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驰道下方舆过成武再往西可到曹州,过了曹州走陈留、汴州一线可以以最快的时间赶到长安”,
一匹枣红骏马飒飒地立在驰道中央,苏文定腰身笔直地挺在马上,他环视四周,偌大冰冷的湖面、一望无际的芦苇荡、如游蛇般前后蜿蜒进而消失在地平线上的驰道,以及驰道另一边枯索荒芜的草地依次映入眼帘。
这初冬的北国,一切看起来都显得毫无生机。
“你们应该能找到去往长安的路吧?”,苏文定扫了一眼身侧的三个少年。
“不是顺着驰道一直走就可以了吗?”诸葛云湛疑问道。
“不,不,驰道在齐地会和网格一样分出好几条路来,跟你们说太多反而会搅乱你们的脑袋,我就不说这些道路分去哪里了,你们就按照我说的这几座城找去就行,等到了汴州,你们会发现一条八马并行的大道,到时候再顺着大道一直往西走就行了。“
三人相互交换了眼神,一愣一愣地点头。
一阵寒风不经意间掠过驰道上四个人的面庞,在他们的头顶,灰黑色的尘屑打着回旋四散飘落。
寒风中夹带着皮肉烧焦的味道,苏文定胯下的枣红马仿佛也感受到了这股气息,它脚上撂着蹄铁,口中不安地啾鸣,鬃毛一如湖边的芦苇,顺着寒风扬向一边。
”咻……咻……“,苏文定扬起手来上下抚摸着骏马温热的脖颈,马儿喘出两道白雾,重新安静下来。
程进知道空气中的那些味道意味着什么,他的眼眶有些湿润。
镖局惨遭不测,叔父殒命在外,十几名在镖局与他朝夕相处的伙计横死,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程进感觉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但此刻皮肉烧焦的味道真切又刺鼻,让他不免神情落寞伤悲起来。
这是万通镖号十几年来出的最大的事,姚荃肯定已经将他们回往沂州报信的路都堵死了,眼下想回去恐怕是不可能了,他需要尽快赶到长安向统领万通镖局总号的父亲禀明详情,抛开悲伤,程进心想。
诸葛云湛与程进已经有过交流,他自然也是不想回到沂州,不消说姚荃造反的消息沂州城里冥顽的老爷们会不会信,就单是偷偷离家出走这条就必然招来父亲的暴打,紧接着便是厢房里没日没夜的禁闭,门都出不去,更别说其他的了,况且他都下定决心要混出点名堂再回去,前两次离家出走,已经被父亲、叔伯们屡番讥笑了,现今这般落魄模样,回去恐怕在诸葛家再难抬起头来,他不是轻易认输的人。
“好,那我就不多送了,路上保重”,苏文定看了看面前两个各安心事的少年,没有再说话,他起脚一踢马肚,骏马啾唿了一声,一人一马旋即消失在三名少年的视野之外。
苏文定离开,诸葛云湛与程进、佟欢紧忙按照原路穿越芦苇荡,谨慎地来到刚刚镖队激战的地方。
他们知道镖队的人多半应该已经战死了,但他们还是希望能有奇迹发生。
奇迹终究没有出现。
驰道边的芦苇被放倒了一大片,空荡的地上是一片焦土,在焦土的中央则是一具具被烧的黢黑的尸体,他们被横七竖八地摞在芦秸上,有的四肢已经被烧的脆碎,有的还有些血肉的黏连着。
争食腐肉的鸦群被突然到来的人类惊扰吓得嘎嘎直叫,它们扑闪着翅膀一哄而散,未燃尽的芦枝青烟幽起,与尸体发出的血腥气味搅拌在一起冲直冲人的鼻腔。
刺鼻的气味像一头受了惊的野兽般冲破诸葛云湛的鼻关又直冲他的五脏六腑,直冲他的脑海,他感觉自己的喉咙极为不适,腹内的涎液开始翻腾起来。
此刻程进已然潸然泪目,他伏下身子,朝着被烧焦的尸堆不停地叩首,呜咽声声惹人怜,诸葛云湛与佟欢也不禁跟着落泪,伏下身子跟随程进一起叩拜。
“叔父,兄长们,我程进一定会替你们报仇,手刃姚荃狗命的”,程进声嘶力竭地吼道。
“你要手刃谁狗命呢?”,突然,一阵放浪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笑声一落,芦苇从中迅疾地窜出十几道黑影,等到三个少年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被一张大网罩在了下面。
“小兔崽子们,你们可让爷爷们等得好苦”。
诸葛云湛慌乱地撕扯大网,听着说话的声音极是耳熟,他透过网格循声望去,发现声音的来处正是张明儿。
张明儿在李茂跟前吃了瘪灰溜溜地回到姚荃身边禀明详情,姚荃知道凌云居是鲁王的庄院,也知道鲁王极少驻足此处,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鲁王恰巧今日驻庄。
若是平日里鲁王不在,他还敢去凌云居前强硬一番,现在鲁王驾到,慑于鲁王的盛威,他也只能腹内窝火,不敢上前了。
“给我把你自己的屁股擦干净”,姚荃大骂张明儿废物,怒斥了他一番,但姚荃大概是知道鲁王不会久留,也不会带着三个少年回登州,于是让张明儿继续守在这里,并吩咐若是守不到,便提头回风波庄。
张明儿唯唯诺诺地点头,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守到三个少年,只是感觉自己的心头像是被洒了胆汁,有说不出的苦闷。
姚荃一走,张明儿赶紧差了个手下守在凌云居附近等待,好在三个少年很快被送了出来,于是紧忙设下埋伏。
“都是你们几个臭小子,害的爷爷大冬天的没法赶回去吃酒暖身,憋在这芦苇荡里受苦受累”,说着,张明儿一脚接着一脚踹在三名少年的身上,他的嘴里闪着唾沫,“我还以为鲁王就把你们当干儿子养在庄里了呢”,他转而又笑道。
诸葛云湛没有再像往常一样咒骂强人,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被抓了,一整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多的让他感觉在诸葛家生长了十几年的经历都没有这一天多,这漫长的一天才刚到下午,还有傍晚和黑夜,度日如年就是这种感觉吧,诸葛云湛心想。
想到这里,他便再没心情反抗和咒骂了。
张明儿吩咐手下将三个少年用麻绳捆扎了起来,他们为了绕驰道上不时行经的路人,选择了一条偏僻的小道去追姚荃的马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