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然女子眉眼微红似是哭色染心,语调也颤巍起来:“你说余亦还会回来吗?”
“哪一种回来?”
“过去的他。那个每天没心没肺待我们好,待我们的笑的余亦。”
宇文清辉耸肩无奈道:“除非你让师叔和婶婶活过来,否则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凤歌抿唇道:“若是余亦也遇上自己喜欢的人呢?当师叔也是在万念俱灰的情况下,靠着青鸾婶婶渐渐恢复过来,甚至还过上咱们所有人都羡慕的生活。既然叔父可以,余亦为何不可以。”
宇文清辉说:“因为太难得了。青鸾婶婶那样的人……世间没有第二个。”他笑:“再说了,你觉得谁嫁给余亦,余亦就会幸福起来?这不仅仅是男女之情,好不好?”
“总会有的。”她认真的看去,分外执着:“肯定会有。”
“那……便如你所愿吧。”他的目光依旧在山下相谈甚欢的兄弟上,随后烦闷的吃着米饭,半个不爽也不说。
“清辉。”她盘膝坐在他身边:“南山来了之后余亦有好些日子,没有陪你比试了吧。”
“知道还那么多废话!。”
“怪不得你怨气这么大。”
少女挽袖道:“我可以陪你打啊。”
“你连我三招都过不了,比试当然要找余亦那种高手,不分伯仲才能得以进步。明白?”颇为嫌弃的语调,随后又叹道:“这座南方的山什么时候才走啊,整天霸占余亦!什么时候才能痛快地打一架啊。”
澹台凤歌盯着他面上一心求武的痴态,最后无奈叹气。
“男人啊,都是铁打的脑子。”
夏侯南山走的那一日余亦送他去了渡口。
“我明年还来。”他站在船上对他挥手。
他轻笑:“好。”
往后的每一年,南山都如同归期的鸟儿,不辞辛苦从长阳城行来。
宇文清辉最是不待见他,二人一见面总有一种脸红脖子粗的奇怪错觉。
南山不爽宇文清辉一副赶他离开的傲慢样。
清辉烦南山一来,余亦便不会陪他练武。
二人各有各的烦,各有各的不爽。
“余亦你真的不拦一拦?”凤歌火急火燎的从门外跑进,只见余亦靠在南宫怀前闭眸沉睡,肩头与后颈都立着银针,南宫昭雪站在他身后,轻轻的对她说:“莫要吵,等一会儿。”
她便真的乖乖的静默下来,望着余亦昏沉不醒的模样,她小声问:“这是第五个年头了,还没有除尽吗?”
“还早。”
每每她问阿姊,问南宫,他们给她的回答永远都是还早,那到底这个还早是多早,为何就没有人能回答她?
“会好吗?”她蹲在一旁,似是犯错诚恳认错的孩子。
“不知道。”他老实说,漫开的是苦涩:“但是,肯定会好。我答应余亦,我一定会治好他。就一定会治好。”
“余亦信你。凤歌也信你。”她真切的颔首:“就像阿姊相信你一样。我们全都相信你。”
南宫笑了。
那是澹台凤歌第一次瞧见他毫无负担的笑意,宛若竹林之间一阵清冷无香的风,又像是生在悬崖峭壁边一朵孤寂的木兰。清雅,文然,一派韵中君子的少年意气。
“平日里面余亦太多明艳,凤歌都快忘了昭雪哥哥,你也是极好看的人呢。”
南宫昭雪一根根的拔取刺在余亦肩头的银针,半是玩笑的道:“我觉得我气质更好,才对。”
又喂了药。
确定余亦暂时昏睡的情况后。他将门关上,领着凤歌道:“哪两个要打起来了啊?”
“还能有谁?南山和清辉呗!”
回到后院,不是要打起来,而是两人已经打完。
宇文清辉险胜,正一脸含喜拍着夏侯南山的背脊道:“原来你们夏侯家也不是什么弱鸡啊,你功夫不错,青云羡的招数果然很有意思。”
夏侯南山瞧了他一眼:“现在能让我去见余亦了吧。”
“能,当然能。”他搂着他的肩头,兴致极高:“走,我这就带你去看他。”
“别去了。”南宫行出,拦着他二人的路:“余亦睡了,明日晌午才能醒过来。”
这回儿先蹦出来的是宇文清辉,他焦虑的问:“你又给他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毒药?怎么又要睡?五天前不是才睡过吗?”
“你是大夫,我是大夫啊?”南宫直接给他轰回去:“你带着南山找间屋子住下,等余亦状态好一些,你们再去闹他。”见那两小子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模样,他便苦口婆心的叮嘱道:“他本来就不愿睡,你们稍微让他歇一歇成不成啊。”
“可这座山来了,他总要知道吧!”宇文清辉打抱不平。
“是啊,我不扰他,只看他一眼。”
南宫昭雪点着手里的药箱道:“你们两个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那二人纷纷摇首。
大夫冷笑开来:“这是里面是什么不重要,你们两个今天敢去找余亦,这里面的东西会出现在你们二人的晚膳之中。明白?”
二人顺势一愣,随即猛点头。
你相信这个世上有命中注定这种事吗?
常家被神农谷追杀,仅剩下十六的孩子,那十六个孩子站在行舟门前,手里还握着一锭银子,那是多年前被澹台绿水击败后,余亦出于怜悯给了那高手的保命之物。
为首的孩子死死的盯着余亦:“爹死前,叫我们来行舟门找亦羽门主,他会收留我们。”
站在一旁的澹台绿水望着余亦面上的同情与苍白,她一动未动,眼看着余亦的将那些孩子领回行舟门深处。
算是收留。
宇文清辉算是给自己找了件事,每日都盯着那些孩子们练武,时不时自己上去和他们过两招,整日都上串下跳的快乐的紧。
可惜孩子们苦不敢言!整日都盼着余亦能前来将他们领走。
后山山林之中,余亦教他们掏鸟蛋,找果子,还教他们怎么样辨别夜路,水路,甚至教他们读书写字。
比起宇文清辉的急躁,余亦游刃有余的领着那十六个孩子玩闹,顺带着发现他们身上的特点。
常歌是个理财的高手。
常笑,常平都是在武学上有极高的天赋。
……
……
他不疾不徐的将孩子们分了类,该念书的教他们念书,武学更有天赋去学习刀剑棍棒。各方各类的东西,他都多少有了解,就连种花这种事情,颇有自己的见解。教起孩子也颇为耐心。是个极好的哥哥。
本来在处在担心状态的孩子们,因每日都有了可以做的事情,便是忙前忙后的帮着忙,发挥价值,好过体会着寄人篱下的痛苦。
又过了一年……
那晚众人聚在一处喝酒闲聊。
孩子们都偷酒喝了几口,本就是江湖人哪里会守那样多的规矩,余亦却连连劝着孩子们:“年岁不大不要喝这么多酒,你们可想明日头疼?”
终究是余亦的话最为管用,孩子们一一放下酒杯,取过一旁的葡萄水大口大口的饮了。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上头。
两个孩子跑到余亦面前,抱着他的脖子,天真烂漫的问道:“门主。南宫大夫的爹娘在玉人山庄。大女侠和小女侠的爹娘在江湖上云游,宇文师父的爹娘在别处,那你的爹娘呢?他们去哪里了?”
话一出口,莫说澹台绿水就连在一旁饮酒若醉的老师父都为之一颤。
大人的目光太奇怪,叫孩子们不得不顺之看去,纷纷沉迷。
少年眉眼似有桃色花雨飞扬,他伸手抱过那两个孩子,轻轻地揉着他们的额角,语调极其温柔,字字句句都是落在心头的落花:“他们出门了。”
“去了哪里?”
“稍微有一点远。”他这样回答。
“那他们还会回来吗?”
余亦摇头,笑容却愈发的潋滟起来,桃花纷纷灼灼其态,那抹笑太美,叫何人都不忍打断此刻莫名的美感,众人都痴于他嘴角倾国倾城,令百花失色的笑意:“我是儿啊,哪里有父母回来找我的道理。”他顿了顿,呼吸也断断续续:“我会去找他们才对。”
他弯眸,似星月闪烁……
看若百花纷飞,实则桃花落尽。
纷飞也罢,落尽也好。
京中终究是传来了消息,他本无意惊动任何人,孤身驾马出门。行到市集,他驾马狂奔出城,远郊处南宫昭雪早就驾在马上侯他到来。
“大伙知道拦不住你,所以我只能亲自来了。”他驾马上前了两步,拍拍余亦的肩头:“伤还没有好,你就不打算要我这个大夫了?”
他笑,转念拍着他的背脊:“此处不知前路如何?那可是皇城,你想好了?确定要随着我前去?”
“余亦。”多年来第一次认真的唤了他的名字。
他应声看去。
南宫欢颜舒展:“我可是大夫,我比谁都希望你能恢复过来。不止是那些看的见的东西。知道吗?”
乐正余亦仰头看着远山如墨色画卷般安然的景色:“我不知道。”他失笑的看过去,多少苦涩在其中无人可知:“只有等长阳城的事情都了结了,该披露的真相都揭露出来,该抓的人一个都不少的抓住。或许那个时候,我才知能否恢复过来。”
“好。那咱们一起去。医者父母心的。”
“我可没有你这么个爹。”
少年策马奔腾。
长阳城一切如旧,城郊的春梅,海棠,桃花,尽数绽放着,这冷然的空气,叫他心中泛起几分温和,从前也是如此,这样微凉的天气,这样繁华的花林,只是可惜,桃花依旧,物是人非。
南宫昭雪前两日接了一封飞鸽传书,说是有个地方要去,便掉头离开。
他孤身上路,行到城门口,那守城的卫士们拦住他,他从怀中摸出那块代表身份的玉佩,众人皆跪:“见过侯爷。”
他顺手挥了挥叫他们起身,驾马缓缓而去。
长阳城总是热闹的,偷鸡摸狗的事情总归络绎不绝。
耳边传来女子的吼声,他下意识的看去,只看到面色姣好的红衣小姑娘抓住了逃窜的犯人,正一脸得意,威风的走过街角,像一朵迎风娇艳的芍药。
可下一瞬那逃犯便灵活的挣脱了捆绑住他的缰绳。
红衣小姑娘就这么猛地追去,像是要食人一般。
他觉得有趣便随手将一颗石子击了出去。
而后便驾马缓缓往前行去。
路过某处便听到众人议论:“凌月阁的百里少阁又立功了,女子也厉害的紧啊。”
“百里花影啊,就是她退了少将军的婚事吧”
“这样的母老虎,谁能消受的起啊。”
他便这般缓缓的行走,口中无意识的念叨:“百里花影啊。”
花是艳的,影是黑的。
有点意思。
重回侯府,他从侧门而入,连院子都不敢多看一眼,只选了最近的柴房而眠。
而后从包袱之中取出一块长布,铺垫在床上,将包袱扔进一旁的木箱之中。
闭上双眸……
他决定休息一会儿。
一会儿也好。
累了,总要休息一会儿。
睡梦之中有急切的脚步传来,他微微动了动眉宇,却没有丝毫睁开双眸的力气,又静默了许久,房门被打开了,有人靠近,带着龙莲香的气味,指尖在他的眉宇拂过,又极其珍惜般触着他的面。
是皇叔叔啊。
他本要安下心来……
不对!
他们死了!!
“余亦。”
有人在叫他。
肩头的刺痛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惊愕的睁开双眸,万物归位。
是十年未见的夏侯南斗。
“余亦。”
他看见夏侯南斗在叫他的名字,一瞬失聪般他没有听到。望着已然长大的夏侯南斗,一种莫名的真实感在他眼前碎裂,死亡,孤寂,痛苦,仇恨,所有的悲伤都在这一瞬间爆发,肩头的伤痕感知到了他此刻的悲痛,张狂的刺过他的心肺,内脏被搅碎成一片血腥,双眸血红一片,四肢百骸无一处不再叫嚣断裂,他毫无还击之力。
做不到。
乐正余亦没有办法在长阳城活下去。
乐正苍鸾可以!!
他缓缓平复了呼吸,在夏侯南斗关切的目光之中,眉眼弯弯,灿若桃蕊:“南斗。”
夏侯南斗红着眼眶,一身君威掉落,就像小时候爱亲近人的乐正余亦,学着余亦的模样俯下身抱了抱他:“你长大了,余亦。”
他点头,拍拍皇帝的背脊:“嗯。”
乐正余亦盘膝而坐,夏侯南斗望着他面上的苍白问道:“你怎么回城了也不回宫?侯府荒废这么多年了,你跑来这里睡什么?若不是底下的人跑来禀报,你打算什么来见朕?”
“我来的时候还早,你那会还没下朝呢,索性就回来了。”
“这也是。好了,现在你随朕进宫吧,清暑殿里面还有偏殿,你暂时现住在那,侯府朕叫人给你打扫干净之后,你再回来住吧。”
随着夏侯南斗起身,他也站起身,恭敬的弯腰施礼道:“陛下,不用了。”
“什么叫不用了?这么大的侯府,你还打算自己打扫不成?”
“臣没打算留下。”他认真决绝的看去,笑颜多情:“等长阳城事了,余亦还是要回到行舟门去。”
那方夏侯南斗似是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回答,愣在原地,只感到手脚冰凉。
“你还是没放下吗?”他问的声音极小,余亦却听的极为清楚,下一瞬夏侯南斗道:“朕现在是皇帝,你和南山,月婵想要什么朕都能给,兵权,高位,身份,钱财。你说的出口,朕什么都给你们。留在京中不好吗?腐骨蚀心这种毒……唉,留在京中养伤,南宫想要什么药材,朕都会叫人去找。你若是喜欢自由,朕把行舟那块地封赏给你,加州,锦州,一并全都封赏给你。”
他走上前拉着夏侯南斗手肘,宽慰的开口:“南斗,那是我爹娘的选择,是天命,不是夏侯家的错,你们并不亏欠我什么。”他歪头一笑,似是讨好的上前:“不过……我如今确实有一样东西要问你要。”
“什么东西?”夏侯南斗问。
“我饿了。我要吃牛肉。”他拍拍自己的肚子:“饿了。”
在宫中吃了午膳,他坐在软榻上望着一旁楠木所铸的置物架,架上有两把琴,一把焦尾,一把绿绮。
焦尾是娘亲的,绿绮是他的。
夏侯南斗在外审阅奏章,他无事可做便坐在软榻上吃着水果望着旧时光景。
最后索性倒在一旁,闭目休憨。
他本就不喜睡,坐在那处也无趣,索性推开窗户,任那凉风卷卷袭来,叫他吹了个透凉。这样的寒气与他在行舟门后山山顶吹得风很像,都带着凉意,很像从前爹娘领着他在初春时出门看花的温度。
他盘膝坐在窗边望着那一轮缺月,以及寥寥可数的星辰,百无聊赖之下,他竟然哼出一段从前的歌。
夏侯南斗听到屋中清声,只觉得有趣,并未多想,只当做是余亦自娱自乐,那歌声很快便消了。
他将奏章一一探完之后,回到后殿,只见余亦正趴在窗台上指尖上落了一只蝴蝶,乍暖还寒的时候哪里来的蝴蝶?靠近去看,原来是余亦无趣用手边的金丝银线随意编的一只蝴蝶,余亦的手很巧,他一直都记得。
小时候,他身为兄长总要立着威严,小余亦却不用,整日对他撒娇亲近,任他怎么严厉,他都会软绵绵的粘过来,一口一个哥哥的叫着。
那时候余亦学会了编蚂蚱,大家都争着抢着上前去玩,他其实也很喜欢,为了大伙的安全他唯有站在一旁,小心的看着他们。
那晚余亦被叔父接走之前悄悄跑到他面前,在他手里塞了一样东西,而后伸手抱了他:“谢谢南斗哥哥。”
余亦雀跃的跳到叔父的怀里,欢喜的离开了。
他张开手去看,是一只惟妙惟肖的草编蚂蚱。
余亦……从一开始就知道。
“不睡吗?”夏侯南斗问
“我素来不喜睡觉,你睡吧,我夜来无事,出门玩转一圈就回来。”
他拗不过他:“不要乱跑,寒风伤人。”正要转身回去主殿,忽的想起一事,夏侯南斗:“欲要晴明,你…可要祭祖?”
手中的蝴蝶骤然掉落,精心捏出的蝴蝶翅膀就这般断裂,他重锤了肩下的伤口:“我出去玩一趟。”
转瞬那窗门被关上,紫衣跳脱而去。
又有人推窗而入。
绿衣似妖。
“他在行舟门连爹娘的牌位都不肯立,自然不会去祭拜。我同你说过,不可太过急躁。”
夏侯南斗望着绿衣女子,无奈叹道:“那你教教朕?要怎么做?”
“听天命。”
“叫朕什么都不要做?”
澹台绿水关上窗户,将地下金丝银线所编制的蝴蝶拿起:“我们在他身边十年,做了多少事情,想了多少办法,他就是一个字不肯提,不愿说他是如何想的。所以……何必呢,心结这种东西,只能自己解,劝人的话都是废话而已,你不是他,永远都没有办法体会他这十年是如何度过的。”
“看着他自甘堕落?无欲无求也无所谓?”他本就强势,她走到他身边以不可否决的声音道:“他当年身中腐骨噬心,一次痛都没有说过,他比你想象的要强大的多。”澹台绿水仰首轻叹:“凤歌和我说,余亦这一生都不可能再正常。我以为她是一时的气话。可后来想想……也许凤歌是对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贵为天子,又是天下君王,你怎么会不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余亦从未自甘堕落,他帮你制定边疆防卫,定战术,献妙计,攻克敌军阵法,他从未忘记过乐正一族的责任。也从来都不是无欲无求的。只是他太清楚自己不要什么,也太清楚自己需要什么。这一点咱们都不如他。”
“那你说他最想要什么呢?”
绿妖的的指尖在他的心口划过:“你不知道?”
“朕不是神。”
“余亦也只是人而已。”
澹台绿水劝解道:“六十岁的老翁失了爹娘都是至死的伤痛,更何况一个孩子?南斗,他当年才十岁。侯府当年是怎样的光景你不会不记得。若是你身在余亦的身份,只怕当场便要随之而去。”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劝服,便垂眸道:“那……便先听你的吧。若是无效果,朕再想别的办法。”
她点着他的鼻尖,娇然笑道:“这样便对了,兄长便是兄长。”左顾右盼后她问:“怎么不见月婵?你还不让月婵见到余亦?”
“暂时歇歇。若是月婵喜欢余亦……”
“不,可,能。”她当然的断了他的念想:“不说别的,若是喜欢早在小时候就定下了,哪里还会有这么多事情出来?”
“男女之情,不可断言。”
澹台绿水稍稍一撩衣角,便是绿影蝶蝶,瞬息青烟,她落在软塌上,捏着蝴蝶问道:“那咱们便赌上一赌。”
“赌?”
“你若是输了,便不再为难余亦,你若是赢了,任凭你怎么为难他,我都不开口说你一字。如何?”
“成交。”
第二日夏侯南斗醒来,澹台绿水已经离开,乐正余亦还未归来,整个清暑殿回荡着无人的空泛。
他正要起身,那边窗户便传来声音,偷酒喝的小孩子抱着半坛子酒回来了。
他虽然在多年的来信之中得知余亦酒量好,却也不知竟然这般海量。
“回来了?”
那小子将酒坛子放在一旁笑道:“这酒不错。”
“等朕回来用早膳,别喝了,一身酒味,洗洗去。”
他颔首,耸肩:“我身上明明只有冷香。哪里来的酒味?”
夏侯南斗瞪着他,他立刻怂下来:“臣知道了。”
见他走了。
余亦这才晃着酒壶无奈道:“年岁渐大,脾气越大。惹不起,惹不起。”
他抱着酒坛子醉生梦死了半晌,夏常德入殿唤他去梳洗。
梳洗罢,他的旧衣服被取走,夏侯南斗给他弄了一身皇家的华服过来。
穿着一身华服倒是英姿飒爽,玉树临风,只是差点将他自己膈应死。
前来替他穿衣的小丫头们各个脸红的快要昏厥,有人要替他梳冠,他淡然的避过:“本侯不爱梳冠你们都下去吧。”
丫头们否纷纷退下,他缓缓的往清暑殿走,身后无一人。
一路走过,不知有多少太监,宫女都对着他面上多情魅意的笑意露出痴态。
一如当年的常阳侯。
他站在水池边望着自己一身华服,多情魅意的笑容,灿若桃蕊的弯眸。
……
……
……
如果可以……这样活下去也不错。
他站了不知多久,有人靠近他才反应回来,夏侯南斗叫他回去用早膳。
十年之后重新遇见余亦是怎么样的心情,夏侯月婵也不知该怎样形容。
那日余亦行去凌月阁后,小公主便急匆匆的赶来了。
“皇兄,他们都说余亦回来了?”她跑的很急,云鬓上的朱钗全都搅在一处,依旧能听到那珠翠玉环相击的声音。
“规矩。”夏侯南斗坐在那处不温不火的道。
她正了正发髻,理了衣裙,行了女儿家的礼,这才步步生莲的走上前,站在案牍前,小心的接过夏常德捧着的茶水,恭敬的递过去:“皇兄,余亦呢?”
“刚出宫。”
她本就是英气妩媚的女儿家,焦躁的就要出门:“那我去找他。”
“回来。”
“怎么了皇兄?”
“他最近在忙着办案,你别过去闹他。”
她闷声闷气的点头:“知道了。”又反问:“那什么时候能见呢?”
“等余亦不忙的时候。”
她应下,便这样等着,要么余亦在外办案未归,要么她去侯府寻人落了个空,要么就是余亦中毒受伤她暂时不能探望。
坐在清云殿的台阶上,她无聊的拔着那些无辜的花儿。
若不是那日她听到众人在议论清暑殿中来了位绝美的男子,她好奇上前追问,怕是如今还不知余亦归来,说到底两个皇兄根本就没有想要和她说余亦回来了……
为什么?
是她最近惹祸了吗?
还是余亦自己不愿见她?
闹心。
直到那天,殿中的弯儿说绿绮侯在清暑殿门外侯着,好多宫女都跑去偷看,就连暮皇后都盛装打扮了,她这才得以见到人。
她跑近时,本以为自己看错。
站在那处的紫衣少年并不似她记忆当中事事机敏,眉眼弯弯的余亦,她几经确定才认清那里的人是余亦不是常阳叔父。
他们……怎么会那般相似。
暮瑶正站在余亦身边,他们二人不知在说些什么,可她能看出余亦面上忍耐与反感,余亦为何会反感暮瑶?
等到暮瑶走了,她这才冲上前来兴师问罪。
余亦远远的看见她,立刻弯眸一笑,桃蕊殷红笑意的嘴角绽开,凝视看去,直叫四面守卫的兵将们都为之一愣露出痴态,她一直都知余亦标志好看,小时候也因为貌美和余亦闹过许久,虽然是她单方面。可如今再一看,道叫她生出几分服气来。
他是这般好看的人啊。
“你回京这么久,竟然一面都不见我。”她本想好好的说,可是一见到余亦就没有办法好好的说话,总是这么冲来直去,难怪皇兄不让她见余亦。
“找你吵架吗?”他无奈的语气叫她生出几分酸涩,眼眶都渐红。
他们说了许多。
当余亦按住她,说出‘你要等’这三字之后,她满目荒唐,她自幼待余亦就不好,余亦走后她也愧疚的写过许多的信,可是他都没有回复过,像是消失在世上一般,她原以为余亦是怨她的,是怨他们夏侯家,毕竟……乐正一族的命运从未因夏侯家张扬过,他们的忠心多数以离去,死亡收场,她自小便知道这些。
所以她以为余亦是怨她的。
可他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依旧将她视作家妹,无论何时都帮着她。叫她心想事成。
那晚她一直都未睡着,心下觉得烦闷,便展了轻功往皇陵飞去。距离皇陵不远处是乐正家的祖坟。
那里埋了许多人,世世代代,忠骨深埋。
她走到乐正苍鸾与钟离微燕的墓前,不可自制的颤抖着。
“对不起,叔父。”她说。
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道歉,可……从前乐正苍鸾抱着她说过,在这世上敢于承认自己的错误也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
是我们家害得你们阴阳相隔,也是我们家害得你们一族支离破碎,如今只剩余亦孤子承担这些……
南山,南斗,父皇,母后,宁妃娘娘,他们都不说,这不代表她不知道。
她会待余亦好,自己拥有的一切都可以拱手送给余亦。
只要余亦需要,她任何物件都会让去。
可余亦什么都不需要。
终于,那日在御花园见到余亦,他负手而立,面色苍白,嘴角却格外温和,一抹轻笑像是化开春雪的泉流,又像是百合花清酿出来的一杯清酒。
他在赏芍药。
他喜欢百里花影。
就如当年常阳叔父遇上了青鸾婶婶一样。
余亦……
也找到了归地了。
再也不用孑然一身孤寂飘零。
他终于遇上了,不用任何人让,不用任何人给,他便是这般靠着缘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