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是来打架的。”
千机先生却只是笑,又说,“几十年不见了,你就不想叙叙旧嘛?整天打打杀杀的多没意思?岂不闻那句你们人类经常说的话,世上人多君子少,天上星多月不明。虽然你平日里做的那些事情令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所不齿,但是我小狐狸却是敬你一声君子。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你既然是君子,何必学那些小人的嘴脸,整天喊打喊杀的。”
“哈哈哈哈,”老酒鬼儿笑道,“我就知道你这骚狐狸倒是对我的胃口。只是你们狐族不都是变化成女子,你却是喜欢变成男子。若你是个女子,我倒是极情愿的勾搭勾搭你,倒不妨多个红颜知己也是好的。只是你现在是个男的,你也知道我酒爷爷这辈子最恨的就是男的,所以跟你这骚狐狸有什么话好说的?”
“可我记得几十年前,我跟你打了一架,你,”千机先生说着话却已经不是那十丈高的身子,又变成了正常的身段,悠悠然飘落到酒鬼儿旁边,伸出一只手来在酒鬼儿的脑袋上点了一下,又道,“你不是输了嘛?”
酒鬼儿往后退了几步,却始终躲不开那只手,不觉横剑在胸,急道,“想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我老酒鬼儿最怕男人摸我!”
“咯咯咯咯,”千机先生诡异的一笑,转过身去看惜月姑娘,又道,“你这小姑娘我倒是看着新鲜,只不知你是哪家门下,师承何人?”
惜月从刚刚落下法宝,就已经被眼前的阵仗吓住,此时见了这十丈大小的人儿竟然化作这般,脑子里嗡嗡直叫,又见他走来,也是吓得掏出自己的宝剑,嘴里吞吞吐吐,一句话也说不出,只道,“你管我是哪家的弟子!你小心我师父来打你!”
“咦?”
千机先生一眼就看到了惜月掏出的仙剑,手一招,那剑已然飞到他手中,惜月双手一空,恍惚中就要去抢剑,却是酒鬼儿一把拦住她,“这骚狐狸可不好惹,你修为尚低,别过去惹事,一会他要是不给宝剑,我却是帮你抢回来!”
惜月点点头,退到一旁。她知道自己跟眼前这人的差距,这个什么千机先生伸出一根指头,不,甚至伸出一小截指头,轻轻一碰,就能让自己灰飞烟灭,所以还是先退下的好。
千机先生拿了剑在手中,却是不住的摩挲,瞧瞧剑身,摸摸剑柄,只道,“好剑,好剑。只是这件似乎倒不是你们人族能炼出来的,我怎么看着像是我们妖族的物件?我依稀记得,五十年前,妖族铸剑大师沧海曾经铸造过五把剑,都是采了天外的陨铁制成,又配以我们妖族的功法,其中妖力无穷。妖皇大人把这五把剑分别送给了五个人,却是当时的五个英豪,现在的太玄门掌座李长烟拿了一把,九梦门的那个小姑娘青河拿了一把,魔教的那个小教主段木书拿了一把,我们妖族的妖王苦禅拿了一把,还有一把,”他嘿嘿一笑,从虚空中一抓,却是抓出了一把剑来,黑色的剑身,红色的护手,紫色的剑柄,下边还系着一枚玉佩,“还有一把在我手里。”
“胡说!”惜月听了这话却是有些忍不住,“师父说了,这淖钰剑是天山上的怀玉师父给打造的,世间仅有两把,一把在太玄门,一把在我们九梦。哪里像是你说的那样!”
“你这小娃娃啊!”酒鬼儿不住的跺脚,“人家那话说的分明就是在套你的话,你咋就上套了呢!”
“咯咯咯咯,”千机先生掩面一笑,指了指酒鬼儿,又道,“你这老东西,酒喝多了就脑子糊涂了不是。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天上上哪有什么怀玉师父?小姑娘,你师父骗你的。你们人族怎么会受我们妖族的恩惠,用我们妖族的剑呢?自然要编个谎话才能让你接受。你不信的话,我可以证明给你看,当时沧海大师造剑的时候曾经给剑里倾注了自身的功力,五把剑之间互为照应,一剑有难,四剑驰援。你看好了!”说着话,千机先生突然就两剑一碰,登时绿光大盛,遮天蔽日。
惜月的淖钰剑本来是白色的,还发着幽幽的蓝光,此时两剑一碰,却是蓝光隐去,净是那诡异的绿芒,不仅如此,从那剑身上更是隐隐现出了几处符咒,两把剑的符咒互相照应,竟然一下子映出一片绿色的光幕。
光幕之中,只见一片火烧的山峰,山峰之上有五个人,每人手中都有一柄剑,剑芒大炽,五柄剑都指向一处,那剑光就汇集一处,而五个人的脚下更有一个匪夷所思的阵法,似是有万千的头颅,又却看不清,只觉得那五人身边似乎有几万个厉鬼在嘶吼,尖叫。五个人却是不闻不问,只是仗剑指向苍穹。
惜月在这五个人中隐隐似乎看到了自己师父的影子,又看到了眼前这个千机先生的影子,只是周围的火光太盛,却是看不清楚,只模模糊糊有个人影在晃动。
“冯老前辈,那个人真的是师父嘛?”惜月问道。
“唉,”酒鬼儿叹了口气,不觉收剑入虚空,他知道自己终究打不过眼前这个人。
惜月可能不知道这场景是什么,酒鬼儿自然知道,只是五十年前的一桩密辛,连江湖中的不少正派人士都不知道的掌故。
在冀州以外,极北之地,那里有一群隔绝在世俗之外的妖怪,他们被称作丘妖。那一夜,天崩地裂,万兽哀嚎,在丘妖的领地之中,这群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共同完成了一项壮举,他们封印了那个来自天上的人,或者,不能称之为人,是兽。他们封印了那只兽,同时也封印了万千的丘妖。
丘妖一死,万妖当立。
“你给她看这些做什么,”酒鬼儿挥手打灭了那光幕,他没有回答惜月的问题,却是冲着千机先生说道,“他们这一代人不该有这样的记忆。这些痛苦自然有我们这一批人去承受。”
“是啊,”千机先生也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剑收了回去,又把惜月的剑还给她,“我们这一代人当真是承受的太多,太多,多到我们都记不住自己承受了什么。”他说这话却是微微一笑,“所以,我刚刚才说咱们好好叙叙旧,一见面就打打杀杀的,多不好。”
“冯老前辈!”惜月见酒鬼儿半天不回答她的问题,加大了音量问道,“我问你,刚刚那五个人中真的有我的师父嘛?”
“这……”
酒鬼儿惨然一笑,只是摇头,“别问了,问了在心里也是块病。”
“小姑娘,”千机先生笑着说,“你当真是青河的徒弟吗?不知道她最近怎么样了?我跟她也是几十年不见了,当初你们人族之中,我倒是最欣赏的就是你跟她,”千机先生指着酒鬼儿,“那小姑娘不仅聪明伶俐,还知书达理的,可招人喜欢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喜欢那个李长烟!也不知道被他那个魂儿给勾走了,还死心塌地的喜欢着,矢志不渝呢。”
“哦?”酒鬼儿对李长烟似乎有自动屏蔽的动能,只说,“你还欣赏我?当时跟我弄得最僵的可就是你这个骚狐狸。现在倒说欣赏我了。”
“岂不闻相爱相杀嘛?”千机先生鬼魅一笑,“我对你可是爱之深责之切啊,你想想我若是不爱你,为何还要跟你一起打闹?这么多年了,这点道理都不懂嘛?我的小无涯?”
“额……”
酒鬼儿瘆地一身鸡皮疙瘩,赶紧跑到一边去,啐道,“你这骚狐狸,别说这些有的没的,瘆人得慌。”
“两位前辈拜托不要打情骂俏了!”惜月终于受不了了,大喊着,“你们能不能回答一下我的问题,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我师父啊!”
“……”
两个人都回头看她。
一个说,“你说我跟谁打情骂俏了?”
一个说,“这小姑娘说话我爱听,打情骂俏,咯咯咯。”
“你们……”
惜月叹气,“算了,不问你们了,那肯定是我师父没跑了,可是为什么当时我师父不是那个样子的?”
“嗯?”
两个人这才发现了问题的重点,特别是酒鬼儿,目瞪口呆的问她,“你师父不是青河?”
“是啊,我师父就是青河祖师,可是,”惜月摆着刚刚光幕里边青河的样子,又道,“刚刚那个人分明不是我师父,首先我师父比她矮,其次我师父喜欢用一块白手帕扎着头发,只不过带着斗笠你们看不出来罢了,还有,我师父的身材……”她似乎觉得这个话题不该说,但是却还是说了出来,“我师父的身材可没那个人好……”
“等等!”酒鬼儿敏锐的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你说的那个师父是不是喜欢穿一身红衣服,还天天脏字不离口,手里时不时拿着一把戒尺,天天训起人来就义愤填膺的那种?”
“是啊。”惜月惊道,“你们认识的师父,不是这样的嘛?”
“不是!”
两个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这个人,”酒鬼儿沉思了一会,“怎么那么像小诗啊……”
“不对!”千机先生说道。
“什么不对?”酒鬼儿一阵疑惑。
“有天一教的人来了!”
“什么?”酒鬼儿一惊,四处看了一下,却是什么人也没有,“你老糊涂了吧,骚狐狸?”
千机先生不跟他废话,身子一晃已经不见了踪影,只说道,“在洞里。”
“糟糕!我那个傻孙子还在洞里呢!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酒鬼儿赶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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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边闹腾的不可开交,洞里边却在优哉游哉的说着话。
“我说鼠哥,咱商量个事呗,”陆侃侃露出了谄媚的笑容,“你看我这绑的也挺紧的,能不能给我松松绑啊。咱这胡子可金贵着了呢,干嘛用在我身上,留着探探路不好嘛。”
“去去去,一边去,”老鼠精这窜到那山洞破开的口子那儿看外边的动静呢,没搭理陆侃侃,“忙着呢,没工夫理你。”
“不是,你说,你这胡子绑着我,很费事不是,而且,你不疼嘛?我都嫌疼得慌,你就给我松开行不行?”陆侃侃不依不饶的说着。
“我说你咋那么多事呢,没看外边正打得不可开交呢?”老鼠精啐道,“外边又是白光,又是绿光的,咔咔的,吓死人了,你别烦我了行不行,指不定我大哥一会就过来弄死你了,你说说你现在疼会又怎么了?烦人!”
“可是……你也不能就这么吊着我啊!”
陆侃侃苦道,“你这绳子是你的胡子我能理解,可为什么你的胡子就这么短啊,你说你爬到上边去看就自己看呗,非得拉着我上去,你就不觉得疼得慌?”
“……”
老鼠精直接堵上了耳朵。
就在他堵上耳朵的时候,洞里忽然多了一个人,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长得却不高,穿着一身白衣服,手里提着把剑,乐呵呵的看着被吊在半空中的陆侃侃。
“你……”
陆侃侃刚想说什么,耳朵边就传来了一个好听的声音,“别说话,这老鼠精的耳朵贼着呢,让他发现了,咱俩都跑不了。”
传音入密!
这是识境的功法,修成道身以后,能感应天地万物,自然也就对声音特别的敏感,陆侃侃刚入识境,自然不懂这种功法。何况这种功法只有识境巅峰的人才能运用的混熟,若是一般般的小渣渣,还需要摆半天的姿势,通达天地灵气以后才能感应这种声音。
“那怎么办?”
陆侃侃不会传音入密,只能小声说着。
“哎?”那个声音似乎很疑惑,“你都修成了识海,怎么会连传音入密都不会?”
“我……”陆侃侃总不能说自己的识海是靠别人给弄出来的,自己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吧,而且这事解释起来也很费劲,只能说,“你先别管这个,我现在该怎么办?”
“简单,简单,这老鼠精的胡子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法宝,根本就对付不了咱们修炼出识海的人,你只要化成道身,然后跳入识海,自然就能解开这个绳子。等等,你不会不知道道身是什么吧?”
“我……确实不知道什么是道身,等等,”陆侃侃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说的道身是不是就是识海主人?就跟气海主人差不多的那个?”
“什么主人不主人的?”少女满脸疑惑,“你的识海中不是有一个跟你一样的小人儿嘛?那不就是你的道身?”
“啊?”
陆侃侃大叫了一声,却是惊动了老鼠精。
小老鼠回头骂道,“你这臭小子!没完了是吧!惹急了我现在就弄死你你信不信?”他伸出小短腿张牙舞爪了一番,又回头去看洞外了。
“呼……”
陆侃侃舒了口气,幸好没被他发现那个少女,不然就惨了。
“好吧,我知道了,咦……”
陆侃侃边说着便低头一看,下边早已经了没有了那个少女。他只觉得后背微微一重,似乎是多了一层雪一样的感觉。紧接着就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吐气如兰的说着,“你是真的笨!算了,我来帮你吧!”
说着话,她的身上绽放出一阵白光,陆侃侃只觉得耳后一凉,似乎有个什么东西从里边钻了进去,他急忙探内息一看,那个少女却是已经到了自己的识海之中。
“呀!”少女惊道,“你的道身怎么跟你长得不一样啊?这是怎么回事?”
陆侃侃道,“我怎么知道?这又不是我自己搞出来的。你有法子进我的识海,还有法子救我脱身嘛?”
少女笑道,“这还不简单?你试着跟这个小人儿心意相通,把自己的意识灌输到这个小人儿身上,不就得了。”
陆侃侃依言去做,可是自己的意识怎么也进不去那个小人儿身上,只是在附近徘徊。
“咦?”少女不觉一阵好奇,“有意思,我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识海,你等着我,我帮你道身出去!”
说着话,她忽然就一抓那个小酒鬼儿,就要往外跳,却是那小酒鬼儿,嘿嘿一笑,手里不知从哪边掏出一把剑来,分心便刺。少女吓了一跳,赶忙躲开,可是那剑似乎长了眼睛似的,就往他身上钻。
正在这个时候,就听到洞内轰隆一声,千机先生已经和酒鬼儿跑了进来,只道,“那天一教的人在哪里?”
老鼠精从洞顶的破洞处跳了下来,带着陆侃侃也扑通摔到地上,只道,“我不曾见到什么天一教的人啊?”
千机先生嘿嘿一笑,“你这点道行,自然是见不到的。”说着话,掌心中便绽放出一朵莲花,逐渐飘到半空之中,一时芳华大盛。
“佛底抽薪五封莲?”
酒鬼儿大叫一声,“乖乖,骚狐狸,你什么时候炼出了这等法宝?”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千机先生笑道,又一提妖元,但见那莲花之上绿芒一盛,遍照洞府,便见那老鼠精的宝座后边露出一角白光,笑道,“你倒是躲得好!还不给我现身。”说着话左手收了莲花,右手往前一探,便把那少女从那椅子后边揪了出来。
正在这个时候,惜月倒是从外边也赶了过来,眼见得那少女被抓住,不觉惊道,“师姐!你怎么也来了?”
“啥?”
洞内几个人都抬头去看她。
那个少女却是微弱的声音求道,“惜月,救我!这妖怪忒也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