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角没走成,李琴操出事了。
当天晚上他在阁楼里喝酒,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电话。
在西街知道他电话号码的人很少,又是午夜时分,一定有什么事发生。接通了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少女的声音,少女显得有点急,告诉他李琴操在一家酒吧被一个女人打了。
来不及细问,赶紧往外面跑,顽强的李琴操怎么会出事?但他马上又醒悟过来,这么顽强的李琴操才容易出事,她的顽强可能就是别人眼中的顽劣。
等他按照电话里告知的地点跑到酒吧的时候,酒吧的地上已经一片狼藉,全是酒瓶摔碎的玻璃碴,一个人老珠黄的中年女人叉着腰在发疯,使劲地摔着酒吧的瓶子。李琴操站在另一个角落里,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她大半张脸,明显是跟人有过撕扯,这家酒吧的灯光非常昏黄,北角根本看不清她的表情。
听了几句,他就大概明白了中年女人在闹什么。女人的老公经常来西街鬼混,又经常找李琴操点歌,花钱如流水,每天都喝醉,半夜不归家。今天西街有人跑去告诉这个女的,她老公可能跟李琴操搞上了,而她又听说李琴操一直没有固定的男人,极其不爽,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借着酒疯就跑来教训李琴操,一上来就动手,这女的一边骂着不要脸的婊子,一边非要李琴操说个和她老公厮混的子丑寅卯来,不说就誓不罢休。
北角心里有了数,不过是一个管不住老公的女人发酒疯为难李琴操罢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李琴操,才发现她头发上还有水滴下来,应该是被泼了酒。
“你这个狐狸精,西街的男人都被你睡遍了,嫁不出去的老女人,今天我非撕了你不可,看你还有没有脸到处勾引男人。”疯女人朝着李琴操走过去,抡圆了手,朝着李琴操的脸就要一巴掌下去。
北角以最快的速度抓住了女人的手,又以最快的速度在她脸上扇了一个耳光,疯女人还没反应过来,另一边脸又吃了北角一耳光。这两巴掌的力度控制得很好,不偏不倚,不轻不重,但足够疯女人记一个星期的了。
他很理智,知道在西街这种分不清势力的地方,很容易得罪有钱有势来买疯的人,得有足够的钱才能够平息事端,好在他不缺钱,也不用在西街谋前途,大可以图个痛快先。
“你刚才说什么,说她是嫁不出去的老女人,既然她嫁不出去,那就只能辛苦你多嫁几次,多嫁几个,你看好不好?”北角以前的工作就是谈判,善于找对方语言的漏洞。
这个女人被北角两记耳光扇得莫名其妙,反而被镇住了,她见北角一点声色不动,一时搞不清他是何方神圣,只会大喊大叫,却不敢反击:“你谁啊?你是什么人?”
“我不是什么人,我是她的男朋友,你刚才骂了她又打了她,这两个耳光,请你笑纳。”北角语速很慢,慢条斯理,但是一字一顿都有力度,“在这个地盘动手,你可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如果你敢再来动她,我会让你变成哑巴,不信你就试试。”
北角的眼神锋利如芒,不是他的戏好,是他在这一刻为了保护李琴操,动了真情。他不想让李琴操再受同样的骚扰,同时,他心里很清楚,李琴操一直按兵不动不是害怕这个女的,而是她一旦回手,这里一定会腥风血雨,他得把她的火压下去,让她克制。
这种女人很可怕,李琴操身上有太多的神秘,是他北角心甘情愿想要靠近。
北角拿出一张银行卡,对酒吧老板说了句“今晚的损失都算我的”,就拉着李琴操往外走。
“你以为这个女人很干净吗?也不看看她深更半夜都去什么地方,是不是还睡在你的床上,别戴了绿帽子还被蒙在鼓里!”身后传来疯女人如厉鬼般的声音。
北角停了下来,想回去再给疯女人一巴掌,彻底封住她的嘴。但李琴操紧拽着他的手,她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只说出四个字:“我们走吧。”
北角带李琴操上了旅店的阁楼,她的手被啤酒瓶扎伤了,他拿了备用酒精出来给她消毒,又拿备用的纱布给她包扎好,打了一盆热水,示意她洗掉脸上残留的红酒,红酒已经渗入她的浓妆里,流出一道道路子,像泪痕。
不知道李琴操是否有泪沟,她的妆太浓,看不到。泪沟很深的人看上去很疲惫,但其实是很爱笑的,这是简翎告诉他的,简翎就是个爱笑的女孩,有点浅浅的泪沟。不知道为什么,今晚北角身上的两个伤疤异常地作痛,可能是只要一想到简翎,伤痛感就会不期而至如潮水般涌来。
李琴操没理他,她的眼睛扫视了一下北角的房间,最后落在桌上,桌上放着一幅被卷起来的画,是北角白天唯一留下来的。
“你画的?可以打开看看吗?”李琴操轻声地问。
“嗯。”他点点头。
李琴操打开了那幅画,那幅画画的是远处的漓江和近处的实景房,李琴操认出了自己的阳台。
又是一阵沉默。
“你画的是我的阳台,你对我很感兴趣?”李琴操先开口。
北角没想到她这么直接,凭一个阳台就得出这样的结论,一时语塞,也不想辩解:“我很喜欢《静止》这首歌,第一次遇到你,你在唱这首歌,我在你眼里看到了一些东西,我觉得你是静止的,很美好。”他说得语无伦次,毫无逻辑,答非所问。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不过,你过奖了,你不会因为一首歌就爱上了一个卖唱歌手吧?”李琴操笑了,让北角招架不住,李琴操所有的话都那么直来直往,跟他从前所认知的成年人的游戏语言,非常不一样。
“我只是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但绝对不是爱上你了,别多心。”北角这句话也是真的,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爱上李琴操。
“你可千万别爱上我,谁爱上我都会失去很多。”李琴操起身就走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北角判断不出她的表情是在开玩笑还是很认真,她所有的情绪被隐藏在她的浓妆之下,滴水不漏。
“那个女人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北角还是忍不住问出了他的疑虑,疯女人刚才说,“也不看看她三更半夜都去什么地方”,北角想到了在午夜背着吉他消失在巷子深处的短发少女,这个信息和他猜测、跟踪的事情,在某些细节上是吻合的。李琴操不承认,不代表她没有秘密。
李琴操并不回答北角的问题,但她显然看到了角落里已经打包好的行李。
“你要离开西街?”她问。
北角不想被她岔开:“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和你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你只不过是西街的过客,而我,是西街一辈子的老人,我会在这里一生一世,我在西街的生活又怎么能算是秘密呢?”李琴操深呼吸了一口气,一生一世这个词从她口里吐出来,悲凉冷漠,没有一丝烟火气。
“我明天就走了。”北角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其实他根本没想好什么时候走。
李琴操沉默了几秒,叹了一口气,转身对北角说:“我最羡慕的就是能离开西街的人。你真的想知道我的秘密吗?我的秘密……”她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我的秘密就是,我不爱西街,但永远都不会离开西街。是不是很好笑?”李琴操转过身来,最后对北角说了一句:“谢谢你今天出手相救,希望你一切都好。”
希望你一切都好。一句在陌生人之间出现频率最高的客套话。
李琴操推开门,盛凌站在门口,她们的目光对视,盛凌十八岁的脸庞实在过于青涩,稀释了她眼里那道仇视的光芒,两个女人,短暂的眼神交锋之后,擦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