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刘云一直都呆在山上，二蛋也没有再上山来，刘云一如往常一样，每天便是练字，读书，凌老道的藏书里面，大多是医书，刘云自然是不能放过的，毕竟按照流云记忆里的修仙小说的套路，自己以后少不得是要炼丹的，什么龙虎壮骨丹，辟谷丹，化虚丹，一桶一桶的炼。
只是前几天看了二蛋家里那一出，心里多少有些感触，这几日看书都经常走神，思来想去却是最后去全都变成一声叹息。
将这些思绪压在心里，刘云努力的把自己的心思放在医书上，技多不压身，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刘云看了好长一阵子的《太上卷》了，既没有感觉到什么天地灵气，也没有感觉到体内多出来什么奇怪的热量之类的东西，身体里流走的，依然是血液，而不是什么灵气，内力之流的东西。
只是再着急也没什么用，刘云觉得还是先把‘通明篇’先背熟了再说，每日多读上几遍，读书百遍，其意自现，就这么先磨着。
凌老道在外面的木架子前，将晾晒了几日的麝香打开看了看，估摸着差不多了，便将这些麝香小心翼翼的收入了早已准备好的木盒里。
“云儿！”凌老道捧着木盒进了院子，看那刘云拿着一本医术在一遍看一遍练字，便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口喊道。
“师傅？吃饭了？这么快？”刘云抬起头，看了看天色，明明还很早啊，不知道师傅找自己有什么事情，平时刘云在写字的话，凌老道从来不会打搅自己，除非喊自己吃饭了。
“我们下山一趟，这几日要去一趟县城。”凌老道沉吟道，县城离刘家村可不近，走个十里的山路去镇上，然后雇牛车走官道，要一天一夜才能到，中途还得在外面歇脚过夜，这一路可不好走，只是老道思虑良久，还是得要带小云子去，也好让他能看看，外面的世界终究和这里不一样，外面繁华，若是刘云长大后不愿呆在这道观，老道士自然也是不好强留。
不过愿不愿留在这，总要让刘云先看看外面的世界。
“县城？”刘云眼前一亮，他这半年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刘家村罢了，连镇子上都没有去过，老道腿脚不便，要买些什么东西，都是托村里人买的，或者是找走村子的货郎。
“对！”凌老道点了点头，看刘云脸上的喜色，倒也没觉得什么不对，但是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很远的，晚上还要在外面过夜，你若是不愿意去，那便去到村里，我找个人照看你两天，你也能和山下的小娃娃们一起玩耍。”
凌老道这么一说，倒是让刘云有点犯难，和山下的小娃娃一起玩刘云倒是不怎么感兴趣，最后少不得又要给他们讲故事，自己肚子里那点存货都快要被掏空了，但在外面过夜那岂不是夜里都没法洗漱了？只是一想若是不去的话，晚上要睡别人的床，好像也什么差别，想通了这，刘云便点了点头：“师傅，我去！”
“想好了？晚上可没法洗漱，风餐露宿可不是说着玩的！”凌老道见刘云没有思索多久便点头，便又耐心提醒道。
“师傅，我想好了！”刘云自然是思虑清楚了，认真点头道。
“那好，去收拾一下你的东西，我们到了县城里面，估计还要在县城住一天。”凌老道摆了摆手。
某种意义上而言，这算是刘云第一次出远门，刘云带上了自己换洗的衣服，牙刷，毛巾，这些被老道士一并和自己的东西包在了一个包袱里，里面自然是少不了装着麝香的那个木盒的，随后老道士关了道观的大门，两师徒便下山去。
等到刘云师徒下到村头，已经有两三个汉子在等着，身上也据是带着包袱，腰间则是别着砍柴用的柴刀，这一趟要走的路很远，见凌老道带着小云子走来，蹲着的汉子便纷纷站了起来。
“道长，小云子也要去么？”领头的正式刘志敏，看到凌老道直接将刘云带来，而不是留在村里，便皱着眉头问道。
“嗯。”凌老道点了点头，这去县城一趟路途这么远，就是青壮汉子，也不敢说轻松，带上个小娃子，路上少不了叫苦不迭，烦人的紧，见刘志敏皱着眉头，凌老道自然知道刘志敏担心小云子吃不消。
见凌老道点头，刘志敏倒是有点犯难，思衬道：“道长，要不然还是把小云子留在村里吧，他这么小……”
“不行。”凌老道摇了摇头，缓缓道：“这次也正好是个机会，带刘云去见见世面。”
“志敏叔，我年纪小，气力不长，到时候你可要顾着我点。”刘云笑着道。
刘志敏看了老道士一眼，见老道士没有给反驳的余地，便知这是真事改不了了，只是这四岁娃娃有什么好去见识的？十里八村也没听过这个理，只是刘志敏也不太懂他们这些出家人的一些规矩，权以为这是他们道人修行的一种了。
“你小子到时候累了可要说话，不然落在后面给狼叼走了！”刘志敏见这事已经是定局，便也不强求，调笑刘云道。
刘云笑着点了点头，却是多看了一眼刘志敏腰上的柴刀，看来路上还真的有可能会遇到什么猛兽也说不定，他们这些汉子肯定对路是比自己熟的。
凌老道却是注意到了站在后面的刘二山，还有稚笙，凌老道顿时神色复杂了起来，盯着刘二山。
刘志敏和几个同行的汉子都看到凌老道的目光落在了刘二山身上，一个个脸色也是不太好看了起来，只是却都没说什么。
刘二山见凌老道看着自己，有些惨淡的脸上，想要扯出一个笑容，最后却是扯出了一个惨笑。
凌老道只得在心里长叹一声。
这一声长叹，也不知道叹的是少女命途多舛，还是在叹人心如刀。
一群人的异样也落在了刘云的眼里，刘云挪了挪脚步，便看到了后面的稚笙，依然是短短的头发，以往都不绑的头发，这会破天荒的被扎成了一个短束在脑后，小小的脸蛋上没有悲伤，也没有喜色，只是冷清，冷清得如同河里被冲刷得干干净净的石头一般，见众人看向她，她神色也依然没有什么变化。
刘云心里一惊，前几日的那一出还历历在目，此刻看到刘二山父女也准备进县城，哪里还能想不到，这二蛋的爹，真的打定了注意要卖了稚笙，换钱供二蛋去读书，刘云先是愕然，张了张嘴，却又重新黯然闭上，心里默然，其实肚子里也说不上什么悲喜，只是感觉心里空荡荡的难受。
刘云和稚笙自然是不熟，总共也就见过那么几次面，但是站在这里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的人，而她很快，就将被当成一件商品卖掉。
一想到这样一个事实，刘云感觉自己的呼吸有点困难起来，这不同于以往刘云在书里看到的那一句‘鬻儿卖女’那样轻飘飘的四个字。
刘云仿佛如同站在教室里，讲台上的老师在黑板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鬻’字，用粉笔轻轻敲着这个字下面的黑板，轻声开口道：“这个字念yu，第四声，它的本意是粥，在这里的意思是卖，出售，这字上面是个一个粥，下面是鬲，念li，是一种煮食物的炊具，它和其他字连在一起，既有出售某物的意思，又有以这个技能或者物品换饭吃的意思……”
“云儿……走了！”凌老道见刘云忽然出了神，便开口喊道。
“……欸？……欸”刘云被打断了思考，见众人就准备出发，连忙收起了心绪，快步跟上众人。
因为刘二山父女的加入，这一路上，众人都没有什么开口的心思，以往每年也差不多是个时候大家伙要进一趟县城办事，换作其他年份，众人肯定是要一边聊天说笑一边赶路的，只是今天众人都没了那个心情。
气氛有些沉闷，众人埋头赶路，还好有老道士在，他脚不便大家都没有放开了步子走，不然刘云可就苦了。
刘云总是忍不住偷偷看两眼稚笙，只是她神情漠然，好似对身边的一切都不关心，有事还会目光有些涣散的出神。
在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刘云觉得自己可能终究还是希望能从她的脸上看到委屈，或许是看到一丝抗争，或者其他任何的情绪都可以。
但是这些都没有。
若是按照那些网络爽文的套路，自己应该早就把人给救了吧？刘云忍不住自嘲了起来，其实哪里有那么简单呢？
不说自己只是一个四岁的娃娃，又有谁会认真的听自己说几句话呢？再来翻遍整个刘家村，恐怕都找不出点钱来，哪怕就是自己会变钱，真当别人会无缘故的收了自己的钱吗？都是朴实的乡下汉子，欠一点恩情都能记挂得清清楚楚，压在心里就如同大石头一样，找到机会便要十倍百倍的还了才会觉得心里舒坦。
倘若刘云真的变出了钱，别人真的收下了，别人也就会只当你把人买了，哪怕你自己不认，整个村的人，当事人都不会这么想，你自己怎么想的，根本就不重要了。
想到这，刘云想起了老道士曾经说过的‘治标治本’，手不由得伸进怀里攥住了怀里的竹简，带着体温，还有些温热，令人心安。
……
刘家村外，二蛋和牛娃子两个人冲出了村口，只是村口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二蛋红着眼镜，哇的一下就哭了出来。
牛娃子喘着粗气，刚刚二蛋跑的太急了，连他都差点追不到，他们已经找遍了整个村子，也没有找到二蛋他爹和他姐姐稚笙，直到有人告诉他们，他见到二蛋他爹带着稚笙出了村去了。
牛娃子都还没来得及和人道谢，二蛋就已经拔腿窜了出去，牛娃子匆匆道姑过谢便跟着追了出来。
“二蛋，你别伤心，说不定你爹带着你姐姐去郭村接你娘回来了。”牛娃子看二蛋哭的撕心裂肺的，多少有些不忍，便开口安慰道。
二蛋一听，哭的更大声了，他娘前几天闹了那一出后，又和二蛋他爹大吵了一架，便哭喊着回娘家去了。
这几天他爹愁眉不展，姐姐魂不守舍，动不动便是跪在爹面前，哭着央求着他爹卖了她。
今天一早，二蛋起来便发现找不着自己爹和姐姐的身影，隔壁的刘婶说今天个让他去自己家吃饭。
二蛋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感觉天好像要塌了。
……
刘家村一行人正走在山路上，出了刘家村后的山路，还有个路的模样，不太好走，但也没有太艰难。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刘云便感觉自己的小腿已经开始酸痛起来，头上也开始冒汗了，带头的刘志敏几次回头，却也没有安排休息或是停下。
“志敏，歇一会吧。”凌老道停下了脚步，些微有些喘气，开口道，这一路，走的最辛苦的，其实不是两个小娃娃，而是老道士，他毕竟还得拄着杖。
刘志敏看了看头上的日头，心里估摸了一下时间，便点了点头：“那就歇一会。”
跟在后面的刘云如蒙大赦，找了一块石头便一屁股坐了上去，草地是不敢坐的，草地里多的是各种奇奇怪怪的虫子，若是运气好，一屁股坐在有毒蛇的草里，那可就生死难料了，刘云在道观里便遇到过蛇。
被吓得够呛，后来冷静下来还异想天开想着捉蛇吃肉，被老道士好好的训斥了一顿，谁知道那蛇是不是有毒的，为了贪一口吃的，赌上自己的性命，是有多不智？
几个汉子没有找到石头，便随便站着或者找个有树荫的地方蹲着，权当就是休息了。
歇了一阵，众人便接着上路。
从刘家村去到镇里，需过两个村子，这两个村子，让刘云见识了一番什么叫真正的穷，十来岁的娃娃身上只有短短的裤子，露在外面的胸膛上，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因为缺少脂肪和肌肉而凸现在外面的肋骨，面色蜡黄，头发如同草杆一般随手扎在头上。
全身唯一明亮的地方，只有眼睛，那是饿的发亮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