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陵城东西市一番骚动让负责缉拿盗匪和治安的贼曹掾赵晋头疼不已,他正趟在一个售卖裘毛皮的店铺长椅上,脚下踩着的军靴满是泥土。
昨晚不知道张京兆犯了什么病,命令他去乌羽卫接洽手令,让他带着一帮新郎官夜间突击巡视各县,赵晋犯了愁,就算是白天巡视完京兆尹地区,也要骑快马才能做到,何况黑夜无法骑快马,但是赵晋后来想明白了,这帮新郎官是什么人,都是皇亲贵戚的子弟,无非是养尊处优惯了,想尝尝自己父辈平日里管帝国的滋味,索性自己晚上带他们逛逛陵城附近几个县,过过瘾就完了。
赵晋在前头为郎官们开路,而郎官们则在后举着火把,骑着高头大马,指点河山。就这样折腾了一夜,郎官们才走了两个县,赵晋倒是听自己的左史陈同和手下兵丁骂了一夜张京兆。今早本打算回府好好休息休息,走到半路就听到兵丁来报称东市有索匪,听到这个情报后,他一刻不敢耽搁,先是命人快马加鞭分别赶去城中乌羽卫大营和京兆尹通知消息,随后又亲自带五百人赶到东市。没想到现场却没有发现索匪的踪迹,而且还有商户称自己的货物在骚乱中被平民抢走
赵晋想自己平日为了威陵城治安不辞辛苦不说,自打担任贼曹掾一职后,东西两市何时出过贼盗之事,今日也不知道哪个小蟊贼竟敢在他值守时趁乱打劫,抢劫财物,一想到这,赵晋就气不打一处来,怒骂道:“这帮鸟贼!”
“大人,我们在香料店发现了些线索。”门外的属下右贼曹史陈同来报。
赵晋跟随左贼曹史陈同走出了店铺,左右的街道上都是他手下的贼曹官差,他们正挨个店铺搜寻线索、询问商人。赵晋带着手下一众官差沿东街大道走过,从售卖皮毛的铺子走到了售卖珠宝的铺子,他闻到了天空中飘荡烟尘和香料燃烧后的奇异香味,这味道有些刺鼻。从刚才进了东市门就一直闻着这浓烈异常的味道,害得他头脑发晕、恶心想吐,而且这味道好像不同寻常香料气味,平日里似乎闻过,这差异之处,仓促间赵晋也来不及想明白。
“大人,许多商家平民都说那索匪打来时,东街街中有一道刺眼白光,闪得人们睁不开眼睛”陈同边走边说道
“塔楼军士怎么说的?”
“那塔楼兵丁说只发现西街有市肆着火了”
赵晋听到一半就已经怒目圆睁,鼻子里不停地呼气,吹的两个八字胡来回抖动,“这塔楼上的乌羽卫士都是酒囊饭袋吗。”赵晋厌恶地反问道。
“大人,我们在人家地盘,还是小心一点为好”陈同看了一眼左右,悄悄地说道。
赵晋哼了一声也不再谈及了塔楼军士的事了
又走过了几家店铺,进入了西街,慢慢地香料味也淡了一些,赵晋停下脚步看了看左右两旁的商铺,都是些木材市肆。
“大人,有什么异样么?”陈同看赵晋似乎有所察觉
赵晋似乎若有所得,“先去香料店吧”
陈同领着赵晋走到一个打乱的香料铺前,盖在铺子顶的厚布上满是被火苗燎过之后的焦块,门前的,香料铺外满是散落在地上的各种香料,原本插在店外的牌子也都被烧断了,那香料老板在铺子中不停地呜咽着,诉说着自己命运如何悲惨,千里迢迢地沿着日落大漠运送这些香料过来,躲过了贼匪的打劫,躲过了沙暴,躲过了,结果却被趁火打劫的歹人们给抢了,临走时还在自己的香料里放了一把火。
“怎么了?”赵晋摸着还有些疼痛的脑袋问道。
左史陈同从地上抓起了一把香料,“大人,你看,这里是香料店,而且门口洒满了各种香料,但是气味却很轻。”
赵晋仔细用力地嗅了嗅,发现的香料味确实比刚才的闻到的轻一些,他眉头紧蹙,心生疑虑。
陈同接着说道:“西市空气中弥漫着香料气味,但西市中唯有这一家香料铺子,而且您看这生香料”陈同随手从地上抓起了一把,凑到赵晋的鼻子前面,赵晋闻了闻,眉头一皱,这香料竟然只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赵晋用他那没了外侧两指的手从地上抓起几种形状各异的香料闻了闻,发现所有香料中没有一种是空气中的味道。
赵晋捋着自己的八字胡若有所思,陈同用手指了指市肆里面掩面呜咽的香料老板,说道“最奇怪的是这老板,问什么都再说一概不知,只道是自己闻到有烟味,就从里屋跑了出来,然后把火把扑灭了。问他伙计在何处,他说伙计昨夜喝酒耽误了,在后屋睡着了叫不醒。”
“确实怪哉”,赵晋对着里面的老板问道,“店家,店家,别哭了,我们有事问你。”
如同没听见问话一样,那市肆老板用手遮着脸,没有一点反应。
“大人问你话呢”
老板垂下双手,用有些红肿的眼睛望着赵晋陈同,说道“大人,我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听说索匪来了,然后火就着起来了。”
“那你可看见是何人放火?”赵晋问道
“没有看到啊,大人,小民只是闻到焦味就匆忙从后屋跑过来了。”
正在这时这两个伙计醉酒出来了,在市肆里胡乱吵嚷,老板不停地解释绝无触犯禁酒令,只有他们两人在饮酒,两人饮酒则未聚众。看来老板所言不虚,赵晋让几个兵丁把伙计赶回了后屋。
赵晋四处看了看屋子里,搭在门口的烧黑了的厚布显示着实有人纵火,而且屋里各处燃烧的程度不同,看样子确实像有人放了一把火,又很快被人扑灭的痕迹。他翻了翻屋里的香料袋,突然一惊,这满屋子的都有火的灼烧痕迹,可是为何屋中却没有浓烈的香料味。
“陈同”
“属下在”
“去,那个火把过来”
陈同出门从不远处的木材市肆借来一个火把,然后掏出随身的火引荷包,左手拿着火石,右手拿着火镰猛击,顿时火星飞溅,火绒点燃了火把。
十几种香料都被赵晋一一都摆在了桌子上,他抓起来一把抛入火把,顿时香料味道四溢,一股浓烈的香气弥漫,赵晋和陈同用力地嗅了嗅,不约而同地双目对视。
“大人,这就有意思了”陈同笑着看了看赵晋,赵晋也笑了
这四溢的香气虽然浓烈,但是一闻便可知,没有一种和东市空气里的香料味相同。
“店家,既然索匪在你店中引火却不抢劫任何货物这是为什么?”、
老板思索了一番答道:“这...恐怕为了让店中干香料起火,从而再燃烧旁边的木材店,让这东市焚烧起来。”
“那索匪偷香料带到东街却是为何?”赵晋连连追问,丝毫不给市肆老板思索的机会,欲借此看看会不会让老板露出马脚。
“这...小民,确实不知,我怀疑是有人想构陷小民。”赵晋看了一眼市肆老板,老板接着说,“小民认为可能是有人故意设计香料这一线索,让人觉得是小民假扮索匪,引大人您来小店搜查,然后欲让您定我私通匪贼的罪名。”
“恩...那香料味道为何在从东街走来,香料味却渐渐变淡。”赵晋又追问道。
“这小民实在不知啊,莫不是那贼匪从小民店中偷走了香料遗落在了那边?”市肆老板回答到。
“你的香料与空气中的味道完全不同,而且,那索匪为何要构陷于你却还烧了你的香料,引来鸣鼓声!”赵晋的逼问如连珠炮一般不给市肆老板反应的机会。
“这...这...小民实在不知道了...也许..也许...”
“也许这就是问题所在。”赵晋目光狡黠地看着老板,而市肆老板也淡定地对视着赵晋
“对,这个问题是本案最大环节,把这个口子解开才能查清本案。”
这是手下军士来报:“大人,后堂,仓库一搜查完毕,除了一间房大门紧闭,其他地方没有任何线索。”
赵晋兴奋地说道:“走,看了看去”
一众人等穿过后堂的小庭院,小庭院里布置了几座形态各异的假山,每座假山都被一潭池水包围,每谭池水又被流水和鹅卵石小径连接,九曲十八弯,赵晋绕来了许多弯才走到头,赫然看到一间挂着大锁石门屋子。
在赵晋的要求下,市肆老板毫不迟疑地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大锁,两侧的门吱吱呀呀被拉开,房间里面整整齐齐地垒着几十个香木盒子,每个盒子都如精金美玉,而且外观还大不相同,有以彩绸包裹的,有用金线缠绕出祥瑞的,还有许多用宝石在木头上镶嵌出凤凰的形状的盒子,最大的一盒是单独放在一个桌子上的,赵晋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木头,但是那黑色发出阵阵奇异的香味,正面又以白玉和金箔勾勒出的金龙腾云的样式的盒子,老板随手抱出来一个盒子给赵晋看了一眼,盒子里面垫着黑丝绸,而几十种香料被分割拜访。
老板用阴翳的眼神看着赵晋说道,“大人看雕饰想必也是知道,这是礼物都是送往何处去的。如果大人知趣的话就不要搜查这些,以免打乱了盒子,将来恐怕京兆尹也怪罪您牵连到他。”
听到市肆老板用话语如此威胁赵大人,陈同颇为生气,但是却如这市肆老板所说,若是为了搜查假报索匪案把这些盒子给翻了,这案子就不是京兆尹内部的事情了,恐怕是三辅震动,朝廷惊愕了。赵晋听完此番话,摸了摸八字胡,回身对陈同说道,“本案线索已足够,命属吏今夜通宵梳理,加急解决案情。”
陈同刚才还觉得赵大人短短的这几句问答就要查清问题所在了,他本想着赵大人若能找出线索,勘察实情,最后当场缉拿嫌犯,那是最好不过了,这看到屋子里这些盒子却让他泄了气,如今这店铺里里外外都勘察完毕,毫无线索,此案不是成了疑案了。
市肆老板领着众人出了后堂,赵晋又看了看店铺确实毫无线索,他对市肆老板莞尔一笑,说道“店家今日辛苦了,马上就要闭门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改日如果还有属吏上门前来询问信息,还望店家配合。”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市肆老板神情轻松地答道
“回府”赵晋下达完命令,带着属吏们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市肆,市肆老板出门相送,拱手行辑礼。赵晋和陈同也不理睬,走出街口,赵晋对一个官差严肃地说道说:“你派人盯住了,闭门鼓敲响之前,官差一个都不许撤”
“是!大人”
望着赵晋走远,老板咳出一口浓痰,啐在地上,“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小小的贼曹而已掾。”
那两个醉酒的伙计此时偷偷地跑出来,神情紧张的问道:“走了么”,老板又拉着他们两三个快步走进后门,伙计伏在耳边问道:“大人,要不然小的现在赶紧报信”。市肆老板一摆手制止了伙计,“不行,这贼曹刚才用话故意激我,我看他心思缜密,恐怕不会这么轻易放弃,我们等闭门之后再去报信。”
市肆老板左手用力攥紧,目光凶狠地说道:“等我抓到那小狗崽子,我一定把他皮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