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拂柳,暖日洋洋,初夏的江南似乎连风都带着香甜。
阿岚飘带束发,白袍着身,腰挎三尺金剑,手牵白马由南门踏入苏州城。
刚一进城,耳边不出意料传来几声少女娇呼:“快看!是岚大侠!”
“真是岚大侠!”
“岚大侠好帅啊!”
阿岚开心得口水都要流下来,扑进姑娘堆里左亲一口又摸一下,惹得姑娘们娇羞不已。
就这么嬉闹着一路穿过闹市,不一会就来到醉仙楼下。
醉仙楼小二一见是岚大侠,急忙朝酒楼里招呼:“岚大侠驾到!”小跑着出来接过白马缰绳,躬身朝阿岚道:“二楼最上等的雅间已经备好,岚大侠里边请。”
阿岚对小二的恭敬十分满意,连连点头示意,抬脚一踏入酒楼大门,又见里边十余名伙计纷纷放下手头工作迎上来,齐列于左右两边为他开道。
他脸上得意洋洋,大摇大摆往前,形态举止和他的穿着打扮显得格格不入,一楼食客们纷纷投来或好奇,或鄙夷,或嫉妒的目光。
但他毫不在乎,只见其嘴角微扬,足尖点地,在红木楼梯上两个轻跃,便上至醉仙楼二层,一众目光尽数被他抛在了身后。
醉仙楼二楼比一楼还要富丽堂皇,阿岚不等小二引路,自己便哼着小曲儿踏进那间名为‘蓬莱阁’的雅间。
他刚在蓬莱阁坐下,好酒好菜就上满一桌,跟着又扑进来好些个漂亮姑娘。
姑娘们一个个环肥燕瘦,坦胸露腿,抢着给他喂菜斟酒,他由衷享受着美好的一切,只是奇怪,怎么吃到嘴里的酒菜一点儿味道都没有?
“什么时辰了?还睡!赶紧给老子滚起来!”
阿岚被这声叫喊惊醒,眼前珠围翠绕的酒池肉林顿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间熟悉的破草屋,和那张看腻了二十年的老头的脸。
那老头嘴里满是酒气,醉醺醺的叫道:“你瞧瞧缸里还有米吗?你瞧瞧我壶里还有酒吗?你小兔崽子这么懒,不怕饿死啊?”
阿岚翻了个惺忪的白眼,大声回骂道:“你嚷什么嚷?老子马上都要和姑娘们嘿嘿嘿了,全被你给嚷没了!娘的,哪天老子撂挑子不干了,馋酒馋死你!”
那老头一听他要不干,害怕没酒喝,语气不由有些带怂:“你……你小子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赶紧出去干活去呀!”说着又提起酒壶往嘴里倒,但壶里显然已经没酒了。
他使劲摇晃酒壶,又滴出两滴,只两滴酒当然不够,他舔了舔嘴唇,伸手递出酒壶给阿岚:“你看,没了。”
阿岚见他这可怜巴巴的醉样,无奈的揉了揉脑袋,喃喃暗骂:“怎么摊上这么个酒鬼。”
可无奈归无奈,日子还得过,他起身下床穿上一件破洞比补丁还多的旧衣裳,将门前那筐早已晒好的柴火背上身,推门踏出茅草屋。
阳光透过枝叶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服。山林间虫鸟齐鸣,时而传来几声野兽的低吼,也不吓人,倒让人觉得生机勃勃。
这座山叫梅花岭,顶峰不高,但峦峰连绵,对于江南来说着实算得上一座大山了。
梅花岭脚下有个小村子,叫吴家村,村子周围是一望无际的瓜田,这个季节,西瓜正熟,一位顶着草帽的年轻姑娘望着遍野的大西瓜,笑开了花。
这儿有三亩田是她家的,这么多瓜,只要苏州城的商家来收,下半年的生活就有着落了。
田里,王大娘,刘大爷正忙活,见了姑娘都热情招呼:“红儿出来摘西瓜啦?”
“是啊!”姑娘下到田里,拍拍这个打打那个,挑了个大个儿的装进竹篮。
刘大爷家的儿子刘大强瞧见姑娘有些吃力,快步跑来抢着提竹篮。
王大娘见了不由打趣:“老刘啊,你儿子太殷勤啦,小心给红儿他爹教训喽。”
刘大爷是个大嗓门,说话直咋呼:“你这婆娘净爱瞎操心,你瞧瞧,红儿也不讨厌他嘛。”
刘大强听了父亲的话,心中欣喜,低声问姑娘道:“你真不讨厌我吗?”
姑娘羞红着脸,扭过头去佯装生气:“谁说的?”
刘大强不懂姑娘的心思,还以为她是真生气,一时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跟在后边不敢再出声。
姑娘瞧他这副模样,心里也着急,但女孩子家又如何主动开口?二人就这么一路沉默着来到姑娘家门前。
刘大强把竹篮还给她,垂着脑袋道:“再往前走,你爹真该教训我了。”
姑娘又急又气,伸手抢回竹篮,一跺脚,转身就回了家。
刘大强见状更以为她气得不轻,不由低声嘟囔:“以后和她说话得注意点才好。”
他刚打算回去,忽觉肩头被人拍了一下,侧头一瞧,原来是阿岚,不由皱起了眉头,没好气道:“小骗子,我现在心情很差,你可别惹我!”
阿岚早就习惯了小骗子这个称呼,也不计较,只望了眼红儿家,坏笑着朝刘大强道:“你喜欢红儿呀?”
刘大强被戳中心事,涨红了脸就要发飙,却听阿岚道:“别着急,我是来帮你的!”
刘大强显然不相信小骗子:“帮我?我看你是又想骗我!”说罢转身就要走。
阿岚站在原地双手一摊,道:“反正我有办法让你追到她,你要是不相信,那就算了。”
刘大强本不愿相信他,但一想到能追到红儿,心里不由有所松动,忍不住回过头来问道:“什么办法?”
阿岚从怀里摸出一颗石头,故作神秘道:“我这有颗月老神石,你只要把它带在身上,大声对红儿说你喜欢她,保管让你抱得美人归。我看你每天种瓜也不容易,就只收你十文钱算了。”
刘大强一听要钱,不由瞪大了双眼:“十文钱?我看你就是想骗我!”
只见阿岚白了他一眼,轻蔑一笑:“呵,我还以为你是真喜欢她呢。”
刘大强忙挺直身子说道:“我当然是真喜欢她!可是……可是……”
阿岚若有其事的打断道:“喜欢就没有可是,爱她,就该甘愿为她付出一切,否则就不配叫真爱!”
刘大强低头考虑了一会,一时间认为他说的十分在理,犹豫半天,还是从怀里摸出五个铜板,道:“可我只有五文钱。”
“成交!”阿岚想也不想一把抢过铜板,把手中那块不知从哪捡的破石头扔给了刘大强。
红儿回到家里,一把将竹篮扔在地上,险些把西瓜都摔破了。
她父亲在屋里正研究着一盘棋,被她吓了一跳,不由问道:“谁惹你生气啦?”
她只是闷着,也不应话。
她母亲坐在里间,似乎耳朵不太好,没听清父女俩的话,只顾着拿线穿针,只见她反复抿着线头,揉着眼睛,却半天也穿不进。
红儿见状忙放下心中情绪,进屋帮母亲穿起针线。
母亲看着红儿穿针,笑的慈祥:“王大娘家里挺不容易,我给她缝双鞋子,下午给她送去。还有刘大爷家的儿子,踏实肯干,红儿你也不小了,他要是真喜欢你,就给他个机会呗。”
一提到这事,红儿又来了气,但又不好当着母亲的面发出来,穿好针线打好结递还给母亲,便闷着脸去切西瓜。
父亲从她脸上瞧出些许端倪,只一瞬便了然,不由会心一笑。
红儿操起菜刀将一个西瓜切成八瓣,每一瓣都一模一样,不多一两,不少一钱,她父亲见了不由赞道:“红儿的刀功这般精湛,真不愧是我呼延霸的女儿。”
他兴致一起,刚准备吹吹当年的牛,就听见屋外传来刘大强的叫喊:“红儿!你到后山来一趟,我……我有话对你说。”
红儿听见刘大强的声音,脸上一会儿喜一会儿怒,却不应声,从桌上端起一瓣西瓜递给父亲。
父亲知道女孩子的心事不能挑明了说,接过西瓜后低头继续研究棋局,待一瓣西瓜吃完,才抬头朝红儿道:“大强在外边喊你呢,你倒是去看看呀。”
红儿原本已经犹豫不决,这时听见父亲吩咐,立马顺势应了一声:“好。”便推门出去。
呼延霸见她出门,便放下手中棋子,起身走向窗边,看着屋外两个年轻人幸福的背影,一时间回想起和老伴的当年,回头看见满头白发的老伴,露出了个幸福的笑容。
看了看天,已近午时,他从桌上拿起一瓣西瓜送至老伴身边,转身又从墙上取下草帽戴上,知道老伴耳朵不好,特地提高了嗓音大声说道:“我去苏州城找瓜贩子收瓜!”
屋里的老伴仍缝着鞋,应了声:“路上小心些。”
他从驴棚里牵出小黑驴,挂上板车,顶着火辣的阳光,悠悠朝村外驶去。
刚到村口,就听见身侧不远传来阿岚的呼唤:“呼延老头!你也要上苏州城去吗?”
呼延霸认出他来,不禁眉头微皱:“怎么又是你小子。”他对这个小骗子的品行颇有微词。
阿岚背着柴火,全然不理老汉嫌弃的眼神,一屁股坐上驴车,咧嘴笑道:“刚好我也去苏州城卖柴火,顺路顺路。”
呼延霸白了他一眼,却也没有赶走他,驾着驴车缓缓驶向苏州城。
呼延霸也算从小看着阿岚长大,对他家中情况也有所了解,他从小没有父母,被酒鬼老头养大,连姓名都没有,就更别谈什么教养了,所以这时见他这般无礼,倒也有三分理解,也就没有为难他。
倒是阿岚刚坐上驴车就开口问道:“你女儿的感情生活还好吧?”
他刚促成了红儿的姻缘,这原本是个邀功的话,听在呼延霸耳里却变了意思,忽然脸色一沉:“你小子敢打我女儿的主意,小心老子把你腿打断喽。”
阿岚见他如此反应,也明白其中误会,但他心里不服气,噘着嘴道:“我就搞不明白了,刘大强那小子那么蠢,见到你女儿就跟饿狼一样口水直流,你咋不去打断他的腿?”
呼延霸冷着脸:“起码人家踏实肯干,哪像你?整天仗着你那点鬼机灵到处坑蒙拐骗,迟早遭报应!”
阿岚不屑的嗤了一声,心想:“老实顶屁用,要不是我,你女儿早被他的老实给气死了。”想罢也不再说话,躺在驴车上打起了盹。
吴家村与苏州城相隔着实不近,驴车整整走了一个时辰才到苏州城下。
刚过午时,一天之中最火热的太阳晒向大地,呼延霸热得直冒汗,摘下草帽扇风取凉,阿岚叼着根狗尾巴草,翘着二郎腿躺在驴车上小睡,似乎很是享受这热辣的阳光。
一进城门,江南标志性的青瓦白墙陆续映入眼帘,耳边也立时热闹起来,街道上小贩吆喝,孩童嬉闹,熟人寒暄,好是喧嚣。这般繁华风景和吴家村的宁静是截然不同的。
呼延霸瞧着这太平盛景,笑得欣慰。
他本是西北大漠人,是因二十年前参加扬州武林大会才来到江南,只是没想到所谓武林大会,竟变成锦衣卫的一场屠杀。
呼延霸摇了摇头,抛开那段可怕的回忆,心道:“如今世道这般昌平,应该好好享受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