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沉溺于张文质老师犀利而细腻的文字中，读他的《教育是慢的艺术》《唇舌的授权》，一边读，一边思考，在反复的阅读中，我逐渐明白，教育的根本目的是“立人”，立人的“外在形象”，立人的“内在生命”。但在日常工作中，我们真的朝着这个目标行进了吗？我们是否不经意间漠视了部分生命，做出了“反儿童”“反教育”的事情？想到这儿，我不觉间已冒出一身冷汗，于是决定做一次调查，调查教师的哪些言行不经意间给孩子们造成了伤害。为此，我设计了这样的问卷：
在你的读书生涯中，是否有老师在不经意间伤害过你？为避免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请把曾经伤害过你的那句话和当时的具体情景说给我听，好吗？
调查问卷收上来了，经过梳理，孩子们认为的伤害可归纳为以下几类。
一、乱贴标签型
我考试没考好，发试卷时，老师大声叫着我的名字说：“某某，考这么少，你真是个‘草包’。”
这样的例子绝对不止一个，有的老师做法更甚：
老师让我们在教室后面贴着墙根站成一排，指着我们的鼻子说：“这种题型我讲过多少遍了，还记不住，你们长的是‘榆木脑袋’啊。”
我们必须承认，人与人是不同的，对于某些孩子来说轻而易举的事情，对于另外一些孩子也许就是个很大的难题，我们要允许孩子以自己的节奏往前走。当遇到这样的问题时，我们要运用专业智慧。当面对一个学生考试不及格时，一位老师这样说：“我知道你很聪明，如果你再努力一点，上课专心一些，你就能得到优秀，而不是不及格，你到底是怎么了？”另一位老师这样说：“这样的成绩你一定很难过，我知道你很聪明，是不是有什么事使你分了心呢？也许我能帮你。”我们首先承认，这两句话都没有对学生造成伤害，但比较起来还是能发现两句话的细微区别，第一句话的焦点是学生本身，学生学习成绩不理想是学生不努力，是学生上课不够专心。而第二句话呢，焦点是学生遇到的问题，是学生遇到了什么问题导致分心才出现不及格的现象，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出导致他分心的那件事。比较起来，第二句话就更容易被孩子接受，更具有教育智慧。爱学生，不仅爱学生的分数，更要爱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要认识到每个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都有其存在的价值，做老师的要承认和尊重每一个生命的存在价值，并为这种价值的实现，创造各种条件和可能。对于某些孩子来说，超出能力的期待和要求，带来的往往是不能承受的压力。
对于弱者来讲，放松也许就是给予，包容也许就是爱，别再把“草包”和“榆木脑袋”这样带有侮辱性的词语贴到孩子的身上。很多时候，看似负责的步步紧逼、穷追不舍，其实是错把毒药当美味，会把孩子那原本微弱的信心之火彻底扑灭了！
二、讽刺缺陷型
我的作业没完成，老师给了我一拳，然后忽然说：“哎哟，真不知道，你已经肥得像头猪了，只剩下吃的心眼了吧？”全班同学哄堂大笑。从此，同学再见到我，都称呼我是“猪”，害得我整天灰溜溜的！
胖瘦本是青春期孩子最为敏感的话题，而老师却在学生没完成作业时用学生的体型特点来讽刺学生，这样做无异于把孩子最想隐藏起来的伤疤揭开示人，以至于孩子最后“整天灰溜溜的”。童年是人一生中最重要的精神源泉，童年的遭遇会潜藏在生命深处，形成一道深深的生命痕迹。“猪”这个如影相随的称呼，压弯了孩子的腰，背负着这个称号，他也许只有用一层厚厚的茧把自己包裹起来。当然，用茧层层包裹起来的生命绝对不会自由地、蓬勃地成长。
三、极不信任型
我性格内向，课堂表现不太积极，成绩不太出色。有一天，老师出了一道题，全班只有我一人做出来了，我激动极了，期盼着老师的表扬。没想到，老师看了看我的作业本，然后瞪着眼问我：“你是从哪里抄的答案？”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让我从头凉到了脚。
看到这个案例，我莫名地想到三毛读书时的那个故事。三毛小时候数学很差，可她是个天资聪慧的孩子，偶然一次，她突然发现了数学老师命题的规律，于是就提前做了准备，后来数学连续5次都考了100分。老师觉得很奇怪，认为她一定作弊了，有一天临时给她出了一份试卷，结果三毛做得一塌糊涂。老师非常生气，用墨水给她画了一个熊猫眼，然后又让她在学校走一圈展览一遍，还不允许她擦掉。三毛回家之后也不敢跟父母说，第二天上学，走到走廊上，想到这个情景，就晕了过去。后来就再也没有来上学。
当然，案例中老师的“你是从哪里抄的答案”的责问不会造成孩子像三毛那样晕过去，但其实，老师还是错过了一个良好的教育契机：当一个学习较弱的孩子有了较大的进步，甚至成了解出难题的唯一者时，这本是一个极好的鼓励契机，老师一句温暖的鼓励和夸奖可能就能增强孩子的自信，激发起他的求知欲。想必大家对“罗森塔尔效应”都不陌生吧？美国著名心理学家罗森塔尔来到一所小学，声称要进行一个“未来发展趋势测验”，并煞有介事地以赞赏的口吻，将一份“最有发展前途者”的名单交给了校长和相关教师，叮嘱他们务必保密，以免影响实验的准确性。八个月后，奇迹出现了，凡是上了名单的学生，成绩个个都有了较大的进步，且各方面都很优秀。其实，名单上的名字是罗森塔尔随意点的，但他的赞赏的口吻对教师产生了暗示，左右了教师对名单上学生的能力的评价；而教师又将自己的这一心理活动通过情绪、语言和行为传递给了学生，使他们强烈地感受到来自教师的爱和期望，他们变得更加自尊、自信和自强，从而使各方面得到了异乎寻常的进步。“罗森塔尔效应”再次证明：教师的一言一行都传递着对学生的信任与期待。
但案例中的老师偏偏没有这样做，不仅没有这样做，反而用一个冷冰冰的疑问伤害了学生。平时教学中，很多教师也故意“借分”给学生，这就是信任，就是教育的智慧。这种信任和智慧给人期待，给人力量，给人希望。可是，案例里的老师偏偏就用一盆冷水浇灭了孩子刚刚燃烧起来的求知的、自信的火焰。
四、经验武断型
我写日记，内容是冬天和妈妈把存放在屋顶上的玉米棒搓成玉米粒。老师看了日记写道：“一派胡言，冬天怎么会有玉米？”看到批语，我很伤心，因为我写的是真的，那是在屋顶上存放的玉米，又不是在田野里生长着的玉米，老师为什么说我一派胡言呢？
老师在做任何判断之前，一定要看一看、想一想，不能只凭自己的生活经验就指责别人“一派胡言”。此时，我不由得又想起《两个苹果》的故事，当孩子说要把两个苹果都咬一口时，我们的第一反应是孩子自私，但殊不知，孩子把两个苹果都咬一口，是为了尝尝哪个更甜，以便把更甜的给妈妈吃。孩子的心灵是柔软的、脆弱的，有时候，错误的判断带来的指责，就如一枚钉子，会永远地钉在孩子的心上。即使有朝一日钉子被拔了出来，那里仍然会留下一个洞，洞里装的是伤害，是遗憾。
五、气急败坏型
一天，老师批评我，我很委屈，就为自己辩解了几句，殊不知，这更触怒了老师，老师大发雷霆，失态地怒吼：“滚，给我滚，一个小小的学生竟敢对着我大声说话，混蛋。”
当一个孩子敢于为自己辩解时，优秀的老师会为孩子高兴，为孩子敢于辩解而高兴，为孩子有自己的主见而高兴，为孩子不畏惧教师的权威而高兴。教育的唯一目的是指向人的成长，而敢于发出自己的声音就是成长的一大标志，孩子是从“不听话”走向独立自我的，“不听话”的背后是他们的思想在苏醒。很多时候，我们不习惯孩子的“辩解”，总觉得“辩解”就是对自己权威或者地位的挑战。所以，老师就会失态地怒吼，指责“小小的学生竟敢对着我大声说话”。我想问的还有，当老师说“一个小小的学生竟敢对着我大声说话”的时候，老师把自己当成了什么？当学生在老师眼里是“小小的”时，老师在学生的眼里会是“大大的”吗？陶行知老先生在他的《小孩不小歌》里说：“您若小看小孩子，便比小孩还要小。”是的，学生是公正的裁判者，你怎样对待他，他就怎么对待你；你用什么样的眼光看他，他也在用同样的眼光看你。
六、欺骗愚弄型
我们班同学都不爱举手发言，老师鼓励大家：“举手只是锻炼你们的勇气，错了也没有关系。”听老师这样说，课堂上很多同学都举起了手，老师让我回答问题，可我偏偏回答错了，老师大发雷霆：“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面对老师的痛骂，我差点哭起来，从此，我们班就更没有人举手发言了。
曾看过这样一个案例：历史课上，老师问美国第一任总统是谁。一个学生回答的竟然是一个脱口秀主持人的名字，全班同学都大笑起来。此刻，老师会怎么做呢？大发雷霆，给学生点颜色看看？不，这位老师镇定地看了看那位学生，然后说：“我完全了解你是怎么想的，你认为总统一定是男的，正好，这个脱口秀主持人也是男的。你还以为总统一定很出名，碰巧，他们两个也都很有名，思路很广啊。”这个学生很吃惊，因为老师竟然认可了他，在剩下的时间里，他一直都非常积极。课后，老师说：“他不过是想尽办法融入到课堂中来，我要尽可能地帮他实现这个愿望。”一句话能点燃一堆火，一句话也能浇灭一堆火；一句话能照亮一个人的未来，一句话也能让一个人步入黑暗。对比起来，“从此，我们班就更没有人举手发言了”的结果是可以预测的，因为学生鼓足勇气举起的手，被老师的一句话给“折断”了。
七、反问责怪型
我把作业本忘家里了，老师知道后说：“不拿作业本来干什么？你怎么不把自己忘在家里啊！”
无独有偶，另一位老师批改学生的作业，发现某生少写了一道题，便问他少写的原因，学生回答忘了，老师说：“你怎么没忘记吃饭啊？”
在中小学阶段，由于孩子心智处于成长期，思考欠缺周密性，因此，发生“丢三落四”“顾此失彼”的事情是很正常的。在老师眼里，学生会犯很多错误，其实，有些错连孩子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犯的，最重要的是，这些错误中的绝大多数对孩子的未来都不会产生什么坏影响，班主任完全可以“选择性忽视”，只给孩子一些善意的提醒即可。曾听过这样一个案例：下午上学时，孩子边换鞋子边对妈妈说：“妈妈，今天午休起得太晚了，估计要迟到。”听孩子这样说，大多数妈妈可能会回应“路上走快点，千万别迟到”，但这位妈妈却说：“路上骑车千万不要骑太快，迟到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要说这位妈妈溺爱孩子，迟到真的不是最可怕的事情，很多事情比迟到更可怕。当老师的更要学会“选择性忽视”：忽视孩子的某些错误，因为孩子有自愈功能，否则，你的讽刺挖苦会给敏感的孩子带来永久的伤害。
八、错怪指责型
老师让我们接力读课文，最初定下来要五个学生读，当老师叫到第四个学生的时候，我就举起了手，总觉得老师还要叫最后一个。殊不知，第四个学生一直把课文读完，老师也没有让他停下来。这个同学读完后，老师点了我的名字，我高兴地站了起来，谁知老师发怒地说：“刚才某某同学读书时，你一直举着手，捣什么乱啊！”听了老师的话，我十分委屈，我举手要求读课文怎么在老师眼里就变成捣乱了呢？我想不通！从此，这个老师再上课，我再也不举手了。
由于自己的疏忽大意，老师忘记了最初说的是要五个学生朗读，致使误解了学生，误以为学生是在捣乱，对学生横加指责，挫伤了学生的积极性。不得不说，很多时候，教师的态度决定着学生生活的“阴晴”，教师的气度决定着学生的学习生活质量。
九、貌似着想型
有一天，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对我说：“你学习也不好，在学校也混不出什么名堂，我觉得你还是别读书了，回家跟家长商量商量，去技校学门技术得了，比在这里浪费时间强。我这样做都是为你好。”听老师这样说，我一时无语，也很伤心，我怎么也想不到，我在老师的心目中，已经是一个“混不出什么名堂”的主儿，从此之后，我觉得我的生活再也没有一点希望。
这位老师口头说是为学生着想，但敏感的学生已经感受到了老师是在扔包袱、卸担子。在这段话里，他对孩子进行诊断——你学习也不好，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给孩子做出了定论——在学校也混不出什么名堂。孩子总是会潜意识地实现老师对他们的期望或预言，预言孩子有什么样的下场是相当有害的，当孩子意识到老师是这样看他的时候，孩子感受到的是“再也没有一点希望”，而这样的关爱实则是对孩子的一种扼杀。
……
每一份答卷都讲述着一个故事。故事里那些貌不经心的做法，却在瞬间伤害了一颗心灵。亲爱的老师们，当面对学生的时候，请记住，我们面对的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每个孩子都有独特的生命密码，带着独特的禀赋、不同家庭的影响来到学校，我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影响一个个生命。让我们学会敬畏生命，学会恭敬而虔诚地对待生命吧。不践踏，不折磨，不摧残，让每一个孩子都能从容地生活，都能因为遇到你我而改变生命的走向和生命的高度。教师最需要思考的是：我到底给学生带来了什么？我是不是不经意间伤害了他们？
让我们记住安奈特·L·布鲁肖的几句话吧：
无论你说了哪些，做了什么，我答应你，对你我决不放弃，因为我是你的老师，我会竭尽全力教你，即使有一天你选择放弃，我还会一如既往地支持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