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不要说了！”夫差只觉得心里有团火快要将自己烧炸了。伍子胥，你为寡人成为太子之事确实出了大力，但不能乱说呀！
勾践双手使劲箍住范蠡的脖子，箍得范蠡出不来气，满面血涌，喉管里呼噜噜直响。
勾践又是一声冷笑，对越后说道：“你就是攀上了夫差，你还是我的女人，把衣服给我脱了！”
范蠡听了伍子胥的话，暗自吃了一惊，若是直言相劝，又恐激怒了伍子胥。唉，这个白发魔鬼，已经下朝了，怎么又跑了回来？能救大王不死的，怕是只有伯噽了，我得想法提他一个醒。想到此处，范蠡轻轻咳了一声，一双求救的眼睛直盯着伯噽。
伯噽会意，满脸带笑道：“伍太师，如何处置勾践，盟约上写得明明白白，不须太师操心。”
伍子胥一脸厌恶地说道：“老夫在和大王说话，与汝何干？请闭了你的臭嘴！”
说毕，又把脸转向夫差：“大王，您真的打算赦了勾践？”
夫差轻轻颔首。
“不可，万万不可！”伍子胥抖动着雪白的胡须，声如雷鸣道，“臣闻，飞鸟在青天之上，尚欲弯弓而射之，况今落于庙堂乎？勾践为人阴险，今为釜中之鱼，命悬庖人，故谄词令色，以求免除刑诛。一旦稍得志，如放虎于山，纵鲸于海，不可复制矣！”
伯噽唯恐夫差听了伍子胥的话而杀勾践，忙拱手说道：“大王，勾践固然是罪该当诛，但大王已经答应赦其死罪而为奴，并已写进盟约。若是杀了勾践，让列国怎么评论大王？况且，古今之制，不杀降人，若杀，将祸及三代。请大王三思！”
他这一说，把伍子胥气得白发冲冠，向伯噽斥道：“你这个小人，吴国早晚非要败在你这个小人之手！你……”一边说一边挽袖子，吓得伯噽一连退了三步。
夫差见伍子胥如此对待伯噽，且又在朝堂之上，满面不悦道：“伍太师，伯太宰说得对。至于如何处置勾践之事，盟约上已经写得清清楚楚。寡人非爱勾践而不诛，恐见耻于列国，见咎于上天耳！”
伍子胥见夫差信伯噽之佞言，不听其谏，愤愤然道：“吴国能有今日，实乃先王百战所得，来之不易。大王不念先王之劳，得国之艰，听信奸佞之言，弃杀父之仇而不报，养虎为患，老臣深以为憾。老臣话已说尽，如何处置勾践，请大王三思。老臣向大王告罪。”说完，拂袖而去。
夫差恨声说道：“危言耸听。”
伯噽奸笑一声道：“大王，您真能忍呀！”
夫差苦笑一声道：“不忍又怎样？他是两世老臣，其心又不坏。”
伯噽噢了一声道：“怪不得他敢在您面前发这么大的脾气。他不只是两世老臣，他还是您的恩人，若非他鼎力相助，您就做不了太子。做不了太子，您就当不上吴国的大王……”
夫差大吼一声道：“胡言乱语，胡言乱语！”
伯噽道：“您不必斥责老臣，这话伍子胥常挂在嘴上，要斥责，您该斥责他呀！……”
“你，你不要说了！”夫差只觉得心里有团火快要将自己烧炸了，他恨透了伍子胥。伍子胥，你为寡人成为太子之事确实出了大力，寡人承你的情，但你不该乱说呀。你也不能因为有功于寡人，就对寡人指手画脚，就得让寡人一切听你的，就该像一片乌云一样永远地罩在寡人头上，就该成天将先王挂在嘴边。别忘了，现在寡人才是你真正的主子，专横而昏聩的老东西啊！总有一天我要让你知道，寡人才是历史上最伟大的王，各诸侯国都要像勾践一样臣服在寡人脚下，包括你在内。
勾践跪在一旁，偷偷地看着好戏，心里头比吃了蜜还要甜，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静待夫差发落。
夫差的心情稍稍平静了一些，目视勾践说道：“你放心，寡人说过的话是不会反悔的。你先去船上住几日，寡人这就让王孙雄将军在先王墓旁给你修一个石室，你就在那里给寡人养马，好好地思过。”
勾践再拜而言道：“勾践遵旨。”说毕，小心翼翼地膝行而退。
七天后，石室竣工，勾践夫妇被王孙雄带到石室。
这石室既小又矮，矮得人不敢直腰，一直腰便碰头。至于面积，按照现在的话说，不足六平方米，还得垒灶台，还得放米面、石桌石凳，这一放，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如何放床呀？没奈何，只得打地铺。这且不说，那石室除门之外，密不透风。姑苏本就潮湿，又值盛夏，二男一女，同居一室，怎么居呀？范蠡好说歹说，看守他们的两个甲兵，勉强同意范蠡睡到马棚里。
住得如此之差，吃呢？也吃不好。
按照夫差的安排，一人一天给他们发放三斤谷子，伍子胥不干，硬将三斤改为两斤。因为他是太师，吴国不设相国，相国的职责便由太师来担任。为这么一点小事，夫差也不想和伍子胥闹翻，便默认了。
那时的一斤只合现在的三两四钱，发放谷子的甲兵，又从中克扣了三分之一，没奈何，只得去挖一些野菜充饥。挖野菜呢，还不能去得太远，限制在甲兵的视力范围，不到一个月，饿得他们皮包骨头。
为了让勾践夫妇吃饱肚子，范蠡开始偷马料。偷了几次之后，被吴兵发现，喝令他跪下，用马鞭死命地抽打，打得他鞭痕道道，血迹斑斑。勾践夫妇跪下求情，不但不准，连勾践夫妇也打了起来。范蠡忍无可忍，一跃而起，劈手夺过吴兵的鞭子，照着吴兵身上猛抽，打得他哭爹叫娘。这事惊动了王孙雄，将范蠡绑在石室外的木桩上，暴晒了一天，活活将他晒晕过去。也是范蠡命不该绝，这事被伯噽知道了，立马赶来解救，还将那两个殴打范蠡的甲兵，痛骂了一顿。
自此之后，伯噽每隔几日，总要来石室转上一转，顺便给勾践他们带点吃的，偶尔还遣人送来几条鱼，或者一坛酒。
伍子胥原本想通过裁粮，饿死勾践，由于伯噽暗中相助，勾践夫妇的生活比常人还略略强了一些。于是，他对伯噽的恨意又增了几分，彼此相见，如同仇人。
伯噽暗助勾践夫妇之事，夫差不是不知，但他装聋作哑。他在战场上胜利了，可这个胜利除了随他一道出征的将士，一般人看不到。勾践是他的战利品，勾践若是死了，用什么向国人展示自己的伟大、自己的丰功伟绩！
故而，他不想要勾践死。
他不只不想让勾践死，还想让他活得很结实，只有他活得结实了，才能更好地为他养马、牵马。
他不是缺少马夫。就是缺，也不在乎一个勾践。
做大王的，不能老躲在王宫里，我要不时地出巡。当我出巡之时，有一个曾经做过国王的人为我牵马，那该多风光啊！
夫差不仅这么想，也确确实实这么做了。每次出巡，总让勾践牵马执鞭，行执御者之事。他自己则扬扬得意地坐在马车上，欣赏着勾践的窘态。每当这时，姑苏城的百姓空巷而来，或站在街道两旁，或尾随其后，指指戳戳。
“看，那个马夫就是勾践，越国的大王。不自量力，竟敢和我们的大王作对，被我们的大王给活捉过来！”
“不，不是捉过来的，是他自己投降的。”
“被捉也罢，投降也罢，他是败了，败给了我们的大王！”
“你看他那一身打扮，他那一副猥琐的模样，这正应了古人一句话：失势的凤凰不如鸡！”
“有道是好死不如赖活着，管他鸡不鸡的！”
“哈哈哈，哈哈哈……”
百姓大笑，夫差亦大笑，震得连树梢儿也晃动起来。
勾践的肺差一点儿被气炸，但他又不敢发作，还得跟着强笑。那笑很苦，比吃了苦胆还苦。自己明明遭人强奸了，还得说自己作风不好！
每当勾践为夫差牵马归来，总要自虐一番。他打自己的脸，扯自己的头发，拦都拦不住。
勾践在百般羞辱中活了下来。
夫差通过对勾践的羞辱得到了无穷的乐趣，但他还觉着不够尽兴。
他要传召越后。
他要让越后为他侍寝。
他并不是喜欢越后。越后年将三旬，终日劳作，心情又不好，还不施粉黛，年轻时就是像朵花儿，这会儿也该枯萎了。夫差之所以想占有她，那是为了进一步羞辱勾践，摧垮勾践！
当吴之寺人奉旨来宣越后的时候，勾践刚刚吃过晚饭。越后正在收拾碗筷，见寺人来了，忙点头哈腰，笑脸相迎。
寺人斜了一眼勾践，一脸不耐烦地说道：“去，去，去一边去！”说毕，转脸盯着越后：“走，跟我去吴宫一趟。”
越后赔着小心道：“这么晚了，能不能明天再去？”
寺人将眼一瞪道：“少啰唆，快走！”
越后站着没动，反把一双凤目问询似的盯着勾践。
勾践抱拳一揖，强装笑颜道：“罪臣斗胆问一声大人，天这么晚了，大王召臣妾前去到底为了何事？”
寺人冷声问道：“你真的不知吗？你非要我把话挑明吗？既然这样，那我就直说了，大王召你老婆，乃是要她去侍寝呢！侍寝你该懂了吧？”
听了此言，把个勾践气得浑身发抖，紧握双拳，一双长而细的眼睛怒视着寺人。不仅仅是怒视，简直要喷出火来。
寺人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倒退两步，颤声问道：“你，你要做什么？”
正在这时，范蠡蹿了进来，站在寺人与勾践之间，面对勾践说道：“大王，您要冷静，您千万要冷静！”
勾践慢慢地冷静下来：“不就一个女人吗？我千里为奴，丢尽了颜面，吃尽了苦头，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讨好夫差，好早日放我回去，重振山河，兴越灭吴。如今，为了一个女人，和夫差闹翻，岂不前功尽弃！唉！”他慢慢地收回拳头，闭上眼睛。
范蠡见状，很知趣地退了出去。
寺人来了精神，向越后催促道：“走吧，若是再不走，大王会不高兴的。大王若是不高兴，那后果，嘿嘿，你不会不知道吧？”
越后仍然站着没动，二目焦急地盯着勾践：“大王……”
勾践连眼都没睁，轻轻向她摆了摆手。
寺人一把拽住越后的胳膊：“走吧！”
越后不得不走了，一步三回头。
勾践猛地睁开双眼，抓起身边的陶碗，扔到门外。继之又扔菜刀、砧板、石臼、铺盖……屋子里再无东西可扔了，便开始打自己的脸，扯自己的头发。扯了一阵停了下来，声嘶力竭地吼道：“夫差，我操你……”
他在扔东西的时候，范蠡就在石室门外。东西扔出去还可以捡回来，摔破了也可以再置，若是不让勾践发泄，怕是要把他憋疯呢。但不能听任勾践骂夫差，虽是晚上，看守勾践的甲兵并没有睡，他们正远远地站着，似乎在欣赏一出好戏。当勾践刚刚骂了声“夫差，我操你……”，“八辈”二字尚未出口，范蠡冲了进去，一把将勾践的嘴捂住，一脸诚恐地说道：“大王，墙外有耳！”
勾践正在气头上，如何肯听？一边哇哇乱叫，一边去掰范蠡的手。范蠡的武功高出勾践许多，他如何掰得动！
他越掰越气，干脆不掰了，用双手使劲地箍住范蠡的脖子，箍得范蠡出不来气，满面血涌，喉管里呼噜噜直响。
“你……”勾践的手越箍越紧，他箍的好像不是范蠡，而是夫差，但他口中却明明喊着范蠡的名字，咬牙切齿地喊：“姓范的，你个狗杂种，你三番五次劝寡人向夫差乞降，又与文种串通一气，逼寡人入吴为奴，让寡人吃尽了苦头，受尽了侮辱。你，你居心何在？”
“叫什么叫！”只听一声断喝，二甲兵在石室外厉声斥道。
“我……”勾践忙将双手松开。
这一松，范蠡站立不稳，摇摇欲倒，勾践慌忙伸手去扶，也没有扶住，歪倒在地。
勾践索性不管范蠡，面向二甲兵，抱拳一揖道：“军爷，不好意思，在下是在和范蠡较试臂力呢。”
二甲兵斥道：“较试臂力叫什么叫？以后不许这样！”
勾践点头哈腰道：“是，是！”
等二甲兵一走，勾践这才弯腰去搀范蠡，谁知他软得像面条儿一般，搀不起来。仔细一瞧，只见范蠡满脸发乌，嘴发青，张口伸舌，双眼突暴。他，他难道死了不成！忙用手去摸范蠡的鼻子，鼻子无气，忙又摸他的脉搏。谢天谢地，那脉搏还在跳，只不过跳得很弱。
“范大夫，你醒醒，你醒醒呀！”勾践一边喊，一边晃动着范蠡的双肩。良久，范蠡慢悠悠地醒转过来。
勾践一脸欢喜地说道：“范大夫，你终于醒了。你若再不醒，寡人怕是也就活不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