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阳城中今日依旧热闹,自从这云霞边地的青鸾郡主入京后又更添了几分热闹。
这天下第一美人的美貌确实叫人魂牵梦萦,为之沉醉。
只瞧着这上门提亲的媒婆们欲要将郡主府踏出一个坑来。也不曾见青鸾郡主露面一次。
“说了,微燕只嫁给自己喜欢的男子,就算这媒婆将咱们郡主府踏平,微燕也不会见。”
随之而来的老奴常叔,只能笑着喝着茶:“郡主不愿嫁便不嫁,只是陛下那边你可要自己求好,若是陛下一个高兴将你指给京中的贵胄,你可就逃不得了。”
钟离微燕仰首,少女的得意与娇媚尽数显露:“我入京便和陛下说好,他又不是老糊涂怎么会让我嫁给自己不喜的人。”
“陛下亦是一表人才,威风堂堂,若是陛下喜欢郡主呢?”老奴笑问:“郡主要怎么拒绝?”
“陛下视微燕为妹,怎么可能待我有男女之情。”她一身鹅黄色的长裙灵动曼妙,娇俏无双。
“天下男子皆是薄情之辈,陛下也不例外,不喜欢却可以占有。郡主可明白?”
“可本郡主喜欢有情之人。”她不解的看去:“难道这世上没有吗?若是没有……不嫁也罢。”
“有。不过很少。”老奴似父亲般开口:“你不一定能遇上。”
“既然有,那总要赌一赌。”
老奴失笑,最后拉过女子的肩头道:“今日宫中设宴郡主该梳洗了。”
她望着铜镜之中闭月羞花貌,沉鱼落雁态的自己,傲然一笑:“本郡主就这样去。”
家宴之上满是皇城贵胄,她坐在宴席左侧,身边是长孙太师家的小姐,二人也算是相识,言谈之间她也算是将满席的人认的七七八八。
“家宴一直都是这般热闹的吗?”她不解的问,目光落在歌舞升平的中场,四面皆是推杯换盏,言谈甚欢的场面,她觉得新奇:“我在边地极少看到这样的场面。”
岂料那长孙小姐红了脸,似是娇羞的开口:“最热闹的那个人还没来呢。”她殷切的盯着大开的红门,娇媚无限:“他来了,场面只会更热闹。”
“谁啊。”听到她这般说,她颇为好奇拉着她的衣袖问道:“好姐姐,是谁啊。”
还未听到回答,只闻到一股暖香飘来,似是桃花飞舞落英春色正好的暖意,紫衣伴着月色,有人带着一身朦胧的光色从门外行来,若天外来客。
乐声消了,舞步也顿顿的停住。
陛下从殿上看过,满目都是责备的无奈:“怎得现在才来?”
那紫衣人入了殿,一双桃花眸宛若银月弯然,满眸艳色水光,飞花多情的模样印刻在众人心中,得意扬起的嘴角含着魅意,这魅意是鬼魅的摄魂夺魄,他顽性笑道:“臣去给陛下寻了中秋之礼,陛下可要猜猜看是什么?”
他入殿不行礼,不守规矩,只挥手将那舞姬,乐姬散去。
他便是这样特别,亦无人怪罪他。
孤身站在中点,笑问着在场的所有人:“众位也都可以猜猜看,若是猜对了,这礼也有你们的一份。”
陛下素来不计较他的无礼,只一昧的笑着:“你倒是说说看,这礼物与何物有关?”
他并不难为众人,只笑道:“是一种消失了许久的花。前几日陛下还和臣说了此物呢。”
“花?”
四下传来议论之声,皆是在谈论他带来的这份礼。
钟离微燕细盯着站在那处似鬼如魅的乐正苍鸾,最后微微摇头,眉似妖物,眼若鬼魅,多情魅意,一看便是个薄情人。
她侧过眸去,只见长孙小姐怯生生的上前施礼道:“平儿斗胆猜上一猜。”
乐正苍鸾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将目光转到陛下身上,陛下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只道:“那就长孙姑娘一说”
那长孙姑娘羞红了脸颊道:“不知侯爷带来的可是蝴蝶谷的蝶满天。平儿素来喜看民间……”
她还未说完,乐正苍鸾立刻摇了摇手,笑的歉意无奈:“不对,不对。”又回身去问:“可还有别人有答案。”
她一愣随即施礼回席。
“真是不懂礼数。”微燕拉着长孙的手:“你别难过。”
长孙姑娘却是羞红着脸,微微摇头:“他能与我说上一句话,已经是我的福气了。”
身边的花名不断的响起,尽数被乐正苍鸾否认。
郡主只觉得诧异,下意识的问出声:“福气?他和你说了什么了?就是福气了?”
“不对,不对。”长孙姑娘羞的连耳朵都红起来:“他说了不对二字。”
“哦……”
酒消了半壶依旧无人答对。
陛下笑然指着那边的钟离微燕道:“微燕啊。你也来猜猜看。”
莫名被点名,她落落大方的站起身与与乐正苍鸾对视上,而后傲然昂首道:“想来侯爷找来的是月蝉花。”
乐正苍鸾面上依旧多魅,可惜无笑,他问:“郡主为何会猜此花?”
“月蝉花本就是团圆花,八月中秋也意味着团圆,侯爷说了这是与陛下多日前谈论到,微燕斗胆猜测陛下与侯爷是在谈论家宴一事。而且,侯爷手腕上沾有鹅黄色的花粉,更者,侯爷身上有一股桃花气味,月蝉花的气味与桃花相近,所以有了此答案。”她挑眉冷笑:“不知道微燕答得可对?”
乐正苍鸾不可置否的展颜,转身对陛下道:“陛下,看来这月蝉花……陛下不能独自拥有了,要分给这位郡主一半,才是。”他又笑:“自然,也要郡主需要才可。”
“多谢侯爷与陛下的好意,微燕并不喜花。”说完,她便施礼坐下。
闹了一通,场面上更是热闹了几分,陛下对着乐正苍鸾招手,他便走上前台阶在陛下右侧坐下。
二人似是兄弟相见,甚是亲近。
她来京中并无很久,只是常阳侯乐正苍鸾的名字,总在耳边环绕。还以为是个霁月清风,风雅文然的少年郎,怎么也料不到是个似鬼如魅的男子,只是……她瞧着满堂女子少说有一半都是娇羞的模样,只觉得长阳城的审美与她们边城的审美不同。
男子就该是文武双全,顶天立地。这种只会玩花弄草的男子哪里能称得上男子。
家宴散了,她上轿回府,转头便瞧见孤身一人往南街离去的乐正苍鸾,他身边并无随从,更无马车。四面众人皆被家丁奴仆家人围绕着,唯有他负手逍遥孤身而行,似是与这长阳城格格不入。
掀开车马的帘子,正巧与他擦肩而过,她看清了男子面上的孤寂与淡然,那不是桃花的艳色,是月色的苍凉。
苍鸾?她念着这个名字。
为何要叫这个名字?
第二日,郡主望着门外依旧坚持不懈的媒婆,转身翻墙往街道上去了。
她这才方方走了两三步便瞧见了坐在街头吃着牛肉面的乐正苍鸾,还是只有他一个人,低头吃饭,手边放着一把白玉笛子。
她瞧见他时,他已经快要吃完。付了钱便要离开。
望着他潇洒的脚步,她倒是觉得此人不像是京中万人艳羡的侯爷,更像是随意行走的侠客。本就无事可做,她无聊之下,便跟着他在长阳城乱转。
乐正苍鸾是个很无聊的人,跟了他大半天她终于发现了,他基本上就是没有目的的闲逛,时不时的买上一些吃的,时不时靠在阴凉的地方休息一会儿,全然没有要做事的打算。不过……他似乎和长阳城的百姓们都很熟识,众人瞧见他多少都会低头示意,并不是行礼的庄重,到是有几分村头教书先生四面受尊重的意思。
又是一个转角,她稍稍一低头,便不见了那人。她急匆匆的敢上前,却不见了他的踪影,愤然的跺脚准备转身离开,身后便传来那人身上好闻的暖香气味。
“郡主大人跟了本侯半天了,本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郡主吗?劳烦郡主这般跟着。”
她惊愕的跳开,发现那人正举着糖葫芦面无表情的吃着,一副孩童的模样。
见她这么愕然,他却笑了,将手里另外一串糖葫芦递过去:“吃吗?甜的。”
她被揭穿了有些尴尬的楞在原地,伸手接过那串糖葫芦,无力的辩解:“本郡主不是想要跟着你。只是媒婆天天在我府上啰嗦,本郡主都快烦死,只能逃出来,转头看到你在街边,本郡主又没事,只能跟着你乱转。”
“那郡主喊住本侯啊。”他吃甜食很厉害的模样,转眼一串糖葫芦就消失了一半:“郡主远来是客,本侯略尽地主之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她怀疑的瞧了他一眼,只见小侯爷指着不远处的北街道:“郡主会喝酒吗?”
“喝酒?”她眸色立刻就亮了起来:“我们边地的女子没有一个不会喝酒的。”
“哦,那请郡主在此处等本侯一会儿,本侯去买酒。”
“一起去啊。”她素来不喜等待,正上前,不料乐正苍鸾灿然一笑:“那个地方女子还不要涉足为好。”
“什么地方?”
“京中最好的桃花酿是天仙楼徐老鸨的手艺,本侯要去青楼买酒,郡主还是莫要去为好。”
她听到青楼二字立刻变色:“你堂堂侯爷竟然这般出入风月场所?”
“乐正一族,素来不守礼数,天选之子怎么会在乎旁人的看法,再说,天仙楼的姑娘们也都是擅音律懂进退之辈,怎么?”他笑:“郡主瞧不起那些入了红尘的女子吗?”
“本郡主不是那个意思。”
他笑:“郡主是什么意思和本侯无关,本侯也不敢兴趣,本侯只对那桃花酿感兴趣。郡主若是觉得本侯无趣大可以离开,若是想要尝尝那桃花酿的滋味便留下。”
见他欲走,她心上生出两三分傲气立刻上前与他并肩道:“本郡主也要去!”
见她这般固执,他也不出言阻拦,只是浅笑,领着她往天仙楼的方向去了。
天仙楼正是晌午天仙楼还无正式开门,乐正苍鸾入内买酒似是常态,那小厮瞧见他便笑着问:“侯爷又来买酒了?”
他含笑,随后扔了一锭银子过去,小厮急急忙忙的取来了酒水……
他买了酒,转身便发现钟离微燕正打量着天仙楼,他将那酒瓶微微一撞笑道:“咱们该走了,郡主。”
她了然,随着他而去。
“去哪喝酒啊。”
“凌云塔。”
随着他行到凌云塔,凌云塔的楼梯前几日因为大雨尽数被毁,他望着小郡主道:“你轻功怎么样?”
“还不错。”
他指着高塔问道:“这个能上去吗?”
她愕然:“你这不是扯吗?这么高除了盗帅,盗仙他们那种……”
似是无心听到她啰嗦,他弯下腰,伸手搂过她的腰,无情绪道:“得罪了。”
下一秒便踏风而上,行云流水。
落在凌云塔上,她这才有了实感,踩着脚下的砖块她惊然:“上苍啊,你轻功这么好?!”
侯爷打着哈切提着酒往阴凉的地方行去。
他一共买了四坛酒,自己留了三坛子,余下一坛分给了微燕。
“你也太小气了啊,好歹平分啊。”
乐正苍鸾却笑了:“郡主啊,本侯教你一件事。”
“什么?”
“在外和男子喝酒,无论你酒量多少,若是没有亲近可靠的人在身边,还是少喝为妙。明白吗?女子多少要学会保护自己。特别啊,是你这样的美人。”他说的无心,转头便仰头躺在地上:“一会儿,本侯帮你去找京中的媒婆馆,叫她们今后莫要再去郡主府闹事。”
“你说话管用?”
“不管用,但是本侯还挺会闹事,挺会打架的。”
多少理解他言语之间意思,她不解的看去:“你就不怕大家误会你吗?你好歹也是个侯爷。”
“别人误会那是别人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他冷笑傲然:“难道我还会在乎蠢货的看法吗?”
“看不出来你这个人这么傲气。”她揭开那酒瓶,只感到桃花香气裹着稻谷的气味铺面而来,浓烈又沁人。有些像面前的人。
喝了一口,确实是人间佳酿。
或许是这样是太过安逸,她瞧着他闭目养神的模样,往后退了些在他身边盘膝坐下,盯着他清俊精致的面容道:“你娶亲了吗?”
这个问题倒是直接。
“没有。”
“陛下那么爱重你,怎么就不帮你寻思个好姑娘?”
他半眯着眼睛看去,轻笑道:“你不是也没有嫁人吗?关心我做什么?”
“我只嫁自己喜欢的人。无聊嘛!这里就只有咱们两个人,我不和你说话,和谁说?”
他无奈摇头:“你真吵。”
“你知道本郡主是天下第一美人嘛?”她怒然:“能和你说话,你应该感到荣幸。”
“本侯真是太荣幸了。”他有意无意的敷衍着,顺手将一坛酒灌入喉中,他酒量极好,转瞬便将三坛子酒饮完。
她瞧着四面还有许多落了灰尘的酒坛,免不得好奇:“你经常来这里?”
“嗯。”
“这里应该很多人来吧。”
“很少。”
“我是说楼梯坏了之前。”她眉眼含怒,总觉得他敷衍的态度过分无礼:“这里景色这么好,怎么可能没有人过来?”
“楼梯很早之前就坏了,本侯弄坏的,为了不让旁人上来打扰我的清净,只是这几日大雨把阶梯冲坏,叫百姓有了喧嚣的理由了而已。”
她讶异:“怎么可能?全城百姓都闹着要修这阶梯呢,他们若是没有上来过为何要闹着修?为何你弄坏时不闹着要修?”
他坐起身冷笑道:“还能因为什么,墙倒众人推,热闹群众起呗。一个人这么说了,其他人便觉得这样做是对的,所以随声附和,总归是人性。”
听着他言语之间的不屑与自负,微燕不由的蹙起眉宇:“在你眼底旁人都是蠢货吗?”
“绝大多数。”
“你这样不好。”
“有什么不好。”他觉得新奇便随口问着。
“反正不好。”她也说不出为何。
又过了许久,钟离微燕又问:“城中贵胄多是奴役跟随,你身后怎得一个人都没有。”
“本侯家中只有自己一人,何来奴役与随从?”
“你自己一人?为何?”
“本侯常年在江湖上游历,甚少归来,不过团圆节熬不过陛下的盛情总要回来看看他,过几日便走了。”
“怪不得我看你有一种江湖游侠的感觉,江湖好玩吗?你是何门何派的?”
“还可以,比长阳城好玩,本侯是何门何派不能说,本侯也不愿说。”
“和你说话就像是在打哑谜,弯弯绕绕……叫人不爽。”
他笑。
“你家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爹娘呢?”
“我小的时候他们就战死在沙场了。”他指着自己道:“你没听过吗?乐正一族都是短命鬼。”
她自然听过,也多少知晓一些乐正一族的事情,心中一时泛出两三分纠结与无奈,思索了一会儿有些犹豫的宽慰道:“我娘也死了,咱们都没有娘,你不用难过。”
那人失笑道:“你安慰人的方法真的很蠢。”
“……”
终于月儿高升,他望着女子面上一层朦胧的月光道:“本侯送你回府。”
“这么快?”她似是不舍这高塔之上的闲暇与静然。
他站起身望着城下渐消喧哗的模样道:“你与本侯不宜在一起太久,会招人误会。”
“你不是不在意旁人的看法?”
“可你是女子,你不能不在乎。”他回眸浅笑,魅意横生。
“你瞧不起我吗?”她跳上前,站在他面前,倔强又执着的盯着他:“我怎么会在乎旁人怎么说。”
“那是因为你单纯,你还不懂这世间险恶之处。”他拉过女子的手臂,女子一个趔趄撞进他的怀里,似是桃花的香气铺满她的鼻尖,她贴在男子的心膛,天旋地转,不过瞬息便回了地面。
他的手很快松开,退后两步,保持着距离与生疏感。
郡主府前依旧有不肯离去的媒婆,乐正苍鸾望着那些媒人,最后笑道:“你可喜欢闹事?”
“闹事?”她不解:“怎么闹?”
“打人喽,直接将她们打一顿,叫她们再也不敢踏入郡主府半步。”
“陛下会怪罪的。”她拉着乐正苍鸾的衣袖:“你也不要闹了,陛下再喜你,也不会愿意让你这般破坏自己的名声。”
他却笑,似是有别的盘算。
她指着不远处的后墙:“我从那里跳进去就好了。”
他站在原地望着她翻过墙头,没了踪影,这才准备离去,刚刚转身,墙头那边女子便冒出半个头。
“乐正苍鸾。”
“嗯?”
“本郡主还能去找你一起玩吗?”
他站在后巷,静默了许久,最后摇头:“郡主千金之躯,还是莫要和乐正一族扯上关系为好。”说完便消失在长街深巷之间。
第二日城中所有前去郡主府提亲的红娘馆,尽数被盗帅洗劫,那盗帅还留下‘莫要强人所难’的纸,一时之间满城红娘馆闭门收敛,再不敢哭闹着上旁人家中帮着提亲。
她是极其聪慧的女子,立刻便能联想到乐正苍鸾的轻功,判断出他是行舟门中人,只是还未确定此人便是盗帅。
“苍鸾啊,他是长阳城的一阵花雨。”凤仪宫中皇后拉着她的手笑道:“随时都会出现,随时都会消失。不留痕迹却留有香气。青鸾郡主怎么突然对苍鸾感兴趣了?”
“我觉得他和旁人挺不一样的。”虽然也说不出来到底是何处不太一样,女子疑惑的单手托腮:“我阿爹说这世上的男子好的太少,蠢得太多。我也见过不少好的男子,也见过许多蠢货一般的男子,就是没有见过他这样的。嘴上一句不说,暗地里面却将事情一一办好。”
“乐正一族本就天选之人,名中带有乐正二字的人多是潇洒不羁,聪慧绝伦。如今天下也不过苍鸾一个现世的乐正族人,其余的都躲在各方山林之间过着隐士散人的生活。”皇后眉眼之中多了几分欢然:“苍鸾过几日便要回去江湖,说是要去岭南看雪。郡主若是想与他交好,这几日便多寻他玩闹。等到他离开了,也不知还有无归来的日子。”
听到无归来的日子这句话,女子立刻愕然看去:“他是侯爷,为何不会再归来?”
“乐正一族本性自由豪放,潇洒度日。”皇后靠近她,挽过她耳边的发丝道:“哪里是这皇城能困住的人?”
微燕想起他孤寂苍凉的背影,便问了:“他总是一个人。平日里面待人也颇没有礼数。是因为这样所以京中的人都不愿与他交好吗?那日家宴结束,大伙都不愿理会他的模样。”
“奇才自然有奇才的傲气,他甚少归来,每每一归来都是这长阳城所有人眼中的艳然,京中多的是想要与他交好的人,只是他傲习惯了,素来不爱理人。也不愿经营这些露水情谊。大伙多少都在他那里吃了瘪,最后也就了然了他的心性。”
“是他自己不愿理人?”
“是啊。”皇后道:“比起旁人不喜与他交往,不如说是他不愿与人深交。”
“可他待人……很好。”她想着被解决的媒婆问题,总觉得心中含有愧疚:“为何呢?大家都在一起欢喜的相处不好吗?”
“他可能想的和你不一样吧。”皇后比起钟离微燕要年长几岁,拍着她的手道:“毕竟你们是不一样的人。”
见她疑虑的模样,皇后心中有了盘算,只取来一旁的茶水,装作漫不经心的问:“你问了本宫这么多关于苍鸾的事情,我能否问你一个问题?”
她单纯而笑,颔首:“自然是可以,娘娘问吧。”
“为何对苍鸾这般感兴趣?京中优秀的男子并不在少数。”
“可他是最特别的那个啊。”她实话实说道:“听着皇后娘娘说的这些,我算是知道他常年不在京中,如此甚少归来还能将京中女子的心都俘获,自然不是普通人。”
“微燕妹妹可知道,得不到的往往才是最好?”
“得不到的?”
“众人都会觉得这种傲然不羁的人是特别之人,可待到这份特别之意过去了,便半分兴趣都提不起了。”
“可乐正苍鸾确实和旁人不同。”她执着的反驳着:“本郡主很会看人的,虽然第一面觉得他有些花俏,可稍稍相处便知他才是真正守着底线,正直而活的君子。”
“微燕妹妹喜欢他?”
“倒不是喜欢。”她笑:“微燕想跟着他一起玩,他好像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皇后瞧着她面还未自知的少女稚嫩,只低头轻笑,不多言语。
乐正苍鸾今日入宫请安,顺带着陪陛下与皇后用晚膳,方方入了清暑殿后殿便瞧见坐在木椅上吃着葡萄的钟离微燕。
女子见了他立刻冲上前来,他下意识的就要往后退去,却被女子拉住手腕,他不解的抬头,只见那姑娘正满目感激的盯着他:“谢谢你啊。”
“谢什么?”
“帮我摆平媒婆啊。”她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男子,秀眉轻轻一挑:“看不出来啊,你竟然是行舟门的弟子。”瞧着四面无人,她这才低下声音道:“你是不是盗帅啊。”
他不愿隐瞒便道:“是。”
“你怎么瞒都不瞒一下啊。”她跳开,颇为不解的盯着面前多情笑着的男子:“弄得本郡主想要为难你都为难不得。”
他翻身往软塌上一歪,笑着拿过整框子葡萄:“郡主想要为难本侯什么?”
她急急的追上去,在他身边坐下,二人一同分着檀木框子之中的紫玉玛瑙葡萄。
“你带着本郡主玩。”
“本侯不玩的。”
“本郡主是客,你理应尽地主之谊的。”
他似是在思索,而后点点头:“这句话没有错,可是……本侯确实不玩。”
“那你去红娘馆捣乱那么好玩的事情,你都不带着我。”
乐正苍鸾不解的看着她:“你不会……是想和我一起当贼吧。”
“怎么能叫贼呢,你看你帮我教训那些媒婆多有意思啊,我们可以……”
“不行……”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武功差,脾气大,本侯不愿带着你。”他将那葡萄的皮一一剥掉,指尖上都沾着紫色的果汁。
“我武功哪里差?我脾气又是哪里大了?”她叫着:“咱们两个才见几面啊,你就……!!!”
“第一,你连凌云塔都飞不上去,功夫太差。第二,咱们两个第一次见面,你明显对我抱有敌意,第二次见面你在跟踪我,今天是咱们第三次见面,你有点太自然熟了。”他淡然道:“再说了,本侯素来独来独往不喜与人交际。你明白吗?”
她盯着他面上毫无变化的冷漠,莫名的生出几分高傲的不服:“这算是什么问题,我今晚就去练轻功,一个月之内我肯定能飞上去。还有!本郡主对你没有丝毫敌意,只是你这个人太多谜团,叫我好奇而已。再三,你独来独往成了习惯,那如今加我一个,时日一长不也就成了习惯了吗?”
乐正苍鸾盯着女子姣好的面容无奈的摇头:“我十日之后便要离开,等不得你一个月。再者你对我好奇还是不好奇这与本侯无关,再三,本侯不打算习惯你。”
“油盐不进!”她跳起身:“你就不怕我揭穿你是盗帅的事情吗?”
“陛下他们都知道我是盗帅,所以你告诉谁都没有用。”他挑眉:“我劝你不要声张这件事,若是被陛下知道你对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他必然会怪罪你。”
“呵。”她冷笑:“陛下这般宠信你?”
“不是宠信,是愧疚。”他扔下手里果皮:“我爹娘战死沙场,夏侯家待乐正一族有愧疚之情。”
见他面上有几分无奈与疲倦,她忍不出猜测道:“那你不希望他愧疚了?”
“你整天对着旁人莫名的愧疚,你是什么心情?”他微微摇头,拿过一旁的绢帕擦手,瞧着女子单纯无暇的双眸,又忍不住叮嘱道:“记得谨言慎行,这里是长阳城不是你们边地。”
二人又静默了一阵子。
那晚用完晚膳,他便率先离去了。
女人很麻烦。
躺在凌云塔最高层,他悠然饮酒,赏月。
塔下总是传来叮叮咚咚的声响,他无心理会,只蒙头安睡。
直到月儿高悬正头,那股叮叮咚咚的声音都未消失,他觉得奇怪,便起身探头看。
瞧见朦胧月光下,小小的女子正不断的踏上石壁,再不断的飞旋而下。
云散,月明。
他将手里的酒坛扔到一旁,暗骂了一声:“蠢笨。”
钟离微燕正踏着那石壁,可惜练了好几个时辰都飞不上去,脚腕和膝盖都摔伤了……
本想着再练最后一次,眼前却闪过一道紫影,手腕被人钳住住,她回过头便瞧见男子微怒的表情,还未开口说些什么,乐正苍鸾吼出:“你不要命了!!跌下去会死知道吗?”
、她被骂的一愣,随后委屈的盯着他:“那是你说我功夫差,不愿带着我玩嘛!”
他似是被钳住喉头,半天没有吐出半个字,只能松开手,上下打量着面前灰头土脸的丫头,最后抿唇柔声问道:“哪里受伤了吗?”
她老老实实的回答:“腿。”
“能自己走吗?”
“能。”
伸手用指腹将她面上的黑灰抹掉,四下瞧了瞧确定没有多少人后,才道:“我先送你回府,再晚,你府上的人会着急。”
紫衣方方转了半个身子,灵动的轻纱飞扬而起,似是随时都会随风而去,她又有些惧怕黑暗,只得瘫坐在地上,装作可怜兮兮的模样,连连叫唤了几声,捂住自己的膝盖,委屈巴巴的看过去:“我膝盖疼。”
一眼便能瞧出女子的伪装,他无奈的蹲下身子,戳着她的膝头问道:“刚刚不是说能走吗?”
“能走是能走,你要是能扶着我就更好了。”她扭捏道:“我好歹也是个姑娘家。怕苦怕累也是正常。再说……”
她还未说完,那人便转过身:“背你。”轻笑一声之后半回过头,魅意似桃妖的人清雅一笑叫月光都暗淡下来:“行吗?”这两个字也像是蹁跹而至的蝴蝶,绕过指尖最后绕进她的心弦。
她庆幸此刻月色并不能照人,否则她羞红的脸必定会被他尽数瞧出,女子颤巍巍的爬上他的肩头,待她趴稳了他这才起身,步步稳健的往南街行去。女子仰头望着漫天月色,灿烂星辰,又低下头瞧着他的侧面,最后收紧了放在他肩头两侧的手,似是拥抱。
“你十日之后要去什么地方?”
“岭南。”
“做什么?看雪吗?”
“嗯。”
她思索了一会儿:“我能一起去吗?”知道他不会答应,她也只是随口这么一说:“长阳城一点也不好玩,我哥哥成亲之后家中也无了我的位置,我爹叫我在长阳城寻个好人家嫁了。莫要再回去边地过苦日子了。”她一边叹气一边摇头:“我来长阳城快有一个月了,别说好人家了,就连个好人都没怎么见过。”
他逗笑道:“去岭南的路可能比去边地还要苦,你们女儿家怕苦又怕累。”
“可是我这个女儿家更怕无聊啊。”
乐正苍鸾笑而不语,望着二人投在地上的影子问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封号和名字呢。”
“你这个人真的是……”
“那你知道我的封号吗?”
“我知道,但是……不记得了,谁让你们都喜欢用阳字,什么汝阳,平阳,隍阳……我怎么可能记得清楚。”她闷声闷气的开口。
“那不就得了,咱们两个谁也不要说谁。”
“那好歹我知道你的名字。乐正苍鸾。”似是有些傲然她拍着他的肩头,稳稳的道:“我复姓钟离,名微燕,小字青儿。”
“封号呢?”他鼻尖是女子身上的清香味,耳边是她吵闹的动静,没由来的心中一片温和舒展,连着话都多了起来。只是这样无意义的闲聊也生出几分他殷切期盼的暖意。
“青鸾。”她娇俏开口:“青色的青,苍鸾的鸾。”
他一瞬顿住,随后静默的点头:“青鸾神鸟,很好的封号。”
“那你呢?”
“常阳。常来的常,阳光的阳。”
她觉得新奇:“你的封号和长阳城是一样读法。”
“这是先皇对我的愧疚,说是我爹娘为国而死,从此长阳城便是我的家。有视我为子的意思。所以本侯在长阳城地位很高,做什么事情都会被原谅。”
没有想象之中的玩笑,女子反倒静默了一会儿,月色凝了寂寥,她的声音就这样撒下来。
“你应该很辛苦吧。”她将脸贴在他的背脊上,半是心疼的开口:“怕他们的愧疚,怕的跑到江湖去了。”
“那也不是。”他收紧了手臂:“只是……江湖更适合我。没有什么比自由重要。”
“你没想过成家吗?”
“成家?”乐正苍鸾将这两个字放在心上反复的思虑了一番,最后无奈笑道:“当然没有。”
“你不打算成家?”
“江湖人很少成家,自由如风,怎得都不能害了人家姑娘。”
“你这句话若是被京中的女子们听到了,也不知道她们要怎么伤心呢。”似是有些怨气:“那日我第一次见你,你可知道那殿上的世家小姐们各个都待你倾心?”
“对我倾心?”他笑:“那又怎么样?难道各个对我倾心的人,本侯都要安慰吗?”
“瞧给你傲的。别人喜欢你那是因为你好,因为你值得旁人喜欢,怎么你就这么大傲气,稍微待人宽厚一些不好吗?”
他将人向上提了提,手臂收的更紧了一些,欢然笑道:“不好!我们是不一样的人。”
将她送到府前,她闹着不要惊动家人,只从后院将她送回去就好。
背着人穿过重重回廊入了女子的闺房,将她放在椅子上,瞧着她灰头土脸却依旧难掩风姿的娇然媚意,他算是明白为何这媒婆们将这门廊踏平了。
“可还有什么叫我帮忙的?若是没有,本侯便走了。”
“你能帮我打盆水吗?还有,还有,我不会处理伤口。你能帮我处理一下吗?”
他楞在烛光灯火之前,半晌才回神将铜盆拿起往院中飞去。
瞧着他尽忠尽责,跑前跑后的模样,女儿家心中倒是生出几分欢然。
帮着姑娘处理好伤口,他回身洗了洗手,将帷幔替她放下,灭了蜡烛便小心的离去。
丝毫没有惊动府上的人。
旭日东升时,她一瘸一拐又砰砰跳跳的往府外跑去,刚刚冲出府就瞧见坐在街头吃面的乐正常鸾,急急的冲去,那人无奈起身上前扶住她的手肘,口中是无奈的语调:“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我找你玩啊。”她拍着自己的膝盖道:“咱们不是说好了一起玩吗?”
扶着她走到面摊上,他无奈摇头:“怎么就成了咱们说好的了?本侯什么时候答应郡主要一起玩了?”
“你昨晚对我那么好,不是一起玩的意思吗?”
他盯着她半晌,没有直接回答此问,反而转头问道:“你吃饭了吗?”
“没有。”
“牛肉面吃吗?”
她含笑点头,朝气十足的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