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广煜轻叹一声,只当做自己这两个月来的思绪都打了水漂。可一想到这次坠马并没有什么深意也没有什么阴谋,当下又放心下来。
“既然你坠马真的是意外,我也就放心了。本想着你要是有何难言之隐,就算国公府不方便为你出头,我也是要为你讨个公道回来的。旁人看你总觉得敏和郡主脾气甚大,可我们一起长大,我知你不过就是性子骄些要强一点而已,若真是受了什么大委屈,未必会不管不顾的发作出来,总要问上一问我才安心。”
周广煜剖白一番,有些不好意思的攥了攥手,又补了一句,“我当你是亲妹妹一般,谁也别想欺负了你去。”
这一番话说下来顾西影已经是第二次听他说与亲妹妹一般了。想来自己这心也是一回生二回熟,竟然没有什么波澜。轻笑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一个窝里横的?我要是真受了什么委屈,别说我哥我舅舅我父亲了,就是我自己都能把这场子给寻回来。我可是在床上生生躺了两个月啊。之后还要喝那么久的苦药。不过你要替我出头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必然是作数的吧。”
“当然是作数的。”周广煜看着顾西影伸出两根葱白般的手指在她自己面颊旁晃了晃又收回袖子里,想也不想的接道,“那你不是没怎么。。。”
顾西影似是知道周广煜将要说什么,抢白道:“好,那就当你是欠我一次,亲兄妹还明算账呢,我要是不记下不是白费了阿煜哥哥的一片心意嘛。”
周广煜挑了挑眉,也没说出什么反对的话,想着顾西影还病着,这样活泼的心绪也很好,没有多想便应承下来“行。”
“我出来也快一刻钟了,虽未开席也不能久去不归。你尚在病中也快回去休息吧。”说着周广煜站起身来,无意识地瞄了着顾西影的裙边,“往后若是早起走动,可不能穿这样的鞋子。你要是嫌木屐笨重,就拿皮子纳个两层做了鞋底,病中虚弱要是沾了晨起的水汽,可是不太好。”
顾西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锦鞋,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心下想着十六岁的周广煜是这样一个细致入微的人吗?还是自己从未留心过或者说拥有过他的仔细小意呢?
周广煜当然不知道顾西影此时在想什么。嘱咐完就觉得似乎不太妥当,已经转身要走,就被顾西影的声音留在当场。
“西疆战事凶险,煜哥哥初次出征可要当心些。若无特殊情况,必定陪在陛下左右才好。”
周广煜转过身,看到顾西影身边的侍女依旧低着头,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知道在国公府也不会有什么暗潮陷阱等着自己,心中安泰却还是有些疑惑,问道:“我也要随军出征这事是昨天夜里父皇才决定的,别说是诏书还没拟好了,就是傍晚尚在陪父皇下棋的国公爷都不知道,你昨日下午才醒来消息倒是灵通。是方才小九告诉你的?”
“父亲今早还抽了时间去外书房看了舆图,你们又正巧今日过府。昨天的拜帖我可是看见了,我才不信你们真的是来探病的。郑王带上你和阿铭倒也罢了,荆王也来了,不奇怪么,我们家和他可没什么交情。”
顾西影依旧坐在墩木上,动也不曾动一下,言语之间却是把荆王摘出了国公府的社交圈。“要么就是为了西疆而来,要么就是为了跟我家套套近乎。荆王一心建功立业,恐怕没这么好的闲情逸致。”
“你怎么好像对四哥有很大的成见。你从前虽然不同他来往,却也没有这样夹枪带棒的说过他。”周广煜看对面的小姑娘说话撇着嘴,一副老大不情愿提起荆王的模样,只觉得有趣。生动的表情倒是让脸上的病态去了大半。
我当然对他有成见了,他可是天天都想着如何杀你的。我可不想他今生还把你几次弄到半死不活。
这些话顾西影当然不会说出来,毕竟荆王现在还是郑王的左膀右臂,是周广煜心里尚且能征善战的好哥哥。
“也不是有多大的成见,只是我们家府上平时也不见他常来常往,现在突然来了,不得不多想一些。方才见礼是他总是盯着我和哥哥看,却也没有来多说一句话。想来也是无心私事吧。”顾西影连个由头都懒得编,一副就事论事的样子。反正明面上英国公府树大根深又简在帝心的,自己对荆王公事公办的态度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横竖就是不熟络。
“这些都不重要。我同你说,西疆是烟瘴之地,与我们交锋几十年也尚有一战之力。阿煜哥哥你是第一次出征,陛下是想着让你去历练历练,你可不能仗着有些奇思就不管不顾的。到时候万一有个好歹,就算陛下宠着你,郑王也会教训你的。你就老老实实的呆在陛下身边,做一个听话的副将,知道嘛。不求立下奇功,最重要的事多学学那些将军们如何议事,如何决策。”
顾西影想着这次陛下受伤是周广煜人生的重要转折点。倘若自己阻止了陛下中了西疆埋伏这件事,是不是周广煜不会落得江山美人尽失的下场,自己的命运会不会也能有所改变。
“你怎知我此次就是个副将呢,难保父皇看我天资聪颖封我个先锋将军也是有可能的。”周广煜的兵法骑射是陛下亲自教的,拳脚功夫是经过禁卫大统领指点后被扔在军营里长出来的。他自小就觉得自己与那些花架子不同,常说自己要踏平中原,为齐国打下四海河山。
顾西影站起来,上前走了一小步,发现自己刚到周广煜的胸口,便没有迈出第二步。“皇子初次上战场,哪个不是从副将做起的。反正父亲说过,西疆不是什么好相与的,那些将领许多都是跟着父亲当年打过西疆的,他们说的话走的路,要比许多的奇思都要来的稳妥。打不打的下那片烟瘴丛林是一回事,守不守的住又是另一回事。你可一定要好好听陛下的话,平平安安的回来。”
“父亲说过,战事不可儿戏,我们的荣耀,都是战士们用血肉用命换回来的。皇族是齐国的天,可战场上的男儿哪个不是自家的一片天。我不懂战事,我记事起父亲也没有离开过京都。可西疆是父亲一辈子的心事,那份艰难,身为英国公府的女儿总能知道一两分。自小到大,我熟悉的人里,你是第一个要去到那片地方的,以后阿铭也会去。我希望你们都平平安安的。”
顾西影原本只是想提醒周广煜不要想着表现自己,要好好跟在老皇帝身边。可说着说着却想到了自己。锦衣玉食,无忧无虑,远离战争离乱之苦,都是因为有人,在千百里之外浴血奋战不顾生死换来的,甚至这座府邸里的大山,曾经也在那片天地拼杀过,落下一声伤病才换来这十年安稳。
自己走的平坦的路,从来都是无数人用血铺平。可是自己前世却为了一人的感情,枉顾了父母,家族,从属,仆役,伤痕累累也没有回头看过一眼。他们为自己挡下的,究竟有多少暗箭?
这一生,就把过错重来,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的履行一次,自己的职责吧。
周广煜只当她少女心性,病中多愁善感,对战事忧心对自己多叮嘱了一些,此一去少则三月多则半年也打不住,便答应下来,匆匆离开,其实却也并未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