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意外地收到柏凌寒的微信,他说了一些事,让我沉思良久……
三天后,陪晓东他们看着奶奶下了手术,我上了回J市的动车,找到位置安置好行李,拿出带来的书,随意翻看着,没多大会儿居然觉得眼睛酸涩,许是这几天没睡好的缘故。
放下书本,靠在椅背上闭眼寐一会儿,竟渐渐睡沉,半梦半醒间听见卫极在我耳边温声唤着,说到站了,要下车了,我癔症了下,从他肩头抬起朦胧的睡眼。
揉了揉,才发现是乘务员在大声喊着J市到了,要下车的赶快。
扭头看到旁边坐的是一位中年阿姨。
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淡淡的,却化不开。
出了车站,没有直接坐车回位于市郊的家,而是去了反方向那个我既怕又恋的地方。
我是大学毕业那年才来看了他们一眼,到现在已经整整六年。
在亲生父母的墓前伫立良久,想着他们生前竟没能留下一张照片来供我怀念。
除了面前的一柸黄土,他们彷如从不曾来过这世间。
而我,自始至终,茕茕孑立。
他们的模样在我脑海里已然模糊不清,我记得的,是他们在时的温暖。这么多年,只有一个人曾让我又有了那种温暖的感觉。
可那人却是我要不起的。
南方的夏季,雷雨说来就来。
坐上回城的公交车,拂了拂淋湿的头发,看着窗外的大雨,有种像这天空一样阴郁的心情禁锢着我。
路过的景色被车窗上滑落的雨滴分崩离析,残碎而模糊。
身上的衣服湿了一半,吹了公交车里的空调,不禁打了个抖,心里想着希望不要感冒。
回到久违的家,虽然它曾让我痛苦过,可依然有着近乡情怯之感。
“妈妈。”我唤了声。
不到六十岁却已头发花白的养母从厨房出来,身形依然瘦削。
“回来啦。”
“嗯。”我抿嘴微笑了下。
“怎么淋湿了?”养母有些关切的拉着我。
“嗯,忘记带伞了。”
“要不要给你煮碗姜水?”她话里隐含着几分客气,总不似亲生母女那般毫无顾忌,曾见过圆巧与她妈妈相处时的样子,让我很是……羡慕。
好在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了她这样的语气。
摆摆手,我说:“不用了,没事的。”
养母有些不知所措的搓搓手,我给她一个安抚的笑:“我去换件衣服就好。”
她点点头:“快去吧。”
走进我的房间,打开行李,随意找了套衣服换上,轻轻靠坐在书桌旁,环顾四周,说是我的房间,其实只是一个堆放杂物的房间整理出一个放床和书桌的地方而已,可我那时已然满足,哪怕这方曾经容纳我的天地不知哪天就会被彻底挤占掉。
又是一年多没回了,一切还是老样子,只除了杂物越堆越多。
转身抹了下有些落灰的书桌,抬头看到原来的简易书架上,摆放着从前爱看的书,视线落在那本厚厚的《福尔摩斯探案全集》上,不禁莞尔,想起那是我高中时最爱啃的一本,十块钱论斤称的盗版书,里面错字连篇,却让我爱不释手,紧张的高中时光不知道翻了多少遍,基本是我考试前的必读减压书。后来上了大学之后也读过几个外文版本的,却都没有当年的感觉。
眸光一定,我伸手抽出一本,当年买的小词典,边缘部分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
竟然还留着。
随手翻了下,一张纸片悄然滑落。
我怔愣了下,捡起。
这是……
“不如以身相许吧。她们争的不就是你么?可见你才是最珍贵的那个不是么?”
“你……”
“刚才的话,当我没说……我的事从来与你无关,今后就当你我从没认识过。”
“看来你是真的醉了,手机号码多少?”
“我没有手机。”
“……这是我的号码,等你想清楚了给我打电话。”
……
咖色的笺纸,简洁但精致,上面一串号码,黑色的笔,凌厉的字迹,力透纸背。
字如其人,都带着让人不容忽视的气势。
这纸条是何时夹在这里的?
手里这本词典还是高中时买的,为了方便随时拿出来背单词,我特意买了本小小的,更好携带,因此也时常被我带在书包里面到处跑。
好像高中毕业之后就因为难度问题被遗弃在角落里不曾再翻看过。
所以,这纸条才能在里面躺了十年之久而没被发现?
看着那串数字,我胸口隐隐的憋闷起来,怕自己记错,翻开手机通讯录,那个从那晚之后再也没被点开过的名字——卫极,一一对照,一个都不差。
耳边顿时静默了,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只有他表明心意那天的话清晰如珠玉坠地,一颗颗敲打着我的心:
“我也是个冷情的人,所以浪费了十年去弄清对你是愧疚,同情抑或怜惜,现在或许明白或许不明白,可我不再迟疑,因为我已经不能把眼光从你身上移开,以我这样一个人,这就是爱了。”
我不敢想,他十年来用着同一个电话号码是何用意,不敢想他可曾期待,承载着那个号码的电话有一天会响起,不敢想十年间他曾有的期待一次次一年年落空时是什么心情,不敢想他那时来到美国,来到我身边时又重新抱着怎样的期待,不敢想他在听到我那句对不起时可曾有过绝望。
我不能想。
那会让我的防备和盔甲溃堤,一泻千里。
十年如一。
自问连我都尚且难以做到,更遑论条件优越如他。
此刻竟特别的想见到他,听到他的声音,哪怕只是一声叹息也好。
想他,想的我心口直痛。
那闷痛感让我呼吸困难,一股酸涩直窜上眼眶,瞬间视线模糊一片。
盯着那纸笺许久,却再也看不清上面的字迹,手指无意识的按下手机上那个名字。
静默几秒,里面响起长长的嘟声。
我突然反应过来,及时按了挂断,眼泪却似窗外的雨般怎么擦都擦不干。
我只好捣住嘴,不让抽泣声出口。
这么多年不管经历什么,悲也罢喜也好,我从不落泪,因为知道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可此刻却无力对抗鼻尖不断涌上的酸楚。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我拿起看见上面闪动的名字。
他果然看到了我的来电。
按在胸口许久不动,期盼着他主动挂断,可就像刻意一般,手上的小小机器一直等待着我回应。
一咬牙还是按了接听键。
声音力持平稳:“喂。”
“我想见你。”他的声音透过电波传送过来,砸在我耳中,仿佛一记良药,让我心口苦的更甚,可又带着能填满思念的甜,在胸臆中扩散开来。
我没回答,看着窗外的雨,任脸上的清泉继续流淌,不再试图去阻断它。
深呼吸数次,调整情绪,我问:“你在哪?”
那晚之后他没再找我,也不曾联系,我以为他已经回英国,在类似气愤的质问和宣言过后。
而我,刻意漠视他对我的影响,努力克制想起他的次数,尽量让自己的心冷然到底。
“门外。”
我愣了下,随即轻叹口气,慢慢地往外走。
“换好啦?”养母看见我出来。
“嗯。”
“先坐一会儿,饭菜快好了。”看我继续往外走,养母疑惑,
“要出去吗?”
“嗯。”顿了下,我说:“来了个朋友。”
“哦,那叫到家里来吧,外面这么大雨。”
我迟疑了下:“再说吧。”
推门出去,听到养母在身后轻喊着:“伞,伊莲……”
没有返身回去取伞,径直走出大门,看到门外停着那辆熟悉的车,在我出门的一刹那,他从驾驶位出来,举着伞疾步奔过来,长臂一下揽住我。
我脸上身上已然又被打湿,他看着我,语气微厉中带着怜惜:“怎么又这样淋雨?”
因为想你。
“快上车。”
我顺从的坐上去,他随即启动车子。
“去哪?”我问。
“随意。”他偏头深深看我,眸底泛滥的情意那么明显。
“只是不能在你家门口。”
“嗯?”
“在正式拜访之前,对你的名声总是不好。”说完,他眼里的炙热又多了几分。
我转头看着他。
心中动容于他的细心体贴。
“快擦一擦。”他递来一条毛巾。
我接过,偏过头不再看他,随意的擦了几下头发,任他带着我在这雨幕中奔驰。
小城城郊的路,在这雨天里,宽而人迹稀少,未久,他选了一处靠边停车。
下一秒,我就被拥进了坚实的怀抱,鼻息间尽是他的气味。
闭了闭眼,任他紧紧的抱着我,不断亲吻我湿润到有些打绺的头发,不做挣扎。
听到他似叹息般发出一声咕哝:“想你。”
我心口悸动,没说话,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终于没有回抱他。
他紧箍着我良久,渐渐放松了些力道,语气带着诱哄:“不再冷战了好吗?这几天我快被折磨疯了。”
我一鄂,原来我们这样谁也不联系谁叫冷战。
“一日不见,思之若狂,说的就是我吧,”说完,我感觉发顶有温软的感觉印下,暖暖的。
“有没有想我?”他问。
“有。”我诚实的回答,想着怎么让他彻底死心。
这个回答对他来说,显然很受用,他轻笑出声,环着我的手臂紧了紧,拥着我好一会儿才松开,双手轻捧住我脸颊,抵着我额头喃喃道:“乖。”
我看着他显得非常愉悦的表情,俊脸像是会发光一样,让人移不开眼,此时方知在美国重逢,他是有多克制自己,才能表现的那么云淡风轻。
“虽然你这次乖巧的让人想一口吃掉,但是身体重要,快擦干。”他拿起我手中的毛巾覆住我的头脸,边擦边说,像对某种宠物一样轻而快速的乱揉一通。
然后听到他自言自语般的说:“你这‘不拘小节’的习惯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习惯。”说完又想起什么,好看的薄唇抿了抿,像是在克制什么。
我依然不语,任他在手里捏扁搓圆,看他眼含宠溺,眸色温柔如水,享受着这样的亲昵。
他说的是什么时候才能习惯我,而不是改变我。
这人,若不是天生的调情高手就是真的很了解我,他言下之意是不打算改变我,而是调整自己来适应我?就如同那天撂下的“狠话”一般。
这个男人,怎能不让我心动?
“你开车来的?”再开口,我问了这句像是没话找话的话。
“嗯。”
头发擦到半干,他把毛巾丢在后座,顺手从行李里面抽出一件男士衬衫,一股脑儿裹在我身上,盖得严严的,瞬间,我又被他的气息包围了。
“那天回去,英国那边来电话说有事要处理,就去了几天,今早飞机一落地就去了你那,结果没人,直接开车过来了。”
我抬头看着他。
他只知道我要回老家,但并不知道具体日期,却能这么及时的赶来。
真怀疑他是不是在我身上装了根天线,总能摸清我的底细,我有这么容易被人看透么?
还有他这样折腾自己,又是飞机又是开车的,不累么?
打量着他,看到他俊颜上确有一丝疲惫的痕迹。
他的耳廓隔着车窗,在路灯的背映下,泛着晕黄而朦胧的光,温润如玉,让我一时竟有些失神。
忽听他说:“这样看着我,是想色-诱吗?”
顿时回神,这人,果然金玉其外。
正要垂目错开他的眸光,却被他以指勾住下巴,欲往后退去,却被他另一手扶住后脑,唇便欺了上来。
相濡以沫说的就是这样的感觉吧,我气息不自觉的微颤,他改以拥住我,身上的热力不断的自薄薄的衣料传过来。
身体反应又一次诚实的背叛了我,瞧,连自己的身体都是变数,我还敢轻易把自己交付于谁呢?
苦涩一点一滴自心头漾开。
爱之深,恨之切,他是不是也会如此?
伸手环上他颈项,第一次回应过去。垂下的目光发现他眼眸咻然微张,继而弯成一轮浅月,清光灿灿,令人沉醉。
闭上眼不再看他,我努力但依然生涩的回应他,嘴角泛进了咸咸的涩味,他一顿,即将退离,我不肯,双手捧住他俊脸,不给他退开的余地。
他再退,我抱得更紧,他顿住一会儿,放弃挣扎,任我作为。
良久,他揽着我,双双调整呼吸,我将脑袋栖放在他肩头,任身体泰半重量都交给他。
“饿吗?”
轻轻摇头,不说自己根本没有吃东西的心情。
他轻抚着我头发,后背,像安抚一样的。在我即将睡着时,听到他清漠的声音,语气平静:“你说,想要一个人忘记你,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我睁开眼睛,没有答话。
耳边又响起他淡然却坚决的话:“有些事,想都不要想。”
静了静,我姿势不变说:“有些事,还是要问的。”
感觉他正盯着我:“你,跟柏凌寒曾经有过节?”
跟我预想的不同,这句问话并没有让他风声鹤唳起来,反而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懒散道:“他告诉你的?”
我抬头看着他冒着青色胡渣的下巴说:“怎么?他不能说?”当年被他整的那么惨,能忍到现在才告诉我已经很有定力了。
“贼心不死。”他语气甚轻地飘出一句。
我坐直身体,正色道:“我拒绝你跟任何人都无关,是我自己的原因。”我知道男人骨子里都会有霸道的基因,只是没想到他居然那么早就已经开始……
看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挫败,语气一转我问:“你究竟什么时候开始对我……”
不等我说完,他就答:“比你想象的早一点。”
我突然有种在他面前无所遁形的错觉,原本我只以为他曾调查过我,但照此看来,他对我这些年所有的经历应是了如指掌了。
“我在你眼里是不是透明的?”
他潭眸盯着我,骤然轻笑:“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乱来。”
我心里默默翻个白眼:“你知道我的意思。”
他笑意不减,只是语气不再那么散漫:“我只是做了天下所有男人都会对心仪的女人所做的事,如果你不喜欢那样的方式,以后我都经过你,只了解你愿意让我了解的。”
我根本不希望你了解我。
“我不值得你做这些。”
他眉头微蹙:“我从不为自己的决定后悔,唯一的一次已经让我懊悔终生。”
我也蹙起眉头,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总是这样老生常谈很无趣。
回想这些年与我走的较近的男性,我问:“像柏凌寒这样的,你还‘处理’过几个?”
他倒诚恳:“有那么几个。”他顿住。
“什么?”
“你行情不错。”
我张张嘴,无言以对。
此时的他竟坦诚的让人觉得气愤,但想起原因,却又气不起来。
突然记起他曾经说过,男人为了爱情,可以是疯狂的。
为了捍卫自己的感情而采取措施来消灭潜在的情敌,原本无可厚非,可这件事发生在我身上,怎么就觉得这么的……难以言喻……
摇了摇头,我说:“我真的不了解你。”
“所以我回来了。”他接的非常自然,仿佛知道我要说什么。
“不管之前怎样,现在希望你不要对柏凌寒……”
他打断我:“都听你的。”
看着面前专注望着我的男人脸庞,我心中百味杂陈。
轻轻吐出一句:“希望如此。”
他亦轻声道:“forever in fai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