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
释放着红色光芒的长枪从惊恐的少女手中滑落,与地面发生一次碰撞后化为细微的粒子消散在空气里。
“神明大人......您...回来了...”
所有【红色】构建出的食物随着吉尔欧斯意志的空白全部化为虚无。
“哒..哒..哒....”
黑色的蹄子在结实的土层上不安地敲打着,发出叩击心门般的沉闷声响。
特尔利休伫立在眼前,不知道正以什么样的眼神看着她。
他会不会生气?会不会斥责她?会不会惩罚她?会不会收回......
收回【力量】。
“你还真......”
“对不起神明大人!是我不对!以后再也不敢了!请您不要收回【红色】!”
“你还真的会去做这种事啊...”
特尔利休的声音中有些无奈,又有些无奈。
“特尔利休...虽然她确实没好好听你的话,但她也不能就此变回残疾人吧...教她玩刀是我的不对,你要罚就罚我吧,别把力量收回去。”
茗卯在一旁试图求情。
“怎么?我给的东西,我还不能随便处置了?”
特尔利休瞪了她一眼,来自跨越无数阶级的存在的威压吓得脆弱的树精娇躯一震。但她还是一步挡在了吉尔欧斯身前,张开双手面对着神明:
“不行!你不能收回去!你不知道吉尔为了熟悉那份力量吃了多少苦,她为梦想辛辛苦苦练就的技能不能就因为这种小事作废!”
“嘶...行了行了够了,吵的我耳朵疼...”
“不行不够,我还要说!吉尔欧斯小时候经历过那种事情,居然能够存在保护他人的愿望。光是这一点,就不应该打消她仅存的美好!”
“不....怎么说..【仅存】...应该没有吧.....”
吉尔欧斯躲在后面弱弱地说。
特尔利休无视了义愤填膺着的树精,慢慢落向地面径直走到吉尔的面前,随意地抬起右手。
“等等!你不能就这么...嗷呜!”
特尔利休在右手以【创造】之力化以一柄巨大的长枪,丢在了一脸懵的吉尔欧斯手上,还随手弹了一下像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个不停的茗卯。
接住那柄长枪后,仿佛是得到了神明大人的认可。刚熟悉不久的力量涌了上来,沿着长枪的纹路汇聚在自己的身体上。
“你要知道,我的东西可不是为保护某样东西而生的。尽管你本意如此,但在这股力量潜移默化的熏陶下,你将会很难保持本心。即使这样,你也依然要坚持自己的道路么?”
“...嗯。”
吉尔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躬了下身。
“那...你现在就要走么?”
茗卯揉了揉被弹得发红的额头,看向慢慢将长枪收为红光的半人马少女。
她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行李她一早就打点好了,不如说其实她早就该离开了。
“尽管呆在这里很平淡温馨,但......”
吉尔欧斯抬起头,看了看一脸淡然的神明大人,看了看带着些许担心的茗卯。
“我一次次在梦中看到过梦想般的游侠生活,也一次次想起过我的弟弟。当初离开他已经是无奈之举,现在有神明大人赐予的力量,还有茗卯师父教授的技艺。我相信我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好他了,然后我们会一起在外面闯荡,保护那些能够保护的人,在这场持久不停的战争中给予那些不同种族的弱者们一些光。”
从茗卯手上接过玛提尔用柔顺的蛛丝制成的结实挎包,她又看向了特尔利休。
“然后,我会向每一个收到帮助的人宣扬。有这么一个善良的神明,在末世之中并未专注于诸神的纷争,而是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着。他们会向您祈祷,渴求您的拯救,而您一定会成为世人所敬仰的对象。”
“别,这就免了,说过我不是什么好人。”
特尔利休随意摆摆手转过身后离开,留下吉尔恭敬地目送他远去。
“如果在外面遇到困难,一定要向二货神明祈祷哦。他一定会听见的,也一定会管你的。还有....还有.....如果在外面玩腻了,记得回来哦,带着你可爱的弟弟一起。”
茗卯替她整理了一下衣物,踮起脚来故作轻松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去吧去吧,去实现你的愿望吧!”
“谢谢小茗卯!”
两个女孩子之间的相处可简单轻松得多了,吉尔欧斯弯下腰紧紧地抱了茗卯一下,两人的脸贴在一起蹭了蹭。茗卯伸手在她的头顶摸了一下,插进了一支永不凋谢的长生花。
“如果想我了,就闻闻这朵花吧。只要我不死,这朵花就会一直陪着你的。”
“嗯嗯。”
吉尔感觉自己眼眶有些湿润,于是连忙站了起来,一边向着出口奔跑着一边回头挥着手:
“我一定会回来的,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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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的飞雪冰冷刺骨,且极具威胁性。兽人种的体内可没有能够随意驱使【精灵】的【回廊】,对肆意飞舞的【精灵】们的尸骸可以说是没有一点抵抗力。
不过好在准备得足够齐全。
吉尔欧斯在茫茫雪原上奔驰着,坚硬的马蹄铁踏在松软的雪面上发出极具节奏感的“沙沙”声。
黑灰飘落,被木质的面具全部阻挡。黑色衣袍随着她奔跑时带起的呼呼风声飘荡着,系在纤细脖子上的白色蛛丝围巾长长地飞舞在后面。那束淡粉色的长生花就插在她的发丝之间,随风摇曳着。
其实她有很重要的一点并没有告诉茗卯。
为什么她要这样着急地赶出来,为什么她对学习这样凌厉的进攻手段如此上心。
从小,她与弟弟之间就有一种奇妙的感应。
能追溯到多久前呢?弟弟某次帮忙做饭的时候切到手指,她的小指也微微一痛。似乎从这次开始,每次他们两人之间不论谁受到了身体上的什么伤害,他们一定能够相互感知到。而距离越近,这股感觉就越发强烈。所以当初在部落中的时候,她也尽量着不去招惹别人。
但不知道从某天开始,她的身体就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甚至好几次,她深夜从梦中痛醒。
她与那个不断迁徙的部落距离多远?
得是什么程度的伤害才能跨过如此远的距离使她感同身受?
恐惧,绝望...
甚至连情绪也传递过来,刺痛得她心尖在颤抖。
一路向南,应该就是了。
如果部落已经迁徙了,也能从他们曾经迁徙的地方找到点什么线索。
一骑绝尘。
人马族的脚力无需质疑,仅仅不到一天时间,她就横跨了几乎半个大陆。七百二十多里的距离,她只花了不到五个时辰。
从来没有感受到这样的速度,听着风在耳边低语,她好像也有点理解为什么缺了一条腿的人马会拖整个部落的后腿了。
以这样的速度,寻找到迁徙的部落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她这样想着,奔下了最后一座山头。
人马们并不擅长挖山凿石,所以并不像大部分兽人种一样住在山洞里。
他们擅长奔跑,利于迁徙。所以他们的居住地通常都是以大帐篷加栅栏的形式存在的。
时刻准备拔腿就跑,这就是他们生存的秘诀。
所以在见到一地被啃得差不多的尸体,被腐蚀成黑色的骨骼,以及大片被烧掉的痕迹时,她愣住了。
如果是正常的移动,他们应该打点好行装,甚至带着帐篷一起上路。
如果是遇袭,那更没有时间反应。胆小且机敏的人马们应该很快就反应过来,什么也来不及收拾就一哄而散。
而地上的尸体......
她强忍着恶心,蹲下来拨开一具还算完好的僵硬尸体。
那上面的咬痕并不是肉食性种族无规则的撕裂痕迹,也没有吸血种尖锐牙齿扎入的圆洞。
伤口的地方十分整齐......
不是刀刃砍过的整齐切口,而是......
她看向了那具尸体的嘴部。
又看了看周围尸体的狰狞面孔。
滴水成冰的天气里,吉尔欧斯被生生吓出一身冷汗。
无一例外......
他们的嘴里都塞满了血液已经干涸的碎肉。
带着棕色短毛的肉块似乎还能再拿出来,细致完整地拼在某具残破的尸体上。
“呕——”
早晨刚吃过的果子吐了一地,直至胃里实在没有什么东西之后她才止住。
发生了什么?
饥荒么?
不......如果是食物短缺的话他们早就迁徙离开了。
究竟是怎样可怕的事情,才能让这群胆小如鼠的人们做出这种事来。
蚕食同类......
不,不止如此.......
草根,树皮......
石子,泥土......
甚至是帐篷的碎布......
从入口一路走来,肚子破裂的尸体可不止一具。
她甚至从几个不成人形的残骸里发现了闪着银光的刀片和把周围的内脏烧焦了的木炭。
这简直......
“吼!”
不知是神明赐予的【红色】起效,还是从茗卯处习得的技巧发挥了作用。
在那个骨瘦如柴的生物扑向自己的一瞬间,吉尔瞬间侧身躲开从手掌处抽出长剑回身稳步一剑斩首。
那尸体的四蹄抽搐着软了下去,断开的脖子里猩红色的泉水喷涌而出,在雪地里溅射开来。
歪倒在一旁的头颅依旧保持着狰狞的面孔,无意识地张了下口,便彻底失去了生机。
颤抖......
吉尔欧斯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但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
颤抖......
随着剧烈的颤抖,那柄长剑掉落在地面,重新化为了与满地血液一样颜色的光粒。
颤抖......
她终于反应过来,四蹄一软瘫倒在地。
她亲手......
杀了同族......
杀了曾经虐待过她人中的一员...
杀了......
吉尔欧斯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她好像......
并没有那么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