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白亮刺眼，宽敞航站楼人来人往，如同咆哮奔涌的河流。
BOS西装本已笔挺，彼得仍习惯性整理一下，扬起头，从容不迫走出电梯，冷峻目光缓缓掠过熙攘人浪，最终落在出口处一位身材凹凸有致年轻女性身上。
凭直觉，她应是百川投资集团行政部主管吴丽娅。
彼得笑盈盈走过去，在同吴丽娅纤长五指相握那刻，很绅士道：“你好，吴小姐，我是彼得，来自德国，谢谢你网上留言！
吴丽娅有点蒙，少顷，微笑点头示意，伸手去接彼得拉杆箱包。
彼得往自己这边拖了一把，稍显笨拙说：“谢，谢谢，我自己来吧。”
吴丽娅不再客气，边走边比划机场周边道路及建筑布局，引领彼得走向停车场。
半个小时不到，吴丽娅火红色宝马停到百川投资集团华天酒店大堂门前。
彼得第一感觉，中国酒店比德国酒店豪华气派。
“彼得博士，你先休息一下。午餐在十楼华天厅，凭房卡自助。下午活动，两点整在酒店二十八楼会议室进行。祝你好运！”
吴丽娅发动车，眉眼传笑，柔声对还在发愣的彼得说：“下午见！”
语毕，宝马飘然而去。
下午四点。面试现场。
太阳光线透过落地窗照进室内，彼得感觉后背一阵火辣，额头泌出汗星。
这个时候，能到外头走走，透口气，那是仁慈的主最棒安排。他心里苦笑：不过一厢情愿罢了。
终于，评委们问话缓下节奏，他挪挪发烧的屁股，一直挺着的身板悄悄放下来。
一场普通招聘，气氛之紧张丝毫不输他博士毕业论文答辩那个场景，问题一个接一个蜂拥而至。
从桌上纸盒抽出几张面巾纸，往额头揩一把，恍惚之中，心里泛起几丝悔意。
圣诞节前，他给在省发改委任职的老同学林昶打过一次国际长途，透露到中国发展的意愿。
林昶一听便一阵惊呼：“我的博士先生，你这是想唱哪一曲呀？”
这年月，年轻人爱往国外跑。首选美国，加拿大，欧洲等地；次之澳洲；再不济到大洋洲岛国也成。你一个地道的德籍华裔，自身条件和生活条件那么优越，竟远涉重洋，到陌生地方打拼，犯得着吗？
见彼得心意已决，林昶不再阻拦，给他推荐几家全球五百强企业，职位也不算低。
诚恳告诉彼得：在国内，企业体量和影响力，某种程度成为从业者个人形象标签，所谓良禽择木而憩，借助平台优势乘势而上，起码缩短几年奋斗时间。
彼得稍想了下，便婉言谢绝。
那天，他打开招聘网，一眼看中百川投资集团招聘总经理信息，毫不犹豫将简历挂上去。一个星期后，百川投资集团通知初审已过，可以进入后面程序。网上留言的就是主管吴丽娅。
半年前，获得经济学博士学位第三天，彼得出国签证手续就已办妥。临行，给莎拉发了条短信，只带了简单行李，乘坐法兰克福飞北京航班，转国内航班。
此次应聘他起初还真没完全当回事，满以为走走过场便罢。没料想，百川投资集团真刀真枪干。
招聘分笔试和面试两个环节。
笔试题目由猎头公司专门设置，八道题，二十个子项，涉及宏观经济，金融，房地产，矿业，化工，法律事务，企业运营及管理等。
猎头就是猎头，如同刁钻古怪猎手，似乎非将应聘者考趴似的。所有题目均由大小案例组成，应聘者须进行分析式作答。
笔试考场二十个座位坐得满满当当，才过去半小时，就退出十几个，后面陆续有人离开。彼得交卷时看了下表，自己紧赶慢赶足足用了一小时五十分钟，身边早已空无一人。
那么，面试环节就没有竞争对手了。他不免小小的得意。
可瞧阵势，立马明白，不等于总经理一职非自己莫属。
考官坐对面，一字排开，七个评委清一色年轻女性。分别按专业轮番问话。问题冷僻，怪僻，还不乏“两难”陷阱。
公司七位董事会成员列席面试，他们倒没发问，可眉头紧锁，面部表情严肃。
原定面试四十分钟内完成，一个半小时过去，还看不出结束的意思。
气氛沉闷，压抑。
有点像电视真人秀辩论会。正、反双方，你来我往，交织对辩，不乏言语的刀光剑影。
彼得从容应对，感觉自己好像舌战群儒的诸葛亮。
董事长司马德儒坐镇面试，漫不经心从烟盒里抽出支香烟，放到鼻孔前闻闻，随手扔进桌前乳白色烟灰缸。
眼前的小伙子不错，总算可以松半口气。可心绪一刻都没法平复。
金矿告急，地产项目告急，化工厂告急，百川投资集团几乎全线告急……集团连续亏损五个月，亏额高达一千八百多万元。倘若亏损如此蔓延下去，企业将面临崩盘。
财务部经理报告，工行，中行相继下达贷款即将到期预警通知，金额八亿九千八百五十八万元；本月应支付融资散户息金六百九十七万元。眼下，集团能调度资金的还不到一千万……企业处于倒悬之急，他得找个得力的人帮一把。思来想去，还是找个能干的总经理吧。
手下倒有一帮人，文凭学位都不低，没一个让他中意。
招聘总经理属于大事，董事会商议过几次，每回吵吵嚷嚷莫衷一是。那些董事大爷，平日自命不凡，节骨眼上，要他们献计献策，却尽出馊主意，弄得司马德儒哭笑不得。最终，他拍板，面向海内外招聘。
消息一出，报名者不少，毕竟薪水很有诱惑力。
人力资源部送来报名人数，已经超过三十位，还源源不断有人在网上提交应聘资料。
都是硕士以上文凭，绝大多数还是海归，或者有海外背景。司马德儒仔细浏览应聘者信息，一个名叫彼得的博士给他留下印象挺深刻。
小伙子就在眼前，相貌是他欣赏的那种。黄皮肤，黑眼睛，黑头发，面容清秀，嘴角微微翘起，一眼便能看出机智刚毅果敢。百分之百亚裔。准确说，属于中国江南水乡男人面相特征。
当然，一个掌管上百亿资产的民企当家人，应聘者单凭一副外貌，根本没法让他动心。不是招上门女婿，而是招聘统领百川投资集团走出困境，逆市飞扬的帅才。
彼得求职表述挺奇葩，文字之简练几乎到吝啬。连同标点符号，才四十二个字：
彼得，中文名崔茗，二十六岁。德国慕尼黑大学经济学博士。你若给我平台，我还企业未来！
好大的口气！
一股燥热从胸口涌出来，司马德儒扭了下脖子，将领结松了松。厄尔尼诺现象搞得气候都变态，秋天跟夏天几无分别。
吴丽娅坐在董事长后排，连忙起身，将洁白窗帘拉上，炽烈阳光被挡在落地窗外，室内顿时凉爽舒适。
司马德儒清了下嗓子，慢条斯理道：“中国的国情跟德国不一样啊。比如，经济政策，金融运作，产业结构，人文环境等等。彼得博士，你不怕水土不服？”
“董事长，我大学第二课程专门研究中国经济。课题方向：中国产业转型升级，金融服务业与实体经济同步协调运行。”
彼得站起身，将随身带来的学术研究报告呈给司马德儒。
“这是我撰写的部分论文，欧洲及中国一些权威专业杂志都有刊发，请您指教！”
司马德儒翻了几页，一篇题为《全球经济低增长背景下的中国金融业与制造业未来》吸引住他目光，嘴角露出浅浅笑意。
“我们公司属于融投资性企业，主要以吸收社会闲散资金进行再投资。当然，公司同各大银行都有密切合作。据我所知，德国还没有类似的民间融投资机构。”
财务部经理咪拉打扮时尚而另类，爆炸式发型染成薰衣草颜色，见董事长问话了，赶紧帮腔。
她的潜台词明白无误告诉彼得，你一个初出茅庐小伙子，没有国内民间融投资方面的工作履历，就一套花拳绣腿的理论。语气充满质疑和挑衅，神态颇有几分傲慢。
彼得淡然一笑：“两年前，我兼职做过中国三家民间融投资企业首席顾问，也就是你们常说的CEO助理。服务于海纳，百汇，通达等企业。这些公司规模和名气，想必大家耳熟能详吧。”
彼得将一个天蓝色文件包递给财务部咪拉：“聘书原件都带来了，里面附有这些企业财务总监电话号码，如果您有兴趣，可以当面问问我的业绩。”
会议室一片寂静。
彼得说：“不瞒大家，我私底下跟踪百川投资已有一段时间。贵公司资金来源，投资方向，具体项目，盈利能力，经营以及财务状况等都在跟踪之列……会议室一片哗然。司马德儒后背忽然一阵发凉。
“董事长，百川投资像国内众多融投资企业一样，面临严峻的资金压力。如果让我干，当务之急就是快刀斩乱麻，盘活有效资产，增加现金流，化解公司财务危机。”
司马德儒手抖了一下，迟疑片刻：“如果让你先干副总经理，怎么样？当然，我可以考虑赋予你部分总经理职权。”
明知故问，几个意思？
彼得眉头皱皱，端起茶杯，喝口茶，微微笑道：“这茶味道不错。相比咖啡，我更喜欢中国绿茶。”
会场复归安静。
司马德儒两眼扫了会场一圈：“大家还有什么要问的？
见众人不再言语，司马德儒脸色平静道：“彼得博士，面试就到这里吧，请到隔壁休息室歇歇。”
吴丽娅赶紧起身，扭着苗条的身段将彼得送到门口，留下一路淡淡的香水味。
董事长颔首沉思一会儿说：“是骡子，还是马，大家已经一目了然，彼得博士就是我们急需的人才！”
“我提议，由彼得担任公司总经理职务。试用期三个月。”
董事们你看我，我看你，无语。
“既然没有不同意见，就这么定下来。小吴，马上起草文件，聘任彼得为百川投资集团公司总经理。”
吴丽娅红唇轻启道：“是，董事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