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今镇定地走到萃玉轩的门前，叩了叩大门的时候，她想起了太多记忆。
丽姬的画像，赵高的怀疑，胡亥的试探，玉充依的孤冷...
突然，身后似乎有人正盯着自己看。
这样子的刺痛感，令她有些出冷汗。
她猛地回过头，却发现什么人都没有。
她舒了一口气，大约是自己太敏感了。
门打开了，并不是玉充依，而是一个侍卫。
他警惕地看了云今一眼，云今也打量着他。
萃玉轩什么时候有了侍卫了？
“你是？”对方冷着脸问道。
云今勉强地在他灼热的目光中提起一个笑容，“奴婢是玉充依的贴身侍女，名叫山荷。夫人让我除夕回家省亲，刚刚才回来的。”
侍卫点点头，打开了门。
玉充依坐在殿宇的大殿中央，主厅的门敞开着。
门的右边站着一个人，他披着月白色的斗篷，头发束得很精神，剑眉上挑。
是公子扶苏。
他正好位于玉充依视线的盲区。
玉充依也处于他的盲区。
谁也看不见谁。
云今小心翼翼地进了门，轻声问道，“夫人，怎么了吗？扶苏公子怎么来了？”
玉充依抬起头，她的眼神有些空，又有些坚定。
“夫人？”
玉充依抿了抿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你怎么又回来了？”
云今向外瞟了一眼，看见没人太注意自己这个小宫女，就回答道，“不太放心你，怕你出什么事。”
玉充依点点头，眼神里多了一点欣慰，“谢谢你，还愿意关心我。”
“你回来的很是时候。”她补充道，伴随着云今熟悉的微笑。
勉强的不行。
门外的人影开口了。
“你...刚刚说想要什么？”
玉充依的眼睛动了动，声音有些沙哑，“山荷，你去帮我理一下房间吧，我和公子扶苏有话要谈。”
这是要支开她，让她离开公子扶苏的视线，至于她听不听他们说话，就另当别论了。
但云今并不是很放心玉充依的安全。
云今狐疑地看向她，对方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她应声，退到了房间里。
隔着一堵墙，声音并不清晰，但因为云今内力比较高的缘故，还是能听见对话的内容的。
扶苏的声音很缓，他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
“你说...想要什么？”
“雪蒿生狼毒。”
“为什么要这个？”扶苏问道，他的声音像是有颤抖。
“至少死法能让我自己选吗？”
扶苏怔了一下，面露难色，他的嘴唇苍白，没有丝毫血色。
“不如我们还是...”
“扶苏。”她的声音突然拔高。“你不能做错任何一件事情，你明白吗？”
安静了好一会，云今终于又在沉寂之中听到了扶苏回答说，“我答应你。”
玉充依点点头，看着他认真的神色，轻声道，“你对我不用认真，太累了。”
她看不见扶苏的动作，只听见了指腹摩擦着皮肤的声音。
他咳了一声，声音有些沉下去了，“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你能...给我画幅画吗？”她小心翼翼的问道。
门外没有声音传来。
扶苏想起了她站在荷塘旁边念着《诗经·郑风》的时候笑得暖洋洋的样子。
要是能把那个时候的她画下来，一定是世间最美的景象。
“扶苏？”玉充依疑惑道。“你怎么了？”
他闭上了眼睛，轻轻地回答道，“我在点头啊。”
他又开口，“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玉充依笑了出来，“你到底要给我多少东西啊？”
天很亮，夕阳在云雾层层之中落下，一点一点，天空由冰冷的白色慢慢变成了橘红。
他勾起嘴角，看向天空，“我想再听你说说话...”
她也微微扬起了嘴角，把竹简抱在了手里，“那...我给你念《诗经》吧。”
扶苏靠着墙，笑着点了点头，“好呀。”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她柔声地念，扶苏静静的听，世界都慢了下来，夕阳落下得慢了，白色褪去得慢了。
等念完，他已经走到门口了。
他的脚步在跨出门槛的时候顿了一下，随即快步离去。
云今出来的时候，玉充依的泪水已经再也忍不住了。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果然是很好听的诗。
...公子扶苏，此去一别，保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