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的太阳从云层中跳将出来,橙黄色的光芒驱散了薄雾,洒在安明月身上,暖洋洋的。
安明月茫茫然收起了电话,感觉刚从一场大梦中醒来。
她望向时非,眼神变得非常复杂,时非立刻察觉到了,心中隐隐升起不安。
他往前一步去牵她的手,安明月却闪身躲过,她自嘲地笑了笑:对不起,我以为我已经修得铜筋铁骨,原来还会时不时软弱。
时非心中有不详的预感,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直直地看着她。
安明月说:我应该说过我妈妈去世的事吧,……我一直没告诉你她是怎么死的。
时非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茬儿,面色疑惑。
安明月说:她是被第三者和我爸活活气死的,自此我就发誓,永不做第三者!
神色坚决,掷地似有金石声。
时非急道:明月......
安明月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对不起,我不想变成为我最讨厌的那种人,即便是因为你......
她突然泪盈于睫,声音开始哽咽:你大概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其实早在巴厘岛之前,当你还是那个白衬衣配校服裤的少年时,我的视线就不曾离开过你,我知道你喜欢穿三叶草的白色球鞋,只喝柠檬水,你的物理最好,却不喜欢英语,你对谁都很友善,但骨子里有种孤傲劲儿。
你是所有女生的梦,我何其幸运,能和你再次相遇,巴厘岛厮守的那几天对我来讲已经足够,我从不敢奢求真的能一生相守。
对不起,上次在巴厘岛,我撒谎说不太记得高中的事情,我只是怕你看轻我。
时非意外极了,身心大为震撼,他热切走上前,伸出手想要抱她。
安明月急急后退,伸出双臂做抗拒状。
她说:时非,不要等到曲终人散,脂残粉污的时候说再见,我是个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就指着这点子美丽的回忆了,你让我留着,好吗?
她看着他,目光恳切,脸色凄楚。
时非胸口一阵绞痛,他说:当年你不告而别,我有找过你,可你好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样……
安明月微笑,他找过她,这就够了。
时非又说:当年在巴厘岛,咱们都是失意人,我本以为不过是露水情缘,但你就像长在我心里,怎么也拔不掉......
他顿了顿,平复一下心情,继续说:“还记得我们初次在酒吧相遇,喝醉酒相互吐苦水的事吗?”
安明月:我记得你不想结婚,我还笑你,说二十一世纪居然还有包办婚姻,未婚妻也奇特得很,结婚前才来见你第一面,见面就说就是自己有固定男朋友,让你看着办。
时非黯然,一会儿才说:可后来我还是和她结婚了,黎家看中我爸手上的几个煤矿,我爸倚仗他家的地位和权势,儿女怎么想,幸福不幸福,他们一点都不在乎。
他突然以手覆面,懊丧地说:都是我的错,我挣扎了几下就顺从了,那个时候找不到你,整个人是麻木的,觉得和谁结婚都无所谓。
安明月问:黎嘉宁美吗?
问完忍不住自嘲地笑笑,自己终归是个女人,无法免俗,这个时候居然在意这个。
时非说“其实她是聪明通透的人,毕生的精力和兴致都在吃喝玩乐上。她在不同的国家都有男朋友,从来不避讳我。荒谬的是还给我洗脑,大谈开放式婚姻的好处,我其实无所谓,反正一年也见不上两次面。
安明月大惊失色,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奇女子,又莫名心疼时非。
她轻轻问:你们有孩子吗?
时非突然笑了,说不出的苦涩和讽刺,他说:她怎么会要孩子?要不是为了堵世人和父母的嘴,她连丈夫都不想要。
然后,他低声说:你也知道,我是个有精神洁癖的人,两个不同房的人怎么会有孩子?
乍然触碰到别人的夫妻隐私,安明月一阵窘迫,看着时非,又觉得无比心痛,她视若珍宝的人竟被人样糟践,好好一块美玉落到了泥淖
里。
时非立刻读懂了她的怜悯,说:不用可怜我,我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不过心照不宣,相敬如冰罢了!
安明月:你们父母知道吗?
时非:都活成人精的人了,怎么会不知道?不过他们不在乎,他们在乎的是面子,是生意,是到手的利润。我爸妈常嘟囔时家后继无人,却又没胆子在她面前提,只是盼着她玩累了回头,能给我们时家添个一儿半女。
他嗤地冷笑一声:哼,天下好事都想占尽,我都懒得点破他们,随他们去白日做梦,自欺欺人。
安明月很惊讶,她没有想到时非的婚姻和家庭竟这么诡谲复杂。
她说:回吧,该说的都说了,我得开店了。
时非捉住她的双手,目光诚挚:你给我时间,我终归要干干净净地站在你面前的。
安明月并没有什么欢喜的感觉,她沉默地转身,往停车场走去。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沉默不语。
时非心里做了决定后,整个人变得爽利果断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黏黏糊糊,患得患失。
他开车门扶她下来,在她的额角亲呢地印上一吻,
温柔而坚定地说:等我!
然后头也不回地开车走了——还要赶下午的飞机。
安明月看着那辆黑色的车越开越远,心里如翻江倒海,久久无法平静。
车完全从视线里消失后,她拖着软绵绵的腿往店门口走,一抬头就看到了方小白,手里拿着头盔,斜倚着摩托车冷冷看她,之前的情形想必都被他尽收眼底。
这一大早,安明月的心情大起大落,早已精疲力尽。她不愿和方小白再纠缠下去,随意向他点了个头,摸出钥匙去开门。
门一开,方小白迈着大长腿就从她身边挤了进来。安明月不搭理他,自顾自去后厨洗菜。方小白跟着晃进来,把小厨房挤得满满的,他闷闷地说:你们死灰复燃了?!
安明月摇头,说: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方小白看她红红的鼻头,微肿的眼皮,不忍心再刺激她,赌气的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想一想,说:放心,你要过得好我绝不纠缠你,小爷这点骨气还是有的,要是受委屈了,尽管和我说,咱们这个交情总还是有的。
安明月有点感动,非亲非故,很少有人能如此赤心相待。
她说:放心,我又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方小白觑觑她的面色,说:忠言逆耳,在已婚男人嘴里,他的婚姻总是不如意的,却又偏偏一直离不了,拖得时间长了,你就在这个泥坑里爬不上来了。
一番话,正中安明月心中隐痛,她抬眼看他,没想到向来没正形的他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言论。
她半开玩笑地说:知道了,谢谢你的金玉良言。
方小白得寸进尺,继续给意见:他这种人不适合你!
安明月听着这句话耳熟,想一想,原来时非刚说过,不过恰恰相反,他说的是:方小白不适合你。
她不禁有点好笑,又有点伤感,什么时候她变成香饽饽了?为什么就不能遇不到个适合的呢?
方小白看她深思恍惚,情知多说无益,挥挥手说: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拿不定主意就问问美玲,看男人她比你准!
方小白一股烟似的,来去匆匆。安明月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敢情这家伙一语双关把自己表扬了,方小白竟还有这智商?她有些啼笑皆非。
时非是个决绝的人,说了“等我”之后就一直没有音讯。
安明月觉得一切就像场黄粱梦,她努力地克制着自己,若无其事地开店,生活,却常常走神,也许在她的内心深处,不是没有期待的。
这天傍晚,云黑且低,一入夜,铁灰色的天空中开始飘起了雪花,来吃串串的人越来越多——图个活血暖身。
安明月忙得实在走不脱,托陈婶把星仔接去她那儿。
送走最后一桌客人时,已是晚上九点了,陈婶打来了电话,说星仔已经睡着了,天气不好不用特意来接,第二天早上她可以送他上学。
这段时间,陈婶与他们愈加亲厚,这样的情况偶有发生,安明月立刻答应了。
她收拾完桌椅,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疼的,心里也一直积郁难平。
她拿出半瓶红酒,给自己斟了一杯,又一杯,刚有点微醺,只听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个黑影一下子蹿了进来,反身就把卷闸门拉下了。
安明月吓了一大跳,“救命”二字还没有喊出口,一只大手就从后面紧紧地捂住了嘴巴,安明月在他怀里剧烈地挣扎着,后悔把那瓶防狼喷雾放得太远。
来人在后面低声安抚:别怕,是我,江湖救急!
竟是方小白。
方明月气坏了,恨不得一肘子击到他那张挤眉弄眼的脸上去。
方小白“嘘”了一声,闪身把灯关掉,贴着门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踩得地面咚咚直响,地震一样。有人在骂骂咧咧:“龟儿子明明就往这边跑了”“抓住他我他妈的不打死他”……
大约带了铁棍什么的,一棍打在安明月的店门上,霹雳匡啦一阵乱响,安明月吓得身体一缩,紧紧靠在方小白身边,一颗心砰砰乱跳,好像要从胸口里蹦出去一样。
黑暗中,方小白觉得安明月挨着自己的身体柔软馨香,娇小的一个人惊慌失措地依偎着自己,全不是平时冷若冰霜的样子,饶是强敌在前,他也忍不住一阵心猿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