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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那李刘氏已经抬埋上山,人土为安,今格晚上要过的这个“事”,又叫什么“事”?为啥那杨禄家的门前,人影绰绰,嘈杂有声,一副过“事”的架势。原来,乡间风俗,人死之后,七七四十九天之内,逢“七”便有一个事故,人称“七七斋斋”。这第一个“七”,叫“头七”,又叫“人七”,言下之意,今晚一过,那个亡人就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人,而是过了奈何桥,入了鬼魂的簿了。杨家今天过的,正是“人七”。

张家山是个事故人,乡间的这一套习俗,四时八节,红白喜事,样样都在手掌之中,所以专门算定了这个日子,前来行事。白日格大槐树底下那一番轻狂,那一番张扬,其实并无实际的意义,只为讨得个杨禄不疑。尔格跌跌撞撞,踏上门来,才算正式进人角色。俗话说,“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杨禄若是个乖觉之人,他该有几分警觉才是!

好个张家山,抖起胆子,撩开长腿,大大咧咧地走到门口,将半截铁塔一样的一个身子,靠在门框上。抬起一只脚,放在门墩上,而后,“喘喘”地拨动两下琴弦,扬声叫道:“红白喜事!红白喜事!若要叫事情过得好,少了把三弦不热闹。掌柜的,不知道是你这事情赶上我了,还是我张家山赶上你这事情了!”说罢,缄了其口,不再说话,只将个椿木疙瘩子三弦,抱在怀里,“喘嘲嘲喘”地弹起,让三弦代他发声。

“谁在这里添乱?”一语未了,后头窑洞里,走出了凶神恶煞的杨禄。一根火柴棒含在嘴里,正在掏牙缝。

见门口站着的,正是白日大槐树下弹唱的那老汉,老汉身后,一个病病殃殃的后生,一个畏畏怯怯的婆姨,那杨禄脸上露出几分轻蔑。他瘪起嘴,吐了一口口水,连那火柴棒儿一起吐了。而后品起个脸儿,摆了摆手,吃喝他们离开。

杨禄这个举动,不合常理。按照陕北人的礼数,红白喜事途中,遇到这种讨吃的行艺人,便要请到桌面上去,毕恭毕敬,奉为上宾。有手不打上门客,不管怎么说,这是世界在抬举你这事主哩。非但不能驱赶,通常,一曲弹罢,还要由那赶事情的亲戚,给艺人上了“花红”,才算体面。艺人收不收你这“花红”,是他自己的事,你要不给,又算悖了常理了。那吃饭的事,亦要慷慨些才是,即便是吃食匾乏,众人碗里省一口,也要将这艺人管饱,让他没个说是。如此这般,无非是想求那艺人,唱些耳朵顺些的曲子出来,再就是防他出了这门,一张吃四方的嘴,四处作践这主家,丧扬得你四乡八里,没了脸面。

张家山见这杨禄不通大礼,于是只管冷笑,怀中的三弦,表达主人的感情,激激越越,猛烈而有愤慨之声。张家山心中暗想:怪不得你敢于毁约,原来脑子不满!心里想着,手里三弦只顾弹奏。

啥叫脑子不满?这却是一句骂人的话。人的脑子二斤半,这个“不满”,就是说不够二斤半,或只有二斤三两,或者还要少一点。按张家山的思考,人的脑子不满,或者说“不够数”,是由于当年父母交靖时,某一方不喜悦,没有达到高潮所致。这比如那麦子扬花时,刮了一场风,所以麦粒是瘪的,谷子秀穗时,遭了一场旱,所以谷壳是批的。这句话初听起来,并不打人,细细一详,好是馋火。

张家山这里一闹腾,满院子的孝子贤孙,都忘了自己的正事,凑过来看热闹。那些白日听了张家山说书,没有听够的,这时也尾随而来,跟着观看。碍于杨禄的为人,这些人不进那个大门,只是站在大路上,透过门洞往里瞅着。

双方都是强人,各各争执不下。正相持着,穿白色孝衣的人群中,走出一个手提马灯的小伙。后生先高挑马灯,照着人的脸,骂骂咧咧地,驱散了孝子,继而,又走到杨禄跟前,数落了他几句,那话语无非是“有手不打上门客”之类的寻常口语。数落完了,又招一招手,示意张家山并随行的两位搭档,在院子里椿木底下的一个小炕桌前坐下。待三人坐定之后,朝窑里喊了一声,吩咐茶饭。

张家山只稍稍地动了一下筷子,便又顺过三弦,开始弹唱。这次,他吟唱的是一个背信弃义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是“梅鹿”和狼。“梅鹿”是一种飞禽,它的学名大约叫“乌鸦”。张家山讲述的,是“梅鹿”从陷阱中救出了狼,而狼后来又吃掉了“梅鹿”的故事。这故事大约也属于艺人们的传统节目,开篇段子。那杨禄听了,觉得刺耳,想要发作,又觉得自己有事在身,怕惹起新的麻烦,只得咽了两口唾沫,忍了。

这天是“人七”。这天夜里要办的一件大事,就是众孝子们要上一趟老人山,去祭一次坟,让那亡人李刘氏(在这个村子她叫杨刘氏)顺顺当当地由人变成鬼,离了阳间这个家,与死丈夫团聚,去开始她以后的行程。所以待天黑严之后,那掌马灯的在院子里一阵吃喝,而后,众人排成一队,由掌马灯的打头,一步一摇,一步一哭,离了大门口,过了街道,自吴儿堡南面,杨蛾子家的后窑掌,直奔老人山而去。

这自事主家门口,至老人山新坟,三步五步,还要燃起一个火堆。这叫“鬼路灯”。过去的年代里,这火堆用麦草点燃,尔格社会发达,有了石油,因此这火堆,往往是用原油蘸了棉纱点的。村子旁边有的是磕头机,在那油池里,偷上一桶原油就够了。

遇到桥梁、河流、三岔路上,还要撒些纸钱,摆了供品,一行人绕着那供桌,转上三圈,继续前行,这叫“买路钱”,叫“过金桥”。如此等等,名目繁多,不必一一细表。

一行人一走,院子里登时变得冷清、阴森。看热闹、打仿徨的那些毛孩子们,似乎嗅到了某种不祥,一个一个地离去了。一只乌鸦,栖落在那棵椿树上,“呜哇,呜哇”地叫了两声。声音起得突兀,叫得哀婉,让人后脊梁骨发休。幸亏有那张家山的一把三弦,在不紧不慢地弹奏着,才稍稍压住了这家宅院的凶险阴森之气。

在徐缓的琴声中,李文化将嘴巴凑到张家山耳边,说道:“张干大,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却不知道!都乍舞了一天了,至今都没有提那‘回头约’的事,却劳神伤身子,尽日些闲杆!”

啥叫“闲杆”,这又是一句骂人的话。玉米地里,那白白地长了一料,却不结玉米棒子的玉米杆,叫它“闲杆”。类似这类意思的话,还有一些,例如那“驴日骡子白受苦”,就是一例。骡子那东西,虽然也是东西,但是又不能当东西使唤。这一句话重,前一句话轻,李文化在张干大面前,不敢造次,所以只“闲杆”云云。

见李文化不满,那谷子干妈也说:“老槐树底下,你那三弦猛地一停,我只当你,要捅破这一层纸了,谁知你却说到吃饭那事上了。我想理在咱们手里攘着哩,‘回头约’在腰里揣着哩,古话说,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咱们当着众人,将这事捅开,众心是秤,肯定会向着咱们的哩。到时,不怕他杨禄不服!”

张家山见说,嘿嘿地笑了两声,又朝四周看了一看,说道:“休得脂噪,乱了我的方寸!你们那一点见识,对这世事的险恶,又知道个多少!在六六镇,我是坐地虎,手稍撩几下,再难缠的事也就摆平了。这吴儿堡却是不同,人生地不熟的,不敢有半点闪失。你看那杨禄,眉宇间一颗黑痣,腮帮子一边一块疙瘩肉,何等凶恶。这吴儿堡又是一族,若要动起户族来,我们三个,恐怕连村子都走不出去,尸首摆在干滩上都没有人去收。饭可以给你施舍两口,但是若要动女骨,这一个村子,都会和你拼命的。所以这事,我冷眼观了半天,脑子想了半天,明白了只可智取,万万不可强来。这个马蜂窝可不好捅。今格一天,我也不是日什么闲杆,而是正在进人角色。尔格,我这个角色,算是慢慢进人了。”

张家山一席话,果然老辣,说得李文化和谷子干妈,心悦诚服,不敢再有二话。

张家山言罢,长出一口气,又对李文化说,你朝那老人山上,瞅上一瞅,看那一场事故,尔格走到哪一步了,是不是该咱们快登场了。李文化见说,站直了身子去看,这一看不由得惊叹起来。

见李文化惊叹,张家山也就停了琴弦,直了身子,背转身去看。这一看,见多识广的他,也不由得一声喝彩。只见头顶黑黝黝的一架大山,苍苍茫茫,影影绰绰,仿佛横空出世,那“鬼路灯儿”,一盏一盏,曲曲弯弯,一路排列,从山根通向山顶,从地面直接半天,那灯光划破黑暗,现出暗红的色彩。至山顶,又与秋夜那满天的繁星相接。这情景,远远一看,宛如一架灯光做就的天梯。

张家山见了,沤了一天的眉眼,绽开一丝笑意:“仙人指路——等的就是它!待一会儿,靠这些灯盏指路,咱们就可以见到那李刘氏了!”说罢,稳稳身子,复又坐了下来。

“在今夜?”李文化问。

“是的,在今夜!”张家山答道,“而且要在子夜以前。子夜一过,那李刘氏就不是李刘氏,她成了四处游荡的孤魂野鬼了!”

张家山缄口不再说话,只是顺过琴弦,怀中一揽,猛烈地弹奏起来。琴声刚烈暴躁,似那热水瓶经冷水一激,猛然爆裂的声音,又似有千军万马,布成方阵,一路大呐二喊,湍湍而来。

一会儿工夫,大门外哭声又起。这是孝子们回来了。这哭声原来都是假哭,礼仪而已。古话中说:“楚人有善哭其夫者,唯喷呀呀,宛如唱歌。”其实民间的妇女们,大抵都是善哭者,这是一种技能。女孝子站在门外,以哭声迎接男孝子们进门。进了大门,哭声止了,换成笑声。张家山赶紧拨动琴弦,喧喧哗哗一阵,以示接迎。接着,孝子们草草地用了一点茶饭,近路的亲戚摸黑回家,远路的亲戚到村子里寻窑安歇。只一阵儿工夫,杨家院子场光地净,这“人七”一场事情,也就算圆满结束。

张家山耐着性子,直到散了宴席,才“喘嗡”拨动两下琴弦,算是曲终事了。待动身时,那提马灯的后生,从腰间掏出两块皱巴巴的钱来,算是“花红”,递给张家山。张家山也不推辞,伸手接了,叫一声“尴尬”,又说一句:“这是一口强饭,不好吃!”那后生听了,抿嘴一笑,并不搭话。三人将这黑皮杨禄,算是欺侮了一回。出了大门,不敢怠慢,遂将谷子干妈扶上驴车,一行三人穿过村子,徐徐地向南而行。仰头看时,那老人山上的“鬼路灯”,闪闪烁烁,一直升向半空。

车轮“铮铮”地响着。四野静寂,空旷无人,大家说话,也就不再有什么顾忌。李文化说道,为啥还要向前赶路,何不就此停住驴车,咱们去上老人山,背尸首。张家山说,尸首是要背的。不过,小心不为过。走远一点,咱再回头,提防背后有眼。又说,一会儿月亮就上来了,月亮地里正好行事。

李文化这时记起了那个提马灯的后生。他说那人倒也面善,不知是这吴儿堡的什么亲戚。张家山见问,半晌不语,后来说,他防的正是这个人。他观这一群人,都是些粗俗浅陋之辈,莽汉里头的数儿,包括那杨禄,虽然凶狠无比,若要论斗起心眼来,我张家山就是把他背着卖了,他还不知道,还给我递秤哩!独独这个提马灯的后生,精明过人,眼后边有眼,他那一笑,笑得好怪,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事情要出,恐怕会出在这后生身上。说罢,叹息一声。

闲言少叙。驴车铮铮有声,走了一程,停下来。张家山侧耳倾听,见后面确实无人尾随,于是要李文化拨转驴头,重回吴儿堡。一阵车轮滚动,车子到了吴儿堡南头。这里正是杨蛾子家捡畔底下。张家山提起驴车上的麻袋,打个调儿,倒掉里边的塑料鞋底片子;又从车上,摸出一瓶酒来,揣进怀里。而后,命谷子干妈,款款地在路边盛着,莫生闲事。又令李文化,到捡畔上那户人家,偷两把铁锨来,随他一起上山干活。

两人刚上了愣坎,只听谷子干妈在叫。回头一看,只见谷子从腰间抽出红裤带,挎下一络,又用牙齿一咬,断成三截,一截绑在自己的扣眼上,另两截,在手里扬了扬,示意要给张家山和李文化戴。“避避邪!莫要让那婆姨的魂影,把你们给缠住了!”她说。

“你考虑得周到!”张家山褒奖一句,折回身子,由那谷子干妈,在他胸前磨蹭了一阵。继而,那李文化,也由谷子干妈给戴好了。两人拾起身子上山。

李文化是拦羊娃出身,上山溜坡是他的特长,因此上扛两把铁锨,在前头行走,疾步如飞。那张家山已年迈力衰,体力有些不支,但是人的劲在心上,牛的劲在鞭上,应承了“回头约”这件事情,应人事小,误人事大,他的心里吃劲,故而精神抖擞,上山溜坡,也不让李文化太多。

有“鬼路灯”引路,一顿饭的工夫,两条汉子上到山顶。这时半轮明晃晃的上弦月,升了起来,满世界一片清明。明月照得山顶,如同白昼,那一个双头并葬坟,端撅撅地立在那里。香火纸表,刚刚燃尽,空气中还弥漫着浓烈的蜡烛味儿。

见了新坟,李文化一把从肩上扔下铁锨,仆倒在地,双膝跪倒,哭嚎道:“娘亲啊,不孝的儿子来接你来了!”张家山见了,慌忙将他拉起,骂道:“这里哪是你表孝心的地方!李文化,留着你那尿水子,到了李家河你大坟前,再放吧!”李文化见说,止了眼泪。

其实此时此境,李文化一颗心悬在半空,战战兢兢,哪有心思痛哭。见了亲人,哀音一起,这是礼势。见有人劝,遂之嚓声,亦是常理。

喘息片刻,两人便各执一把铁锨,开始掘起墓来。

这是一座并葬墓。上头两个相连在一起的坟头,好像两朵并蒂莲花。坟头下面是一个竖井。竖井通到底下以后,两个墓穴,两副棺材,男左女右,各安其位。

陕北的这种夫妻墓,除了“并葬”以外,还有两种葬法,一种叫“分埋”,一种叫.“合葬”。那分埋,是说两座孤立的坟头,互不相扰,坟头下面,自然是两个竖井,两个墓穴,两副棺材。好像那现代文明提倡的“分床分被”一样,各人都守着一份自己的清静。那合葬,则是一个大些的坟头,一个竖井,一个墓穴,一副棺木。棺木中,两人相挤在一起,宛如那“好鸳鸯同床床空半,美夫妻共枕枕有余”一般。这类葬法,往往是那些“搬埋”的墓莹。例如离这座新坟不远的那个杨作新与荞麦的合葬墓,一个迁自小镇,一个迁自肤施城,后人将他们迁回老人山,合葬一处,即是一例。那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颠鸯倒凤,相拥相抱,更在坟顶,竖一座雕龙画凤的龙凤碑,表示这一对冤家“荞面恰烙羊腥汤,死死活活相跟上”之意。

我们这里说的是张家山、李文化就要下手的这座新坟,谁知一不小心,提起亡人,骚搅了地下的那一份宁静,说来却是罪过。

这李刘氏的坟,土是新土,还没有坐实,因此掘起来,并不十分费力。加之白掺掺的半轮月亮,朗照着这一片山野,宛如白昼,更令这两条汉子,麻利三分。眼见得尘土飞扬,铁锨片子上下乱飞,一条竖井,慢慢地将这两个人儿,陷进去了。

要紧的是这掘墓的活儿,对张家山如此阅历丰富的人来说,竟还是第一次,因此心里不免有几分怯意。那一棵高大的杜梨树,经月光一照,将它巨大的阴影,斜斜地刺过来,夜风中摇摇曳曳,摇动中地面上忽明忽暗,更令人见了,心中生出几分胆怯。

好在棺木埋得并不算深。月亮在空中走了有一杆子远的时侯,这一老一少,已经将竖井里的虚土起完。剩下的是两个拐洞,那里一左一右,是两个墓穴。墓穴里盛着棺木。拐洞口上,各挡着一块青石板。

李文化思母心切,听张家山说了句“男左女右”之类的话,于是,一把把铁锨扔了上去。继而,身子一扑,要揭右边那块石板。张家山见了,伸手一挡。

张家山说:“事情既然已经开了头,就不要着急。总会让你见上的。只是,这穴门可不敢随便开,提防叫那邪气冲了。当初封这门时,阴阳肯定做过法的。得先把这法解了才是。你李文化年轻气盛,头火正旺,阳气正盛,神神鬼鬼近不得你的身,我张家山这棺材瓤子,可经不住阎王爷三声叫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多吃几口你谷子干妈做的家常饭哩!”

说罢,张家山伸出手,格开李文化,然后一手拄锨,一手指着墓穴的门,口里念念有词,说道:

“左青龙提刀在手,右白虎把定墓门,前朱雀赶出妖精,后玄武拦挡妖魔。凶神恶煞远避急急如律令,我六六镇张家山来了!”

说罢,运足气力一脚喘去,将个青石板喘得粉碎。粉碎处,只见一股恶臭,自墓穴中奔涌而出。世间有四样东西最臭。这四样东西是甚?“娃娃屁股老汉的嘴,牛的蹄窝连疮腿。”小孩的屁股,遗屎厨尿的,整天难得见个干净的时候,更有那通遏婆姨,照顾不周,致使小孩的民蛋子上,结上不少屎垢痴,闻起来膀臭。老汉的嘴,一口臭唾沫,有牙的地方,牙上粘满牙花,日积月累的饭食陈渣,郁结其上,没牙的地方,臭唾沫填满,更兼这人老了,肠胃不好,肚子里常有恶气透出,令这老汉的口,臭上加臭。牛的蹄子踏遍四方,那蹄子四周是硬甲,中间却是一个“凹”形。各样物什,积攒在这蹄窝里,发霉发酵,又与角质混合在一起,平日不揭开也罢,一旦用铲子铲开,奇臭无比。想那人的指甲,稍长,中间藏些污秽,便有味道,牛的蹄窝藏污纳垢之地,经年经月,焉有不臭之理。第四臭说的是连疮腿。大腿根起个脓包,脓越汇越多,聚成一个大包,有一天脓包突然挣破,一滩脓“哗”地直射出来,白花花,粘乎乎,随风能臭几里。然而,以上四臭,臭则臭矣,较之今日格张家山李文化遇到的尸臭,还得逊上几分。所以世人称这尸臭为“恶臭”。

这恶臭,熏得张家山连打几个喷嚏。李文化则一阵恶心,窝了身子,肠肠肚肚一阵翻腾,想吐。吐了几吐,又忍住了。

等恶臭渐渐散去,好个张家山,从怀里掏出一瓶酒,咬开盖儿,呷一口,一扬头,咬牙切齿地向墓穴里喷去。左一口,右一口,前一口,后一口,眼见得那瓶底儿朝天,再也控不出半点了,于是扔了瓶儿,说道:“李文化,进窑。见你的娘亲吧!”

两人进了墓穴,撬开棺木。棺开处,只见一个小巧玲珑的小妇人,静静地躺在棺木里,面色生动。身上穿一件花袄,嘴里含一枚硬币,脚底下蹬一捆谷草,脖颈底下枕一副金童玉女图案的荞麦皮枕头。一个祭食罐,算是陪葬品,搁在头的一侧。“是你娘亲吧?”张家山问道。李文化点点头。

白修修的月光斜射进墓穴,照在这女裙权的脸上,好白。张家山见了,忍不住摸了一把,口里骂道:“好你个不值钱的东西。害得我们好苦!”

话音未落,只听得头顶上方一阵哈哈大笑。笑声中,有一个男人朗声说道:“好你个六六镇的张家山,太平世界,清朗乾坤,怎容得你这鸡鸣狗盗之徒,掘墓扒坟,滋生事端,破坏安定团结。张家山,你可知道,咱陕北的乡俗对这种盗墓贼,该如何处置?”

说罢,那人拾起刚才李文化扔掉的铁锨,拆起一锨土,晃一晃身子,就要往下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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