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正余亦那日回城,正巧遇上了在街道上买卖衣裳的赌娘,许久不见她,女子身上的风尘之气到底是收敛了不少,瞧见他也恭敬行礼:“侯爷这是从什么地方来?”
“城外。”
她似是看热闹般笑道:“侯爷可知,昨日少将军在飞天赌坊之中高言他欲要娶百里副阁为妻?”
“他这般开口?”余亦挑眉:“此人的脸皮比我想的还要厚实不少啊。”
“侯爷最好小心自己的身份被他识破。”她笑,自入了问天钱庄,她多少也能猜出余亦的身份,颔首道:“若是成了把柄,总归是一件叫人心烦的事情。”
“京中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在少数。此事不足以成为把柄。”
赌娘浅笑,福礼离去。
余亦这方正要往凌月阁行去,身后便传来呼喊声,回身看去,只看到白云与凤歌正向他跑来。
他笑:“你们两个丫头怎么在这里?南山,清辉呢?”
“不知道。”澹台凤歌顺势上前似是炫耀道:“余亦你可知道神农谷破了?”
“破了?”他这两日一直与师父在深山修习,并未了解江湖事,此刻听到这个消息不免有些惊讶:“玉人山庄做的?”
“算是,也不是。”白云抢着道:“是神农谷拿无病之人试药的事情被揭穿了,听说是他们少谷主自己将此事昭告江湖,亲自去求了玉人山庄破神农谷。”
“拿无病之人试药。当真是为医者最恶之处。”他摇首:“真是作孽。”
“可不是!”凤歌义愤填膺道:“南宫来了消息,说是要迟两日回来,那些被捉去试药之人,他要诊治一番才可放心的交给徒儿们。”
白云上前挽住余亦的右手:“陛下说了,要我们见到你就带着你去宫中,他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凤歌挽上他另一只胳膊:“陛下说了,见到你就要带你回去,绑也要把你绑过去。”
“所以你们两位就在此处守株待兔?”
“当然了。”
他失笑:“等我去见完花影妹妹可行?”
白云仰着下巴娇然道:“不行!说了一回来就去,先去看花影算怎么回事!”
没办法被两个丫头领着往宫里去了。其实入宫也无事,不过是一些关于问天钱庄的境况,还有许多暮家和刘家的细节,被夏侯南斗硬留在宫中吃了午饭。午饭后,他匆匆回去了侯府,从侯府唯一干净的衣箱之中翻出两个锦盒,抱着两个锦盒往百里花影的身边飞去。
坐在屋中盯着摇红烛影发呆的百里花影只感觉到一阵冷香袭来,她推开自己的房门,紫衣轻纱的男子抱着锦盒笑的欢喜。
“侯爷今夜前来所谓何事?”
“今夜是盗帅。”
“偷什么?”
“偷你。”
她嬉笑开来,转身让他进了门。
瞧着他怀中的东西,她觉得新奇便笑:“你又拿了什么东西来?”
“贺礼。”他将两个锦盒递过去:“一手交贺礼,一手交紫玉。花影妹妹可要先过来瞧瞧贺礼对不对心意?”
“你弄出的东西全城都喜欢的紧,哪里会不好?”
他却笑了:“哪里会不好?好是一回事儿,你喜欢还是不喜欢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先入眼的便是一身象牙红的长裙,裙底绣着银箔色的芍药花,衣料极其轻薄握在手上多有清凉之意。
世间的女子哪里会有不喜欢美然物件的,她侧目看去:“怎么这芍药花是白色的?”
“因为这里裙已是红艳,象征着,人比花娇。”他哄道:“也就是说你的美叫百花失色。”
到底还是红了脸,稍稍低过头,她眉眼温和巧然一笑:“你倒是有心思。”
“穿上就更有心思了。”他将那衣裙夺了过来,轻轻晃动,那裙摆上的芍药花便跟着这般晃动:“都说女子走路步步生莲,你穿上这衣裳便是步步生芍药。”
心欢神喜的抱着那衣裙,她颇为遗憾道:“只是可惜平日里面不能穿着,难为你这心思了。”
“能穿啊。”小侯爷上前将那衣裙中线的盘扣解开:“这样便分了上襦和下裙。”他轻巧挑眉:“再说了,这衣裳我可是思虑了许久才裁剪好的。穿着练武都没问题,为何平日里不能穿着?”
见他不解风情,她剜了他一眼,娇嗔道:“这样好的衣裳整日穿着,岂不是坏的快?”
听了此言,他哪里还有不欢喜的,只张开手从背后拥住女子,下巴贴在她的额角上,语调轻快:“我以后常常给你做新的,这不需要担心。”
转手她又取出一罗衣,那轻纱微凉颇为消暑。
“这个穿在这件外面,宫中的罗衣多为短衣,我做成了长的,就和我娘做给我爹的外衣轻纱一样。”又顺手取出一腰带:“将这此物系在腰上,便是完整的一套。这里还有一银色披帛咱们七夕出门玩时,你便可以披在身上,反正那日,你也不必守着凌月阁,只管将这衣裳穿上。好好的叫旁人羡慕一番。”
她笑。又去看一旁另外的锦盒:“这个是什么?”
“首饰。”
摸着自己云鬓上的短钗,笑若明艳六月的红花:“我已经有了一套,你怎么又送?”
“送喜欢的人东西,哪里有尽头这种事情?”他眉眼弯弯:“你漂亮自己便会高兴,我看着你高兴,我也高兴。”
也是一套云雀和芍药相组合而成的首饰,与她身上的一套虽然相似却更显精致。
特别是新多那串银链,暗暗的透着红光似有妖治之色暗藏其中。
女子的视线不自觉的被吸引过去。
他笑,并未再问喜欢二字。转过身为她戴上那银链:“不知本侯的贺礼,百里副阁可满意?”
“瞧我的表情像是不满意吗?”
“我瞧瞧?”他凑过身,细瞧了两眼,而后亮着眸色道:“我也很满意。”
她将腰侧的紫玉取了下来,将盘扣在他的腰带上:“紫玉原物奉还。”
余亦得回了那块紫玉细瞧了两眼后,便笑问:“这几日刘天澜可来寻过你?”
“果然是你的手笔。”她抿唇似有微词:“你可知道他知晓了你盗帅的身份?”
“自然知道。”他解释道:“便是我故意放消息给他,本以为还要再等几日,没想到他这般沉不住气。”
百里花影问:“你为何要这样做?”
“你可要猜猜看?”
“不知道。猜不到。这里面应该还牵扯了许多我不知的朝堂事才对。”
他也不是爱卖关子的人,拉过一旁的木椅直接道:“刘家的问天钱庄被我们收缴之后应该已被断了钱财,可他竟然还有银钱蓄养私军,我思来想去……唯一可确定的答案便是刘家与暮家暗地里联手。”
“他们两家联手?他们不是素来不和吗?”
“你知道十年前汝阳王造反一事吗?”
听到他提起故去之事,她颇为小心的点头:“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吗?”
“昔年汝阳王与暮家也多有不和,后来军逼城下也是暮家放了汝阳王进城。所以……当年暮家一直都在帮汝阳王。如今刘家一脉有此变动,叫我不得不往那方面去想。我认为,刘家的钱庄消了之后,一直都是暮家在暗中资助平阳将军,只是可惜暮家的线太杂,太乱,不好查。所以……我要寻个内部人来问。”
她算是明白;“你想从刘天澜那方得知这件事?可是他未必会知道完全。”
“他知道。”乐正余亦负手而立男子英气立于眉上,他道:“之前私军一直都被刘天澜支配。刘家和暮家的联系他为渠道,他虽然毫无忠义之心却也不是蠢人,与其为伍又都是些久经阴谋的老狐狸,他耳濡目染这么些年怎么会没有心思呢。”
她靠过去,颇为担忧的问:“那你打算怎么处置刘天澜?得了消息之后,便放其不管吗?”
他笑道:“我领着他去见南斗,该怎么处置那是南斗的事情。”
“你可打算用他来做证人?”
“他这样的人若是做了证人,我害怕他临阵倒戈呢,问个话得了消息便可,其余的事情……南斗会看着办的?”
她瞧着他愈发的清瘦的模样,执手婉柔着他手指上的薄茧:“余亦,暮太师他们后来可还有为难你?”
“为难?”他搂过女子的肩头,二人并肩坐在书桌上:“他们为难我做什么?”
“就是追杀,刺杀,或者弄出什么事情来。”
他点着她腕上的臂钏:“没有。有也不是大事。”
“你瘦了。”她捧着他的双颊道:“原本就没有几两肉,如今愈发的现骨头。你就不能叫陛下给你多用些补品吗?宫中那般多的好东西。”
“他弄了啊,可惜我不爱吃。”
“是啊,你就爱吃牛肉。”
他嬉笑开来:“我爹可是说过,人活着就绝对不能亏待自己的胃。”
“常阳侯也是神奇的人,又了你这么一个神奇的儿子。”她拍着他的肩头:“还不走?这么晚了,你还打算在我这儿住下吗?”
“有什么不可以?”
她脖子都为此火烧:“你这是什么话啊。”
他孩童般的恶作剧结束,手边的湖水剑灵巧一转,江湖多情少侠的风貌尽显,当真有几分风流盗帅的留影:“开个玩笑。”
“喂。”她拉着他的衣袖问道:“你为何会是盗帅啊。这个问题,你还从未回答过我呢。”
他嬉笑开来,眼波之中是对过往的无奈叹息:“那年江湖轻功之赛,我还有清辉,楚狂,昭雪,我们几个正巧在凌波城,闲着无事便去参加了。我得了个第一,就有了盗帅的称号。”
“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不过……盗帅之名是我自己选的,当时按照名次可以自己择名号。”
她不解的盯着他:“你要这个称号做什么?就不能不当吗?”
“我那年才十五,当然是觉得有趣最为重要。而且江湖之上正邪在心头不在名号上,岂会在意这些?”
“盗仙,盗圣,盗神,盗帅,你怎么选了个听起来最弱的?”她责备的看去:“盗神多好啊,威风八面的。”
“我爹之前就是盗帅啊,而且我是武将世家出身,挂名为帅,比起神鬼之称更得我的心意。”他挑眉:“你还不知吧,我爹是上一任盗帅,我师父,师叔是上一任盗神,盗仙。”
“……”她深吸一口气,已然可以平静接受一切:“果然和你在一起久了,你说出什么惊天的秘密我都不觉得讶异。”
月儿弯弯高高挂,星儿多情繁华耀。
他对身后的女子微微招手,转身踏入夜色之中,柳梢被晚风高高扬起,飞舞婉转若女子一舞倾城的绵软腰肢。
余亦走了。
她站在院中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不得回神。
他给的一切都太过美好,像是将他自己身上仅剩下的所有美好都给了她,温暖也罢,幸福也好,欢笑也算,余亦似乎在将他拥有的所有的美好都打包成礼盒送到她的手里,她心花怒发却半分回报都给不得。
因为给不得,所以总觉得不太真实,没有可以留住他的东西,总认为他下一秒就能从她的面前消失,就像他离去之后空洞的夜晚,了无痕迹。
百里花影忧愁的想着,会不会有一天余亦会这样悄无声息的从她的记忆和生命里面消失?她未来的日子里面,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全心全意将美好送到她心中的人?她也再不愿用心去看旁人,因为那颗心完完整整的交送给这个随时会消失的人。
爱情有许多种,她爱着余亦却从未想过自己要放弃自己的人生,抛弃一切随着他的人生离去,余亦也从未这么想过。
澹台绿水曾经和她说过,或许人爱自己会胜过爱旁人,她并不觉得这存在什么问题,唯有先爱自己珍惜自己方能珍惜旁人。
乐正余亦往侯府的方向飞去,行到一半闻到一股浓烈的酒香,转头看去瞧见酒坊似有新酒陈列,并未多想便进去提了四小坛,正要离去,对面街边一鹅黄衣裳的女子正对着闭门的保和堂发呆,她看的并不是店门,更无靠近的意思,仅是望着那招牌发呆。
他将那女子的身份猜出七七八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