拉起黑色的布巾遮住了脸,翻过树林,无声无息间潜了进去。
阿玖瞧着,地牢过道上到处都是士兵巡逻,一队士兵循环往复从头走到底,又从底走到头,一个来回约莫一柱香的时间,阿玖把地牢都窜了个遍,好容易才找到七公子的牢房,他的隔壁关的便是景淮。
“哎呀呀。”阿玖侧身倚着牢门,歪头看着里头穿着囚衣的七公子,眼中蓄着笑意。
七公子闻声抬眼,瞧了瞧她,然后又继续侧头靠着牢房石壁,闭目打盹。
阿玖笑,朝他眨巴眨巴眼睛,“猜猜我是谁?”
空气中一片安静,并没有人理她。
……
唉,无趣无趣。
阿玖跳到隔壁牢房,见着景淮亦没有睡觉,他盘腿坐在桌前,见她来了侧身笑了笑,“阿玖。”
阿玖嘿嘿挠头一笑,扯下蒙面布巾,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你看,我想着你们地牢里这伙食肯定不好,我就去买了几个牛肉烧饼,可好吃了,京城那些我都尝过,就他家的最好吃。”她说着便往牢房中塞了进去。
景淮见状,走过来伸手接着,“是比不上外面些,但也不会饿着。”他说着拍了拍她的头,“以后莫要再跑这牢中来了,万一被抓到,那岂不是要跟我们一起吃不好睡不好的,外头那些好酒好肉,那你就吃不着了。”
他拍着阿玖脑袋,手间冰冷冷的,阿玖伸手摸了摸他的衣服,只薄薄一件单衣,“你不冷吗?”
“无碍,不冷。”
阿玖笑,“你放心吧,他们抓不到我的,他们要是抓我,我就把硫磺粉洒他们眼睛里去。下次我给你送件暖和和的衣服来,你悄悄穿在里面,他们不知道的。”
“胡闹。”
阿玖朝着他咧嘴笑,估摸着下一队巡逻的士兵也快过来了,然后转身便要走。
“你要去哪?”七公子冷不丁冒出一句。
阿玖回头瞅了瞅他,“我自然要出去啊,难道还在这陪着你啊?”
“你……”七公子一时语塞。
阿玖托着下巴,一脸鄙夷的看着他,“你刚才不是不理我吗?”
“我……我冷。”
……阿玖皱起眉头,不知道为什么,好想冲进牢房揍他一顿,无奈隔着这几根栏杆子,于是她朝他翻了个白眼,说道,“那你冷吧。”
“……”七公子回头愣愣瞧着她。
“喂,你别以为我来这是来看你的,我,我就是来欣赏一下这儿的风景。”阿玖看了看他,扭头就走,“我不跟你废话了,我走了。”
七公子看着她一瞬也不见了身影,只听过道远处一阵巡逻兵的脚步声传来。不一会儿从这边牢房走过,身着铁甲的士兵脚步声沉重,渐渐也消失在过道另一头。
耳闻隔壁景淮笑了笑,七公子仰头靠着草堆,言道,“不知皇叔为何而笑啊。”
“你若是不把那烧饼拾去,等会儿可被老鼠拖去吃了。”
七公子疑惑,起身看了看,才见牢门口半掩在干草间的油纸包,他走过去拾起,纸包里包着好几个牛肉烧饼。
“日久鉴心,你若待她真心如初,她总会明白的。”景淮说道,“虽口中与你吵闹,她自是关心你的。”
七公子手中拿着烧饼,也笑了笑,“皇叔似乎对我们如今状况毫不担心。”
“七朗有十乘十的把握,我又何必担心呢?”
七公子漫不经心瞧着这方不见天日的牢房,靠回干草堆,掏出烧饼塞嘴里嚼了嚼,可能是这牢中伙食真的不好吧,这温冷的烧饼,竟也这么好吃。
也不知昏昏睡了多少时辰,七公子醒来时,只见牢房角落里,被干草掩下露出的衣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塞进来的,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过。
阿玖整日里无事,要不在屋中打盹儿,要不就跑去军营里溜达一圈,看着士兵训练,然后自个儿心满意足躺太阳底下睡大觉。晚上还约着几个弟兄去逛花楼,弟兄们吵吵嚷嚷,全然忘了她是个女的。阿玖喝得几口酒上了头,也跟着他们吵吵嚷嚷着。
找来几个姑娘,左拥右抱的,醉了便躺姑娘香怀里呼呼大睡。
这日阿玖正靠着一姑娘怀中睡觉,不知什么人贸然闯了进来,阿玖酣睡间被吵得半醒,眯着眼睛瞧着来人。
“跟我回去。”他说。
“你,嗯?你不蹲牢房了吗?”在场众人听言皆是一惊,都回头带着几分诧异的眼神看了看这个立于门口衣冠楚楚的公子。
“回去。”他很坚决。
“我不去。”
“你……”
阿玖迷迷糊糊瞅他一眼,只见他一张脸板着,似乎有些不悦,阿玖朝他傻傻一笑,凑过去扯了扯他的嘴角,“给爷笑一个。”
阿玖也不知道是怎么被他半提半拽回了府上,回来便是睡了一天,方觉酒醒了些。
便听闻李尚书之子,镇南将军李樊,因弑父并蓄意谋害太子之罪,判处其三日斩首示众。
上元节前,皇上召阿玖入宫,命她节后启程西北。
西北都护府军营来报,柔然余部联北燕部族起兵欲反。
接了皇上旨,阿玖便只奔城郊军营去了,整军待发,好几日都没有回去。
上元节那天他来了,阿玖杵着脑袋发了好一会儿呆,偶听有人咳嗽了几声,才侧头去看了看,他站在不远的地方,也不知到这儿有多久了。
“有什么事吗?”
“跟我回家。”
阿玖抬手捶了捶有些发酸的肩膀,站起身来便跟着他身后走。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暖暖晒着,她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影子在她面前摇摇晃晃,脚底的鞋随着他的步伐落到青石路上,发出细微而好听的声音。阿玖歪头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不觉的笑了笑。
月儿说七公子病了一场,从牢中出来患了风寒,这些天来都是思晴姑娘在侧照顾。
阿玖只是一笑,月儿疑惑。
她敲了敲月儿的脑袋,敷衍答道,“有人照顾他自是好事啊,他好,我便好。”
七公子的侍从阿槿送来一马鞭,说是七公子特嘱意送她的,阿玖瞧了瞧,让月儿收了,待阿槿走,她方朝着月儿说道,“唉,这京城中人送礼,怎的就只有马鞭,我都收了无数马鞭了。你瞧着其他府中姑娘,送的都各种金银首饰,五花八门的。”
“那些郡主都不喜欢啊。”月儿笑道。
也罢,阿玖翘着二郎腿,嗑起了盘中瓜子。
门外苇帘被风吹得摇摇摆摆,闻声脚步,他来,带着她去上京街中看灯会,天上一盏又一盏的灯火,摇摇欲坠,灯火太亮,都盖过了天空星星的光,京城河畔,聚满了人,莲花灯芯,在河中游走飘荡,如同一条火光之流一般,明亮的光照耀这所有人的脸庞。每一道光芒,都承载着每一个人的心中愿望和期许。
阿玖跟着他转了一圈,看着一盏灯,红色的花瓣微微拢合,也不知道是什么花,映在灯光里像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一般。
“风里去又来。”
“凤。”
“直上浮云间。”
“去。”
店家高兴,取了花灯来,递于阿玖。
“你怎这么快就猜出了谜底?”七公子有些好奇地问她道。
“去年上元节的时候,我猜的也是这个。这灯谜猜来猜去,来来回回也就这么几个。”
阿玖扯着他跑到街头河畔,取出火折子点了花灯,放河里顺着河流一路漂流而去,无数的火光流淌着,闪烁在眼中,宛若那璀璨的星河就在眼前一般,织女与牛郎,看见的那片银海星河,是否就是这番景象。
阿玖拉着他沿河畔跑了一路,如同在北疆时,她拉着他在荒野中跑去,风在耳边呼呼作响,都听不清了周遭的喧嚷。
她说,若是那灯火在途中灭了或是停在什么地方,许的愿望便不会灵验了。
只到那盏灯沿河漂进了湖中,他们才停下来,心满意足笑了笑。
她握着他的手,只觉掌心出了汗,她侧头去看,本想抽手回来,却又被他紧紧握住。
“咦?那不是孟熠公子吗?”人群中突然有人言道。
“对啊,孟熠公子,他怎么?七公子?”一群转头瞧着她,又瞧着她身旁的七公子。然后张大嘴巴满脸不可思议。本两人一行没什么事,可他却紧紧拉着她的手,本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奇怪的是阿玖穿着男装。然后在这群人眼中便成了两个男人牵着手的奇怪景象。
阿玖扶额。
她惩恶扬善也便罢了,这七公子搞什么事情,怎街坊人都认得他。
阿玖见抽不回手来,转身就脚底抹油似的,一言不合就开溜。
溜了大半条街,阿玖大喘着气,狠狠瞪他一眼,“你给我放开。”
他却笑起来。
“你……”阿玖见他如此,气愤,提起他的手恨恨咬下去。
他吃痛,这才松开手,阿玖也松了牙,插起腰瞧着他五官都皱在一起的脸,哈哈大笑。
阿玖笑了一会儿,懒得理他,转身就走。
她街中转了一圈,把摊上小东小西都拾起瞧了个遍,回头见一姑娘小摊,那姑娘生得水灵灵的,十五六的年纪,大大的眼睛似小鹿一般,皮肤像是轻轻一掐便能掐出水来,樱桃小口,还真是好看。
阿玖见着,便走了过去,“姑娘,你这些东西怎么卖啊?”
那姑娘轻轻一笑,笑起来两个小小梨涡,脸蛋圆圆,灯火映衬下,好看极了,她用细柔的嗓音问道,“公子瞧上什么?”
“本公子……”阿玖挑眉朝她坏坏一笑,“瞧上……”
“瞧上这个了。”那七公子又冒出来,一口就打断她。只见他手中拿起一个银手环,环上有两个雕刻着精细花纹的银铃,拾起时铃声清脆幽幽,倒也是好听。
不过阿玖还是白了他一眼,伸手捡起那角落里最不起眼云纹木簪,道“呃,本公子瞧上这木簪了。”
“公子好眼光,这簪乃乌木药柏而制,祈主身体康安,只这京中金银白玉玛瑙翡翠居贵,也没人能瞧上一眼,便把它置于这角落里了。”那姑娘说道。
“簪子?我看这个好看。”那七公子拾起一个琉璃雕花的金簪,灯火下五彩斑斓的。
“……”这存心跟她杠上了吧。
“你觉得好看吗?”他居然还转过头来问她。
“好看好看。”阿玖放下木簪,甚是不想与他说话。
“我觉得也好看。”
“对啊,好看好看,插你头上最好看。”说完转身就走,懒得理会他。
阿玖自己走了回去,收拾了一些杂物,提着一包东西又出了门。
七公子回去觉得有些纳闷,拿着书想了一会儿,看着侍从言道,“阿槿,你前几日说郡主非平常姑娘,不喜欢什么姑娘家的首饰,送她马鞭她肯定喜欢,可给她送去,她又不喜欢。好了我听你的,今日带她去街上逛了逛,瞧着她喜欢什么,她看上了一枚簪子,可我问她时,她又不喜欢了。这是为何?”
“呃,这……这郡主的心思,在下也……”
“罢了。”七公子抬了抬手,继续拿起书看。
阿玖军中排了日程,让肃歆整顿好马匹,出营去了云上居。
阿玖找到郭莹儿住处,给了她一包东西。
“姑娘,明日午时,城东,你换上这身衣物,去军中找一个叫肃歆的人,他会帮你混入出城的军队中,那是将军出征的队伍,没人敢拦你的。”
“公子……”
阿玖笑了笑,“你放心,待你出城,有人会来接应你,送你回辰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一天会为你家人讨回清白的。”
“小女于此谢过公子。”郭莹儿跪了下去。
阿玖扶了她起来,“姑娘,此去一行,有缘再见,后会有期。”说完转身便走了。
郭莹儿望着她的身影,低头看了看手中包袱,再抬头时,也看不见她任何踪迹了。
次日,阿玖换了一身戎装,红缨头盔黑甲面具,驱马浩浩荡荡出军营。
整军往城东门而出,见肃歆带着郭莹儿来,朝他点了点头,让他们进入队伍,跟随大军出城。
可偏偏,那郭莹儿一个弱女子,跟不上大军脚步,不得不跟在队伍中小跑着,踉踉跄跄居然拌倒了,坏了军队阵行,步兵将领一怒,大声呵斥。
阿玖转头,无奈扶额,这郭莹儿又不会骑马,让她混在步兵中,看来还是不妥。
这时城门守卫士兵目光聚来,不巧的是那钱侍郎的公子,钱姜文亦在,便是郭莹儿口中害得她家破人亡的钱家公子。
这家伙怎么在这,阿玖只觉奇怪。
那郭莹儿坏了军阵也罢,将领喝其两声也无伤大雅。
可这女儿家胆儿小,起身颤颤巍巍跟着军队走,行至城门口见钱姜文在,又吓得摔了一跤。
“莹儿?”钱姜文喊道。
阿玖只觉头疼,怎这姑娘跳湖自尽的胆量都有,今日又是怎么回事。
阿玖回缰驱马过去,见那钱公子与郭莹儿拉拉扯扯个不停,耽误军队进度。
“钱公子这是何意?为何纠缠我帐下兵卒。”
“她是郭莹儿。”
“她是谁我不知道,现如今她在我军队之中,便是我军队之人,我奉劝公子一句,公子若是再扰,耽误了行军进度,其罪你担得起吗?”阿玖言道。
“自是担不起,不过将军军中窝藏刺客,其罪将军担得起吗?”不知什么时候那钱侍郎竟也来了,身边还有一个执金吾大人。
还真是热闹。
那钱姜文见了自家爹,唯唯诺诺低下了头。
“刺客?”阿玖骑在马上看着钱侍郎笑了笑,“侍郎大人可真会说笑。”
“说不说笑带走便知,我看看将军是不是真有那胆量敢窝藏刺客在军营中。”钱侍郎道,执金吾便派来士兵欲抓郭莹儿走。
此时只见钱姜文忽然往地上一跪,“爹,你放过莹儿吧,你不要杀她,好不好?”
那钱侍郎一听气得脸都青了,大喝一声“逆子”将其推到一旁。
阿玖是越听越糊涂了,这不是钱姜文要将郭莹儿霸为己妻吗?郭莹儿才逃不出去,这怎的是逮着她不放,还要杀了她。
“这军中刺不刺客,本将军自会盘查,还劳烦侍郎大人,莫要再纠缠我手下士卒。”阿玖看着他们,尽量客气地说道。
“哼,我看将军还真是胆大包天,你不就是仗着皇上恩宠妄为,你莫要忘了多年前你父亲和范家的人,都是怎么死的。”钱侍郎轻笑道,“你竟窝藏刺客于军中,我看你这出城的军队,都得好好盘查盘查。”
“盘查?”阿玖冷哼一声,“这各方军队和京城护卫,乃兵部之事,何时轮到你一个礼部侍郎越权来管了?”阿玖说着,看了一眼执金吾,继续冷笑道,“你堂堂一个执金吾大人,竟会屈服于礼部,这世间的笑话,还真是千奇百怪。”
“都是为皇上效力,何来越权一说?”钱侍郎倒是大言不惭。
“侍郎大人一口咬定我窝藏刺客,纠缠于此,耽误军务,竟说这是为皇上效力,可笑,还真是可笑。”
“你……”钱侍郎瞪着她,转身让士兵将郭莹儿拿下。
“慢着。”那七公子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还骑着一匹马过来,“钱大人这番折腾,非至于郭莹儿死地,不正是因为此物吗?”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里面不知道是啥,总之他现在脸上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看着就想揍。
阿玖瞅着他,不知道他又要整出个什么幺蛾子。
钱侍郎面色愕然,但还是假装淡然地说道,“不知奕王殿下此为何意啊?”
他笑了笑,“钱大人若是放了郭莹儿,这东西便还于你手中,如何?”
那钱侍郎皱着眉头想了想,便点了点头,然后上前接过那个布袋,仔细检查了一番,众目睽睽之下,不得已才命人放了郭莹儿。
阿玖挠了挠头,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那郭莹儿被放了,居然径直走他面前去,朝他跪下。阿玖反应了一下,难不成,这两厮早就认识,还有那个神秘的布囊。
“即已如此,还是劳烦钱大人莫要扰得吾家将军行军。”七公子言道。
钱侍郎闻言,哪会甘心,但还是面上应承着,拉着钱姜文这才走了。
七公子看着阿玖笑道,“郭莹儿还不能出上京城。”
“嘁,合着你俩认识,还合起伙来骗我。”
“将军莫怪,七公子本是为小女鸣冤,所以才……”郭莹儿转身道。
“还有,那布囊中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阿玖上前,踢了一下七公子骑着那匹马的屁股。
“那是钱侍郎他勾结地方官贪污的证据,其中还包括那辰阳衙门审你的知县大人。”他回头笑道。
“你……你知道这,喔,原来你,原来辰阳那出戏台子是你给我摆的。”阿玖恍然大悟。
“戏台子不是我摆的,我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想让辰阳知县知道我与郭莹儿有关系,故意让钱侍郎今天在此,故意让郭莹儿摔倒,到处给我搭戏台子。”阿玖忿忿说着,“还有啊,那李尚书与李樊的事……你就是故意……”阿玖瞅了瞅周围人,放低声音说,“你故意跑丞相府的,应该还跟景淮合起伙来蒙我,我说那刺客怎么回事,你一早就知道我会捅人家肩颈一刀,你还故意让别人看见,你,你还真是一只狐狸。”
“那,我可是始料未及,我并不知道刺杀太子的刺客是谁,我也不知道皇叔做什么,更不知道我那伤口会被人误以为是刺客。”七公子说道,“不过,如此这般,倒是给我推波助澜。”
“你,南禹珣,你到底想做什么?别拿小爷我当戏子耍。”
他瞧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
阿玖凑过去盯着他,“你不会是?”
“不是,将军莫要误了出军行程。”他淡淡言道,面色沉沉,他说完转身策马,马蹄敲地,一阵清脆的声音,他骑在马上颠颠簸簸,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郭莹儿向她行了行礼,“将军出发吧。”说完也走了。
她看着七公子远去的背影,无奈一笑,他是她的夫君,可她从来都不了解这个人。
阿玖转身策马,带兵出行,月余,至北榆关。
北燕临兵黑水,统军北燕王,冯杰十三世子,冯云,联阴山北柔然草原余部,乜戈达氏,欲起兵图反。
中原与北燕和亲的乐瑶公主,也只徒劳维持了几年的和平。
冯云当王,北疆哪还有安宁,冯云乃北疆第一勇士,前燕王冯宇的十三世弟,自小恃才放旷,野心勃勃,阿爹在世时,能挑起北地诸国纷争,从中翻云覆雨的,便是这冯云。
而乐瑶,却是冯云之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