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多了这三点水就变成了弄鱼的技法,隔着一汪大水一个在岸上一个在水中,要逮到那活蹦乱跳的鱼,引诱、蛮干、放长线还是急功近利?于是多少年下来便生出许多的窍门技法,许多闻所未闻,却足见出先人们的机巧。
一 小老头
车站客运段有一干地勤的临时工,这人身高不足一米五,打了一辈子的光棍,常年累月混迹在铁道上,被客运段同情收留,接济一些散活,领些零碎银子。
可这不起眼的小老头却是当地铁路系统的神钓,说起钓鱼没有谁不服他的。铁路职工在过去是很有钓鱼之便利的,因为大家可以免费乘车,想到哪里就到哪里钓鱼,只要通铁路的地方他们可以随时下车钓鱼上车走人。小老头跟着这些人,东跑西颠到处钓鱼,无一例外,都是这小老头钓得最多。有时大家都空着手剃了光头,这小老头仍然是钓得盆满钵满,还不时慷慨地匀鱼给大家。慢慢的就有人起了嫉妒之心,硬逼着小老头交出绝技显出法门,可小老头就是不从。
有三个人特别地不甘心,有一次设计好了,特地搞了一个软卧包厢,邀小老头一起坐车去钓鱼,小老头兴高采烈,头一次软卧出门,带足了钓鱼工具。那时的火车软卧可了不得,得厅局级干部带上党委介绍信才能订到。小老头没高兴多久,审问就开始了,三人先礼后兵,小老头就是不说,最后没辙了,三人把小老头摁在床上,扒光了他的衣裤找遍了他的全身,又把他的鱼竿渔具一股脑摊开,却还是那些普通的钩线蚯蚓。三人把小老头的钩线饵料都换了,小老头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可那天到头还是小老头钓的鱼最多,可把这几个人气坏了。
这三人觉出小老头不是在钓鱼,而是向鱼施了什么魔咒,他们发誓要揭穿这个秘密。
这次他们花了更多的心思设了一个局。他们找到了一个视野开阔的鱼塘,然后派一个哥们,预先躲在塘边的茅房里。小老头心知肚明,却也不怕他们有什么诡计。
几个人在塘边坐定,小老头尽量离他们远点,却恰好是在农舍茅房的左边,他哪里知道恶臭熏天的茅房里正有一双眼睛在死死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不一会儿小老头就开始上鱼了。只见他脱掉鞋袜把双脚浸在水里不停地晃来晃去,突然俯身一抓就逮住了一条鱼,然后再装模作样地把鱼钩塞进鱼嘴里,再把鱼“钓”上来。老头小小的身量,动作却稳准快,那些鱼也仿佛中了魔咒一样,躺在水里一动不动由他摆布。等一切都看得真切,躲在茅屋里的人趁老头抓鱼没注意,一声炸雷似的断喝,从茅房里狂奔出来,也许是憋坏了,那真是气势如宏,把老头吓了个半死。
被抓了现场,小老头只好认输招了,原来他每次来钓鱼前都在脚上涂了迷药,双脚往水里一浸就能迷翻附近的鱼,屡试不爽。
那是解放前夕他还小的时候,家里门前有一个要饭的老叫花,他心地颇善,间或一粥半饭地接济老叫花。老叫花临走之前对他说,日后天下大变,你身有残疾恐难谋生糊口,传你捉鱼一技,希望能让你勉强度日。老叫花遂给他配迷药之方,并嘱咐万万不可外传,以免多有杀生。
这几个人又缠着要小老头传配药之方,小老头点头应承明天都到他家里来学,几个人高兴得手舞足蹈一夜。可第二天几个人却再也找不到小老头了。铁路上的人说一大清早曾看见过他,小小的身量背着一卷铺盖,顺着铁路走远了。这些人十分地懊恼,渐渐地又多了一些后悔和酸楚,小老头会走到哪里去呢?
二 游鱼子
“游鱼子”是我们本地的一种土叫法。也许是气候的缘故,天气转热的时候,有一种不大的长条状的鱼总是在水面上欢蹦乱跳活泼异常,这种鱼肉薄而多刺,常常成群结队在水面上快捷游动觅食,我们把这种鱼叫“游鱼子”。因其敏捷异常,我们也常常拿来比喻聪敏灵活的人。
对付这种游鱼子有两种办法。
一是用器利之便,有些形而下。就是用一种叫“卡网”的工具,也就是长条状的丝网,把它两端固定在水岸两边,让丝网横在水面上形成封锁,然后着人从两头下水游泳赶鱼,越热闹越好,游鱼子被吓得没命逃窜,一会儿就窜入丝网动弹不得。这是我们儿时夏天日暮时候游泳的一种热热闹闹的游戏,为一般钓鱼人所不齿。
二是钓鱼人钟爱的技术含量很高的“甩钓”。由此也能分出钓鱼人水平的高下。顾名思义,“甩钓”就是把钓饵远远地抛入塘中,然后慢慢地在水面拖拽,贪吃的游鱼子跟上来一口咬住,甩竿就能钓上。运气好还能碰上大鱼追咬,把沉甸甸的大鱼扯上来,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我见过神乎其技的高人。那一年初夏,我到一个乡下亲戚家玩,记得那是个阴天,仿佛还下着小雨。
有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来到家门口打了个招呼,说到你家塘里钓游鱼子啊。一般人家都会肯的,在乡下人看来游鱼子都不算鱼,公家塘私人塘都任人钓。这男人戴顶露出头皮的破草帽,面目晒得黝黑,眉目没什么表情沉默寡言。他先折了一大束柳枝插在塘基上,然后就躲在柳枝后往塘里大把大把地撒窝子。他见我好奇地站在边上,犹豫了一下,招手也让我躲过去。我看清了,他正往塘里大把大把地撒蛆。蛆用煤灰拌过,气味很重,我知道这种味最逗鱼了。
大片的蛆翻翻滚滚往塘中心飘去,一会儿就逗来成群的游鱼子来掠食。男子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一根不到一米的竹梢,系上很长的鱼线,再在钓钩上绑上一小片白色的羽毛,摁住我的肩要我别乱动,然后一抖腕,短竹梢带着长长的鱼线笔直地就飞进了水面的鱼群中。突地他手一抖,一条蛮大的游鱼子就被拖出水面,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被甩进身后的菜地里。他根本不回头瞧一眼,只是一挥手,鱼线嗖的一声又飞进鱼群,他轻轻拖动,又是一甩,一条游鱼子又活蹦乱跳地落在后面的菜地里。
我蹲在柳枝后,仰头看着天上飞来飞去的鱼和鱼线,眼都花了,这哪是钓鱼啊,这不是杂技魔术吗?扭头看看菜地,真真切切地躺了一大片努力挣扎的游鱼子。后来大了看到艺术体操里的带操,才觉出了异曲同工之妙。
不多一会儿他就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估计那一大片游鱼子都被他赶尽杀绝了。他回头收拾菜地里散落的游鱼子,却只装了一小半在鱼篓里,转头对我说要主人家来收了。见我目瞪口呆的样子,难得一见地微微一笑,弯腰收拾好渔具,顺着田垄飘然走远了。
三 莴萎(阿魏)
“莴萎”是传说中一味奇特的中药,见过的人少之又少,据说性极凉,味极臭,能败任何热毒。医典记载,莴萎长在夭折少女的嘴边,墓穴须得背阴密不透风,可谓万中无一。韩少功先生《马桥辞典》中有一段找莴萎的描叙,真是摄人心魄。世代相传的渔经秘术中称,莴萎又是极具杀伤力的鱼饵。我有一位教台钓的朋友,是前钓鱼协会的秘书长,他就有幸碰到过莴萎,也真真切切地用过莴萎。
那是“文革”末年,大乱未定,他的一个朋友有天深夜忽然带着两个人跑到他家里来。他祖上是小资本家,抄家之余还给他落下了个清静小院。朋友敲门声急得让人心惊肉跳,他打开院门让进这神神秘秘的三个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三个常在一起钓鱼的伙计。
他赶紧往屋里请,朋友连连摆手,要他掌灯到院里来。他点了煤油灯出来,只见朋友放下一个大包袱,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双纺织厂用的塑胶手套,小心翼翼地戴上,才开始解包袱,还抬头关照了他一声臭啊。
包袱裹了一层又一层,正纳闷呢,一股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差点把他熏倒。再往里解开包袱已经是一层裹得严严实实的塑料布了。臭气愈来愈浓,另两人恨不能躲到墙角。他一手捂住嘴,一手努力支着油灯。恶臭已经让他张不开嘴来问个究竟了。最后他看见了搁在一片瓦上的两片茶叶大小的东西。朋友站起身来,瞪着兴奋的大眼睛,说:“莴萎呀!兄弟!”他脑子已经被冲天的臭气熏得一片迷茫,难道这黑乎乎的两片茶叶就是传说中的莴萎?
朋友看他发愣,连忙催促他,你家院里不是有个大水缸吗?那朋友说完就自己找到水缸把那瓦连同两片叶子投了进去。听到水声,他才回过神来,只跺脚,“哎呀那是我要用的水啊!”朋友却不管不顾,把那些解开的包袱皮一张张里里外外又蒙到缸上,再用绳子系牢捂了个严严实实。朋友弯腰把手套也整好才过来跟他说话:“这可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另外两个伙计也围上来说:“这下我们可以好好钓一阵子鱼了。”
他这才慢慢弄明白,不由得也兴奋起来。这时左近的房子里有咳嗽亮灯开窗户的声音,四个人对视了一眼,吐了吐舌头,赶紧吹熄油灯进屋去了。
第二天他老婆醒来还埋怨他,怎么夜里睡觉打屁那么臭?他只好一五一十交代了,又换来一顿臭骂。上得街来,只听街坊邻居议论,怎么公厕满了也没人来掏粪,弄得晚上睡觉都臭醒了。他听了惶恐不安,怕被人发觉,扣上一个要搞臭社会主义的帽子。
等事情过了好几天,臭气基本散去,几个伙计才聚到一块,用一个严实的小瓶从院子的缸里舀出一点装上。掀起封盖,那么一大缸水都变得臭不可挡了。他们赶紧捂严实了,端上这一小瓶“莴萎水”做贼似的钓鱼去了。
他们一路商量,到哪里钓鱼才不会被发现。这东西臭气熏天,弄不好就要搞出事端来,最后他们去了郊外一个人迹罕至的大湖。他们骑车赶到那个偏远的大湖时,已临近黄昏,湖面拢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除了四周荒芜的林中啾啾的鸟鸣,大湖四周了无人烟,大家想到莴萎的由来,不由得毛骨悚然仿佛都听得见自己慌乱的心跳。只有他朋友还算镇定,给每个人的鱼钩上缠上一小块棉纱,蘸上莴萎水。
看着远处日落西山,刚开始大家还纳闷,就这样一不打窝二不上铒坐等鱼上钩吗?
可不到十分钟,大家看到了十分震惊的一幕,刚刚下钓的地方开了锅一样,大大小小的鱼像打了鸡血,兴奋异常地挤成一团上下翻滚。平时偌大的湖面要打窝把鱼逗拢来是非常难的,现在的情形却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鱼们蜂拥而至,像电影里米店前一群无序的饥民你推我搡。这哪还用得着浮子,鱼连钩带线咬住,恨不能连竿都扯到水里。
几个人哪见过这种阵势,慌乱之中扯断了好几根钓线。天还没黑,四个人的鱼篓就塞满了,备用钩线也全部用光,那小瓶莴萎水才用去一小半。大家看着那些仍在水里激动翻滚的鱼,不知如何是好。他朋友说还是快走,万一被人发现不好办,说完把那剩下的半瓶莴萎水倒进湖里。这下可更了不得了,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伸进了冰水里,噼里啪啦,只听见一阵急响,鱼群欲仙欲死极度疯狂起来。几个哥们惊得面无人色飞也似的逃了。
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四个人第三天又来到郊外的湖边,令他们万难想到的是,上次撒莴萎水的地方,还有不少鱼仍聚在一起,不过都已筋疲力尽,迟缓地摇着尾巴来回逡巡。他们有些不忍,远远地走开换了一个地方。这次又重复了几天前的那一幕,不过鱼群的规模要小很多,看来上次那点莴萎水把一湖的鱼都弄得很惨烈。大家心下都有些黯然。
然后再相邀的时候,另两个伙计就先打了退堂鼓,传话来说还是平平常常的钓鱼好,有钓就钓没钓就歇,那样搞怕损了阴德。既然这样大家也就不提这事了,过了一段日子,朋友弄了一个大瓶来装莴萎水回去。他正为那剩下的大半缸水发愁呢,某天夜里陈年的大缸忽然急响一声裂了,莴萎水就渐渐渗到缸底泥里去了,他终于放下心思,乐得消停。
他说来年院里的桃花却开得惊人的艳丽,走在近旁都不敢对视;只有一群孩子心无挂碍,成天在桃树底下蹦蹦跳跳着魔似的疯玩。
四 鱼泡
鱼在水里游动会舒舒坦坦地吐出各种气泡,尤其在吃食的时候嘴一张一合,会像人一样打出一溜饱嗝。鲤鱼泡碎,鲫鱼泡圆,草鱼泡成片,当然也有水底沼气和水草上冒上来的泡泡,有经验的钓鱼高手能从布满水面的泡泡里,清清楚楚地分出鱼的种类多寡来去态势,那是很高竿的。
隔壁烈士公园的人工湖地处市中心,常来常往的钓鱼人很多,在这儿能钓上鱼的都颇有些本事。天天清早公园管理处的人按例都要在湖里开足马力让摩托艇来回晃几圈,鱼们哪经得住这般恐吓,白天来钓鱼的人交了鱼竿费以后,一般都成了义务饲养员,窝里的食吃光了,咬钩是一摇三摆难得上鱼。
唯一有个人例外,他在人工湖钓鱼从不空手。那是个左手有残疾的其貌不扬的老头。
老头一般是在许多人钓鱼累了一天纷纷起身走人后出场的,那是下午临近黄昏的时候,他喜欢冷清。就那样,有残疾的左手挽个竹篓,右手扶住肩上的竹鱼竿慢吞吞走在了人工湖边。细看他嘴里香喷喷地嚼着什么东西,不停地嚼,却不下咽。
他高一脚低一脚地顺着湖边慢慢地走,仔细地盯着水面。看到几个慢慢前移的泡浮出水面,便迅速从嚼动的嘴里吐出一坨东西,黏黏糊糊地挂在钩上,轻轻地将鱼竿伸过去,把钩放入离鱼泡前两寸左右的水里。一下子浮筒就有了反应,鱼咬钩了,干干脆脆往上一升漂,老头一抖竿,鱼就跟着离了水面,急速地往怀里一荡,正好掉到左手的竹篓里。这些动作,抛钩、扯竿、荡鱼一气呵成,丝丝入扣,配合得那真叫一个绝!而老头甚至连脚都不曾挪动一下。
上了鱼之后,老头并不见出喜怒,仍是顺着湖边往前走,看到鱼泡就停住脚,照样吐出饵料挂上抛钩扯鱼,几乎是十拿九稳,数条鱼钓下来,手都没碰过一下鱼鳞。尽管湖边人少,渐渐地也有人跟着看稀奇了。有跟得多的稍微了解一些底细:“这是上大垄的满爹,最神了,呵,他嘴里嚼的是蚕豆!”这老头听着,回过头来瞪一眼,目光十分犀利,这些人立马就不敢吱声了,拉开距离,远远地跟着看热闹。偶尔有公园管理处的人看见了,也会屁颠屁颠地跑过来,递根烟:“满爹你老又来了?”平常这些管理处的人处处跟钓鱼的人为难,交了钱还跟欠了他们似的。看来他们也佩服真神通:“满爹你老竿子钱就不收了,钓一圈就回去好啵?”原来他们是怕满爹钓得太多。
满爹也不贪,围着人工湖走一圈,真就走了。看他左手挽住的竹篓已经沉甸甸的,满满的清一色三四两的鲫鱼。满爹走了,围住的人还不肯散去。听他们议论才知道,满爹孤身一人,一世专好钓鱼,而且最精钓鲫鱼。早些年在城里专门卖鱼的头卡子,满爹的鲫鱼还蛮有名。头卡子意味城里最热闹的街卡,这些年早变成了宽马路,满爹不像过去那样骄傲地当街叫卖,却还是定点给餐馆送鱼谋生。
我家就住在人工湖边,常盼着满爹能出现,可一两年间就见过满爹几次。估计他来也是迫不得已,年岁大了不能经常走远到郊外去钓鱼,就像临时到附近的银行取款机上刷卡取现,才来人工湖钓鱼应急。以后多少年了,满爹却没能再来。我常常推开窗户张望,满眼里只是渐渐杳去的人声和暮色四合里那一湖蓝绿的水。
五 红军
读书的时候,我曾在一个老年杂志实习,其间采访过一个老红军。他是原红二方面军贺龙的司务长,跟老首长在长征过草地时学会了钓鱼,从此一辈子乐此不疲。
老红军姓黄,高大的个子,八十多岁了身体还很硬朗,疗养院的护士们都叫他黄老。黄老在疗养院里待着,除了向秘书口述一段回忆录之外,成天琢磨的就是钓鱼。也许是战争年代养成的斗争性格,他最好就是钓大鱼。他的客厅里最显眼的位置挂着一个巨大的雄鱼头骨,那是他在东江水库一次非凡的战果。“我跟这鱼搏斗了整整大半天,从早到晚它拖着我的船住前窜,比摩托艇还快”,他指着墙上的鱼骨,眼里放着光芒,充满了自信和骄傲。
几十年的经验下来,黄老也的确成了个中高手。近年来他改进了当地一种“翻板钓”法。“翻板钓”就是在一小块四方的糠饼上绑了铅坠和鱼钩,抛入水中后,糠饼翻过来盖住钩和坠,鱼一咬食就能带翻糠饼,藏着的几个钩就能挂住鱼。黄老自制“翻板钓”把糠饼的尺寸形状和鱼钩咬线的长度都做了调整,最主要是对诱鱼的那一小块糠饼做了深度加工。
疗养院里配发给他们老红军的茅台酒,黄老自己是舍不得多喝的。他要用茅台来泡糠饼,等小块糠饼泡软了,他就点上一个小碳炉,把糠饼搁在铁架上细细地翻烤,还要一遍遍地淋上茅台,顿时整个小院都充满了诱人的香气,让人垂涎欲滴。这哪是给鱼吃的,人都恨不能咬上一块。烤好了香喷喷的糠饼这才是第一步,黄老又从院子的角落里提进来一个臭烘烘的土罐子,里面黑乎乎的水里浮满了青蛙皮死鱼烂虾什么的。他用毛刷蘸着这些东西,一遍遍地又往那些香喷喷的糠饼上刷,再用碳火来细细翻烤。这一下满屋子的香气里又塞进了刺鼻的腥臭。黄老却不管不顾,一个人慢慢地弄,最后才用塑料袋一层层把小糠饼包好。
疗养院出门往东步行约二十分钟,有一个叫鸭嘴山的大水库。黄老这几年都是在这水库里钓鱼,附近的农家几乎都认识,知道他是疗养院里的老红军,见了面很远就招呼,热情而尊敬。黄老说水库里有不少大鱼,尤其是青鱼,大而猛,他精心焙制的糠饼就是专门来对付大青鱼的。黄老笑笑说这里的人很多都吃过我钓的青鱼,你说怎么对我不客气?
黄老在水库边钓鱼,总选个有大树的地方,刚开始以为他是躲在树荫下怕太阳晒,后来才发现他有个奇怪的习惯,用海竿把翻板钓远远甩进水深处后,他竟然拿出一根部队里捆背包的长布条,转身把自己背靠背地捆在树上。他背靠着大树,坐在小马扎上,捆着腰,抽烟喝茶样子十分惬意。看着我迷惑的样子,他说:“小伙子,你不知道,在这里钓大鱼,自己可吃过大亏。有几次都被大鱼生生拽入水中,差点淹死。”“那把鱼竿一扔不就行了?”“那哪行呢?”他坚决摇了摇头,“那就是战士的枪,哪能随便缴械投降?”我不能想象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在水里扑腾着和大鱼争斗的样子。“后来好了,想到了这个办法,”黄老得意地笑笑,“又不碍事,又安全稳妥,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大鱼可不好钓,陪黄老坐了半天,根本没有海竿尖吃力弯曲被大鱼咬住的样子,竿和线都纹丝不动。黄老一点都不着急,只是抽烟、喝茶、聊天。“大鱼多精啊,这么多年活下来,和我一样都是老革命,就看谁沉得住气了。”正说着话呢,竿尖的铃铛一阵急响,竿尖一沉,黄老抬手把海竿死死抓住,海竿却急速往下坠,线轮飞速地往外跑线,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线轮上的线齐根断掉。黄老无奈地摇了摇头:“鱼太大了,就是这样,真是,交手没有一个回合,我们就败下阵来,连鱼鳞都没有看见一片。”
悻悻往回走,黄老说时常一两天好不容易盼着大鱼咬一口,咬了能钓上来的机会却很少,青鱼又是更加的猛张飞,转身就拖着鱼钩往水底窜,扛住前三板斧才有戏;但这样才有挑战性,黄老说,对手都是软蛋就没意思了。
后来我理出一篇稿子,发了,给黄老送过去,他很高兴。约莫过了十来天,他打电话来编辑部,兴奋地告诉我他钓了一条二十多斤的青鱼,请我过去尝鲜。我因忙着实习老师交代的另一个稿子,只好推说要返校了没时间。黄老显得有些遗憾,不过又说替我把剩下的鱼肉熏着,等我寒假回来再吃。我当时听了很感动,眼睛都红了。时过境迁,到后来我再也没有去过疗养院,只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黄老研究出更多钓鱼的窍门,更希望他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