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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蓝天蓝

9

也许你很熟悉这样的城市:熙熙攘攘的大街,川流不息的车,小轿车、面包车、公共汽车、电动车、自行车。车流两旁,是鳞次栉比的高楼,银行、商场、超市、学校、机关、公司写字楼。

也许你很熟悉这样的景色:十字路口,红灯亮起。车流依次停下,让出一条道,人流和自行车迫不及待地横涌过去。很快,绿灯又亮了,截住横涌的车流,纵向的车流开始涌动。总是那么忙乱,又总是那么井然有序。

也许你还熟悉这样的镜头:在涌过马路的人群中,有个年轻女子,她骑了辆电动车,穿了件黑色短风衣,脖子上很随意地系了根玫瑰色的丝巾。过马路后,便迅速驶入一条支路,再驶入一座写字楼的后院。

如果你在那个写字楼的第十层窗户,你每天都能看见这一幕。

接下来,年轻女子将车子停在楼后的车棚,然后步履匆匆走入大楼,边走还边打手机。

后面的情形你看不见了,但我可以告诉你。因为那个年轻女子就是我。

我就是这样过着每日一成不变的生活。我就在第十层那扇窗户内工作。我很少往窗外望,偶尔望出去,我看到的总是刚才那种景象,一种毫无变化的街景。

写字楼内,到处都是步履匆匆的人,新的工作日又开始了,永远都是这样开始的。我一边听电话一边向擦肩而过的人点头致意。我眉头微皱,因为耳边始终没有传来响铃声,还是那个冰冷的声音: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从昨晚开始我耳边就一直是这个声音。我知道他不在服务区,他们驻地手机没有信号。但是他为什么不能跑到有信号的地方给我个音信呢?他以前常常抽空跑到他们驻地的山顶上,给我打电话,或者回短信。可这次,已经整整两天了,一点儿音信没有。他不知道我会心神不宁吗?

当然,他一直让我心神不宁。

上十楼,进入我们公司,一个二百米的大办公区,里面有十个隔开的小办公区,其实就是一个个用木板隔开的小格子,只能拦住每个人眼前的视线。如果从上方看下来,就像家庭主妇的收纳盒,用来放叠好的袜子、短裤,还有胸罩。

我在其中一个格子里,像一双叠好的黑袜子。还没坐下,我隔壁格子里的于红就叫我了,她肯定看见我进来的。

哎,蓝姐,陈经理叫你去一下。

知道了。我一边答应,一边脱去风衣,拿出镜子理理头发。

于红故作吃惊道,啊,今天我们蓝姐好靓啊,路上没被劫色吗?

我说当然有,可他们哪里是我的对手?一路杀将过来,统统落马。

于红说,我看主要是劫匪不够帅,要不你还不乖乖就范,跟上山去当压寨夫人?

我反击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啊,笑得这么灿烂?

小丫头叹口气:我能有什么喜事?一天到黑,心头稀烂,只不过是强颜欢笑罢了。

我呵呵地笑,没心思再跟这丫头贫。那个打不通的电话拽着我,让我分神。虽然身处繁华都市,现代化的写字楼,心却在遥远的边关。心情好的时候,我可以妙语连珠,让她笑得花枝乱颤。这丫头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一天到晚泡在网上玩儿。但蛮可爱的,何况她老爹是我们公司最大的客户,我不自觉地就对她采取了非常友善的态度。

我去陈经理办公室。

其实所谓经理办公室,就是我们中最大的一个格子。陈经理叫陈响,年纪并不大,但很能干。在我看来,我们公司能运转良好,全靠他的个人魅力。虽然他总是说“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一个老板对一个公司的影响是决定性的。从这个意义上讲,我很佩服他。而他,我知道,也佩服我。

先共同使用“佩服”这个词吧。

今天上午有个重要谈判,昨天下午他就交代给我了。所以昨晚我还加班来着。今天穿得比较靓,也是因为这个。我很珍惜眼下这份工作,尽百分之百的努力在做。我不能像于红那丫头那样,反正有爹妈罩着,做不做都无所谓。

推门进去,陈响正坐在桌前看着电脑屏幕。

陈响今天穿了件米色夹克,里面是件黑T恤,看上去很帅。黑色T恤的领口处镶了一条米色格子的边儿,一看就是Aquascutum牌子的风格。我曾经给他总结过他穿衣服的特点,是“两不”:不张扬,不便宜。他说我的点评很到位。

陈响抬头见我,眼睛似乎一亮,但依然不动声色地说,哦,你来了,马上准备好谈判材料,咱们一会就走,十点准时到那儿。

我也很沉着地说,材料已经准备好了。你昨天说的两点修改意见我也进一步完善了。

陈响说,好。尤其第四款一定要坚持,不松口。至于第七款,咱们见机行事吧。

我说,明白了。那我先去准备?

陈响笑笑:没有别的话跟我说吗?

我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哦,你今天看上去很帅。

他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说,我本想夸你的。被动了。

我说,下次吧。我等着。我再看看资料,免得有遗漏。你不是说这一单很重要嘛。

他说,你好像有心事?

这家伙真厉害。我说,没有,只是昨晚加班,睡晚了。

我不愿意跟别人谈我的那点儿心事,尤其不愿意跟陈响谈。

他显然不信,但没再问,说,去喝杯咖啡吧。今天你责任很重哦。只要有你这个伶牙俐唇的在场,我心里才踏实。

我说,应该是伶牙俐齿吧?

他说,我就喜欢说唇,说唇性感。

我乐起来,哇,陈经理,你也会开这种玩笑?

他说,你以为我是木头?不过,我要第一百零一次地向你提出请求,别叫我陈经理,叫我名字好不好?

我说,那不行,坏了规矩。

他说,你不知道那句话吗?一个人要是所有的言行都符合规矩,会很乏味的,要适当的干点儿坏事,犯点儿错误,才能保持魅力。

我惊讶地说,这话是谁说的啊?

陈响说,陈响啊!

我笑坏了,一时忘记了烦恼。

我得承认陈响对我很有吸引力,不仅仅是事业成功,有能力有魄力,甚至有钱有房,他还很有魅力,个子高高的,很健康的样子,而且风趣幽默。其他的,学历、年龄,甚至家庭出身,样样都是超标准的,简直就是婚介所的样板房。我们广告部甚至是我们公司,多少女孩子倾慕他呢。

可是,可是,我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把自己给许了出去,已经私订了终身。为了不让自己动摇,发生脚踩两只船的情况,我在到广告部的第一天,就有意在表格的婚否一栏,多此一举地填上了“已订婚”三个字。确实已订婚,我们都一起三年多了啊。

所以,陈响从没对我有过任何表白。

但有些表白是不需要说出来的。以我的敏感,我早就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是有意义的,有温度的。虽然我假装不察觉。但是最近这些日子,我发现自己越来越被他吸引了。

也许是因为我那个私订了终身的他,越来越遥不可及?有时甚至让我感到陌生。好像他只是我概念中的未婚夫。

但偷换概念是我不齿的。

何况,我们不止是彼此的概念。我们曾经那样相爱,有血有肉,刻骨铭心,海誓山盟;激情如洪水汹涌,思念如月色浸透海水,爱如刻骨般疼痛。更何况,他现在在那么艰苦的地方工作,我怎么能抛下他,抛下自己爱的誓言?

10

读大学的时候,与我们学校一墙之隔的,是一所军校,××陆军学院。我们简称其陆院。偶尔从他们大门口过,总会看见里面无数绿色的身影。同样是大学生,却有那么大的不同,他们上课排队,吃饭排队,好像永远都以队形出现,没有散开来的时候。大门口也总是站着笔直的哨兵,让我经过时不自觉的会挺腰收腹。

虽然好奇,却从没产生过走进去的念头,更没想到会和其中的一位相识相爱。

读大三那年,陆院提出与我们学校联欢,目的是显而易见的。他们那边全是清一色的男生,青春汹涌却无法绽放。据说本校每次与陆院搞一次联欢,就会被掠走三分之一的女生。大概穿军装的小伙子,身上带着一股子吸引女孩子的英气吧。难怪刚进校时,就有本校男生明目张胆地跑到宿舍来要求交往,个个都慌慌张张地找女朋友,还说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在知道了历史背景后,不屑地一笑,我说我才不会因为一身军装就犯糊涂呢,我倒要看看他们啥样。

后来两校真的搞联欢了,我没去参加。并不是因为“名花有主”,而是那天我来事儿了,肚子疼得厉害,万念俱灰,就躺在宿舍床上抱着热水袋听歌儿止痛。果然,我们寝室的小景被一个炮兵掠走了,很幸福的当了俘虏。小景给我们看照片,我看到一个戴着红肩章的年轻军人,谈不上帅,倒是有几分稚气。看小景幸福的样子,一口一个“我的兵哥哥”,我真的很好奇,就伙同另外三个女生坚决要求她把兵哥哥带到寝室来,我们声称要宴请306室的第一个女婿。

那个星期六,我记得很清楚,是五月里的最后一个星期六,我第一次见到了杨槐。

杨槐后来解释说,他不想来,是那个战友非要他来,因为头几天举办的那个两校联欢他也没参加,战友一片好心要他补课。他很不情愿,感觉这种事很尴尬,而且,因为家里的一些原因,他也不想来,他还没有多余的心情张望女孩子。所以一路都不高兴来着,直到看到我为止。

我就这么见到了他。当时我们只是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握了一下手,什么也没说。心里却忽悠一下。用书面语言说,有了种异样的感觉。不用书面语言说,就是被吸引了过去。很奇怪。

杨槐就像树一样,高高的,干干净净的。眼神尤其干净,清水洗过似的。虽然他算不上帅哥,眼睛不大,鼻梁也不够挺,发型更没什么范儿,但就是给人清爽干净的感觉。哪像我们班上的男生,个个都带几分痞气,或者臭酸文人气。

杨槐话不多,可以说很不善言辞,非说不可时,就吐一两个字。小景的兵哥哥介绍说,杨槐是他们班上成绩最好的,本来他的高考分数是足以上北京上海的重点大学的,可他坚持报考军校。这让我真有些佩服。但我没说。她们几个问他,是不是一腔热血报效祖国?他嘿嘿的笑笑,不作回答。

三个女人一台戏,我们是四个女人,一台戏之外还多出了一幕独角戏,纷繁复杂,热闹无比,真把宿舍吵翻天了。大家都抢着讲笑话,三个女生还拿枪啊炮啊之类的词来调笑俩兵哥哥。真是新时代啊,女生讲起黄笑话都自然极了。

小景的兵哥哥笑开了花,眼睛亮亮的,脸颊红红的,甚是可爱。杨槐也跟着傻笑,笑起来时,眼角嘴角全朝上翘,鼻翼轻轻扇动,像个孩子,好像想忍着,又忍不住的样子。偶尔他会朝我这边看一眼,可每次看的时候,都被我撞上。我有些尴尬,但很快乐,估计我的眼睛也在发亮哪。

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虽然上高中的时候也曾喜欢过一个男生,也算恋过爱过。但那不一样。那个时候心蹦蹦的跳,现在心跳并不激烈,可是,怎么说呢,有一种很微妙的颤抖,辐射到全身。

小景很敏感,朝我说:你怎么了,平时那么伶牙俐齿的人,今天怎么不吭声了?我说,我被你们这帮家伙逗得,牙齿全笑碎了,哪还能讲什么啊。小景夸张地给他们介绍说,你们别看她不吭声哈,她可是我们306的新闻发言人哪。

后来吃饭的时候,杨槐挨着我坐,他举起酒杯,小声跟我说,认识你很荣幸。他的脸很红,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因为热的。我说,干吗讲这种客套话?他说,不是客套话,是真心话,认识你真的很荣幸。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因为我原先遇见的男生,不带这么客气的,嘴都甜得打滑。我找话跟他说,我说你为什么一定要上军校啊?他老老实实地说,军校不交学费,还有津贴,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我心里又忽悠了一下,当初报考师范,我也是为了减轻爸妈的负担啊。

后来他帮我开易拉罐,不知怎么一下把手划破了。我慌慌张张地给他找创可贴,偏偏那天我们寝室一张创可贴都没有,他一迭声地说没关系,我只好帮他拿了张纸巾裹住他的指头。裹手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他的心慌,或者是我自己的心慌?

就这么着,奇奇怪怪的,我们接上了头。

暗号是前世约定的。

但那一天,我们也仅仅停留在感觉上。即便是一见钟情,也没有任何肉眼能看到的成果。分手的时候,他什么也没说,都没问我要联系方式。我当然不可能主动要他的电话。幸好小景热心肠,扯了张纸,把我们所有人的手机号都写给了他。

我期待着,却什么也没等着。一个星期过去了,没有来自他的任何消息。这傻大兵,怎么不知道主动啊?我反复想那天我们俩有限的交谈,重新判断自己是否自作多情,判断的结果是NO。他的眼神已经暴露了一切,这样的眼神,只需一瞥。还有,他几乎没和她们三个说任何的话,他的注意力全在我这儿。我感觉到了目光落在身上的分量。不会有错的。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日子一天天过去,没有箭向我射来,也没有网为我张开。本来想通过小景的兵哥哥侧面了解一下,可小景的兵哥哥也很少来了,小景一天到晚拿个手机在那儿摁摁摁,把她的全部柔情都摁进了她的爱立信里。我从小景嘴里只能听到抱怨,小景甚至跟我说,找兵哥哥真没劲儿。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传说。

难道真的只是传说?

我渐渐失去了耐心。一腔柔情转而变为一肚子怒气: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嘛,不就是个傻大兵吗?你以为本小姐那么空会等你吗?真是的,太没眼水了。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我是谁啊?

我们寝室的姐妹有感觉了,她们对这种事比对学业敏感多了,也在行多了,她们就老拿这事儿来涮我,说你的魂是不是被杨槐勾走了啊?我坚决否认,从来都是我惹了人家,没有人家惹了我的。那多跌份儿。可是怎么越解释越露馅儿?

我只好移情别恋,和我们班一个男生开始交往。因为你若不和某个男生交往,你就得应付更多的男生。何况那男生从一开始就对我穷追不舍。

可是,每次路过陆院大门,我依然会放慢脚步,朝里面张望。操场和道路上依然晃动着绿色的身影,不知道哪一个是他的?那一排排的杨槐,不知道哪一棵是他?

我替他想过无数的理由,比如,他已经有女朋友了,这个是最简单最要命的理由。如果那样,我坚决放弃,本小姐绝不夺人所爱。再比如,他家里条件很差(这是听小景说的,地道的农民家庭),他连手机都没有,无法给我发短信或打电话。可学校里座机总该有吧?再或者,纪律很严,不准谈恋爱。嗯,这个也说不过去,他们不是大张旗鼓和我们联欢来着?还有一个可能,他属于慢热型。很慢很慢那种,偏偏没人继续添柴,他就凉下来了。

渐渐的,我开始淡忘他了。

身边的他对我很好,我也就和其他女生一样,过起了那种随时有个跟班儿的,随时能听到甜言蜜语的恋爱生活。为恋爱而恋爱,心是否动,已经不重要了。只是偶尔从他们门前过时,心脏仍会前倾。

11

转眼到了毕业的日子。大家都心慌慌的找工作,就业的压力大大超过了爱情。眼看着一对对儿的就散了。我也散了,散得很平静。他想去南方打拼,我却不想离开成都。我们平和地分手,算是互相陪过了一段人生路吧。

有一天小景忽然告诉我,杨槐要进藏了。我吓了一跳。在我差不多要忘掉他的时候,他怎么一下冒出来了?而且跟打雷似的炸响在我耳边。我说为什么进藏啊?小景说,嗨,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他的学习成绩和军事科目全都是第一,学校本来让他留校的,他不肯。据说学校已经开了欢送会了。我愣了一下,大声说,他有毛病啊!真是的!大概我的声音太大了,小景诧异地看着我。我说他真的是有毛病,不和平常人一样。我早看出来了。

小景说,要不你去跟他告个别?我说,谁啊?我跟他告别?哪儿跟哪儿啊!他关我什么事!小景看着我乐。我心虚了,说,要不,咱们306请他们过来聚一下?小景没心思,也不乐意,她正和她的兵哥哥闹矛盾,分手在即,而且是她提出分的。她说你去告别就行啦,他最在乎你。我说瞎说。心里却动了一下,心脏前倾。

让我吃惊的是,杨槐来找我了。当我打开门看到是他时,差点儿说你找谁,因为我几乎忘了他的样子,竟是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想起来的,哦,是他,没错,是杨槐。

除了军装让我确定外,就是他的眼神。

他依然不善言辞,简单地说,我来跟你们告个别,我要走了。

他说的是“你们”,眼睛也看着那三个“们”。但那三个“们”齐刷刷地站起来说,噢,我们还有点儿事呢,你们先聊。就打算鱼贯而出。不料杨槐笑着拦住了她们,说,你们别走,我们走。然后他跟我说,走吧,咱们去门口的咖啡屋坐坐吧,我想跟你聊聊。

原先曾想过很多很多种重新见到他的可能,却没有这一种;也想过很多一旦见到了要如何出口恶气的方式,可真的见到了,我却只是傻站着。反倒是杨槐把握了主动。我很想说我不去!我们有什么可聊的!有话就在这儿说。那该多牛。可惜,我根本说不出来,我连想象一下的时间都没有,而是马上点头,随便套了件外套就跟他走了,不但没有反抗,反而生怕跟丢了似的。

这叫什么事儿啊?难道我前世欠了他的?

我们面对面坐下。这样的景象我曾多次梦到过,它终于现世了。

我看着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的头发没有型,是最普通的短发,五官也很普通,不是大眼,也不是剑眉。鼻梁还算高,笑起来时,可以看到牙齿不太好,有点儿缝隙。比起我在大学里的那些追求者来,他在外貌上唯一的优势是个子。看上去很强壮,没有一米八,也有一米七八吧?

不不,这些都不重要,在见面之前,我每次想到他时,五官都是模糊的,照亮我记忆的,就是他的笑容。

面对他那特有的笑容,我问,你为什么要进藏?你不是优秀生吗?他依然是不好意思的表情,说学校让我留校的,可是我不喜欢当老师。我要是当老师,干嘛考军校啊?我就是想到野战军当兵才考军校的。我说,那也不一定去西藏啊。西藏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那么艰苦的地方,听说经常会冻掉鼻子耳朵。他嘿嘿的笑,仍不好意思地解释说,因为其他部队的名额已经分完了,校长说,只剩西藏和新疆了。我就选了西藏。

这么重大的决定,在我看来堪称英雄壮举,他却说得这么简单,这么寻常,这么害羞,连脸上的笑容,都是孩子气的。

我呆呆地看着他。这是我从没见过的男生。在那一刻,我的心彻底被他俘获。太可爱了。虽然我什么也没说,但我能感觉到我的心脏又在前倾,向着他的方向,倾倒。

于是我问了一年多来一直想问的话:为什么不和我联系?

他迟疑了一会儿说,我们当兵的,不稳定,不知道毕业了会去哪儿。我说我们也一样啊,这有什么。他低下头说,其实,我是觉得你太好了,不会看上我的,怕碰一鼻子灰。

我的虚荣心得到些满足,就调侃说,你是解放军啊,应该勇敢才对,怎么能害怕呢?

他说,你又不是敌人。如果是敌人我早打上门了。

嘿,他还敢反抗,我娇嗔道:那你今天来干吗?

他说,我来告别。真的,我一直在心里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作出这个决定后,我第一个想告诉的就是你。

我说,你就不怕你选择了西藏,离我更远了?

他愣了一下,老老实实地说,这个,没想过。

我心里一下软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在校门口分手时,他伸出手说,再见。我犹豫了一下,也伸出我的手。他握住,握得很紧,忽然说,其实今天见你,就是想在走之前握住你的手,说一声再见。那样我心里才踏实,去哪里都无所谓了。

我看着他,眼泪慢慢涌出来,盈满眼眶。

这眼泪明确无误地向他表达了我的不舍,我的担忧,我的爱慕,我的钦佩,还有,这一年多来我的单相思。

杨槐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握住我的手。

不知是不是因为离别在即,那个时候,我觉得我爱他爱到了骨子里。我愿意让我的魂,跟着他一起去西藏。

12

我和陈响一起下楼,奥迪已经停在门前了。

陈响为我打开车门,然后才坐到驾驶位置上。每次谈判他都亲自开车,不叫司机。一来他酷爱开车,二来他说当今老板,拿司机摆谱已经过时了。

他也不开宝马,他说宝马车主的口碑不好。

他的理论总是一套一套的。

我们的车子缓缓驶上大街,融入车流,融入川流不息的大街。

我望着车窗外,努力让自己集中精力,不去想另外一个也总是在路上生活的人。不同的是,他永远跑在无人的路上,路旁没有高楼大厦,只有山峦,青色的,雪白的,或者光秃秃的。他们在各种各样的山峦中穿行。伴着晨曦,伴着雪花,还有泥石流。

杨槐进藏后分到最靠边境的一个边防连,先当排长,很快当了副连长。我高兴的时候就叫他杨副连长,不高兴就叫他杨槐,甚至姓杨的。虽然我没去过他的边防连,但我脑海里随时可以浮现出他那里的景色。因为他给我看过很多照片。从照片上看,那些地方很美,如同仙境一般。那么湛蓝的天空,那么白皑皑的雪山,还有树,还有溪水,河流,牛羊,寺庙,经幡,藏族孩子。但我知道没有仙境,那里非常艰苦,非常危险。即使是从他们连队到团部的路,都危险重重,很多地方过一辆车都嫌窄,有一条被两座山夹着的沟叫响石沟,总有石头从山上滚下来砰砰作响,还砸死过不少人;还有个靠江的大弯道最爱塌方,一塌方半月不通……

那个时候,我是说他给我看那些照片的时候,我曾经含情脉脉地对他说,我虽然不能与你同行在这条路上,但我的心永远跟在你身边,永远保佑你,为你祈祷。

陈响说,想什么呢?

我连忙转过脸来,说没想什么。

陈响说,是不是又联系不上了?

他总能看透我的心思。我默认了,点点头。

陈响说,别急,肯定是在一个信号不好的地方。

我有些抱怨地说,你说我们这个样子,哪像是要结婚的人?三天两头失去联系。人家谈恋爱的,一个小时失去联系都要吵架的。

陈响说,你们与众不同啊,你们这是国防恋爱,固若金汤。

我说,我都烦死了,你还开玩笑。

陈响说,好好,不开玩笑。要不你干脆飞进去看看。这段时间还不算忙。

我说,我想去也不行啊,他可能外出执行任务去了。

陈响耸耸肩,表示他爱莫能助了。

我继续发牢骚,我说也许他根本就不在乎我。要是在乎的话,怎么也该想办法给我个音信啊,老让我提心吊胆的。我就不信给我个音信会那么难。真的好烦啊,我爹妈本来就反对,我已经是在困境中坚守了,他还不表现好点儿。有时我恨不能马上告诉他我们永远也别再联系了,拜拜算了!

陈响说,这可不是个赌气的事。

我说我没赌气。我已经想过很多次了,这样下去不行。也许我们的确不适合。结婚过日子太具体了,光靠感情不行。

陈响看我一眼,说,这话不像你说的。你不是那么实际的人。

我叹了口气。

他说,我看你们老这样也不是个事儿。你嘴上抱怨,心里是惦记。要不你请一个月的假去他那边把婚结了吧,这样你心定了,你爹妈也心定了,某人也心定了。算我们公司拥军一回。

我听出他这话有情绪,我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陈响,我想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不在乎我去结婚吗?

陈响沉默了一会儿,说怎么不在乎?可在乎有什么用?如果你没有彻底下决心,就算现在和我在一起了,将来也会后悔的,我可不想跟一个成天后悔的女人一起生活。我要一个完整的女人。

前方路口亮起了红灯。

陈响猛地刹车,严肃地看着我说,知道吗,该停的时候不能冲。

我也严肃地看着他,说,该冲的时候也不能停。说完马上又补了一句,我不是说你哈,我是说我自己。

陈响说,放心,我不会误解的。晚上一起吃饭?

我说不了,今晚上有事。

陈响说,是等电话吧?

我不想否认。尤其面对陈响,我得坦诚,不能误导他,也不能误导我自己。我笑笑,没有回答。

没想到谈判的时候,我把陈响给惹生气了。

正谈到重要的地方,我忽然感觉到我的包在噗噗噗的响。天,肯定是他来电话了,我是把手机调到振动上的。我很想接,又不敢接。可是完全没心思听他们说什么了,几秒钟后,我就按捺不住了,掏出手机说了声“对不起”,冲出会议室。

呵,正是他。我连忙接听,完全忘了身在何处。可是声音断断续续的,我只听了个大概,他说今天他到团部开会,所以赶紧抽空给我打个电话,先简单说两句让我放心。等晚上空了他再给我打。我说好的,你在外面多保重。他老听不清,反复问什么,你说什么?我说你要注意休息。他还在那儿喂个不停。唉,我就是有一往情深,这么喊来喊去也喊没了。我只好说了声拜,关了电话。

但不管怎么样,总算知道他平安,我的心情一下好了很多。但返回会议室时,陈响不看我,皱个眉在看文案。我感觉到了他的不快,便连连抱歉,说,国际长途,美国的。

谈判还算顺利,基本上达成了协议。但陈响依然不高兴。

一上车我就说,对不起。

陈响说,我看你还是下决心吧。

我说,下什么决心?

陈响说,作个决断。免得工作的时候还得接国际长途。

我说,唉,他的电话比国际长途难多了,国际长途算什么,想打随时都可以打。跟他通一次话太难太难。

陈响不说话了,专心开车,好像走在什么危险的路上。我知道他是真的不高兴了,他最讨厌因为私事而影响工作的人。

我试探着说,时间还早,我请你喝咖啡吧。

他说过,他最喜欢和我一起喝咖啡,聊天。坦率地说,我也喜欢。

陈响说,今天算了,我还得回公司把合同再修改一下。

看他不高兴,我忽然觉得心里不好受。我承认我在乎他。难道我真的错了?放在眼前的踏踏实实的爱情不要,却守着千里之外的够不着的虚无缥缈的爱?甚至都不是爱,仅仅是爱情誓言。

要不然等杨槐晚上来电话了,跟他谈谈?这样下去,对他也不好啊。他那么孤单,应该找一个能够进去在部队当随军家属,天天守着他照顾他的女人。

我肯定做不到。

13

杨槐的电话是晚上八点多打过来的。他说他刚刚吃过饭,为了通话效果好,他特意找了部座机给我打,可是我电话一直占线。我解释说是老妈的电话。杨槐敏感地说,你妈是不是又给你找对象了?我敷衍说没有,是问我国庆假期是否回家。

杨槐电话之前,的确是爹妈的电话,而且的确如杨槐所猜测的那样,老生常谈,问我跟杨槐分手没有。尤其老妈,直截了当地说不行。老妈说结婚本来就是找个伴儿,你找那么远等于没找。过日子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以后有了孩子你才知道锅儿是铁打的。

我打断老妈的话说,我正准备找他谈,我已经考虑好了。

其实我是怕杨槐电话打不进来。果然。

一听见杨槐的声音,我感到自己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我们最初相爱的日子。我紧紧握着话筒,好像那样线路就不会中断似的。在那一刻,老爸老妈,陈响,谁谁谁都不存在了。

杨槐常常跟我说,现在已经好多了,有了光缆,只要到了县城,就一定能打通电话。过去连县城都很难通电话的,要碰运气。现在还有手机,过去这都不可想象的。杨槐经常把部队领导对他进行的教育再转而来教育我。你别说,还是起作用的,我比过去理解他多了。

电话一开始,我又好一顿抱怨,诉说自己怎么担心,怎么心神不宁,还因此影响了工作,看老板的脸色。半是牢骚,半是撒娇。

杨槐只是听着,很少解释,偶尔嘿嘿笑一下,或者说句对不起啊。除非我具体问,比如昨天晚上你在哪儿啊,今天上午你在哪儿啊,为什么电话不通啊?他才回答我他在哪儿。我说我好想你啊,他说我也想你。我说我们什么才能见啊,又要过去一年了。我都忘你长什么样了。他说忘了好,反正长得难看。我说人家是认真的,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他说等这次任务完成了,我就打个探家报告。我说我不相信你了,你这话说过好多次了。杨槐又嘿嘿笑,说我也没办法啊,我也想回来啊,昨天晚上又梦见你了。我说真的吗,他说可不是,梦见你站在路上要搭我们的车,我问你怎么跑西藏来了,你说我来看你啊。

我说不出话来。本来我是想说,我们老这么不在一起,你无所谓吗?你有没有想过找个能和你在一起的人?你有没有担心过我跟别人跑了?可是他说的这个梦,让我无法讲出别的话来。

我说,我早说过要来看你的嘛,你老不让我去。

杨槐说,当然了,你那么娇弱的一个人,这里风大,一下把你吹跑了怎么办?我该后悔死了。还是我出来看你吧。

别看杨槐不爱说话,一旦说起来嘴还蛮甜。比陈响甜多了。也许是情到深处的自然流露?比如我的名字,秦天蓝,多数人都叫我天蓝,个别的叫我秦天。我曾经的那个男友叫我蓝蓝,唯有杨槐,他叫我天天。听上去像甜甜。我很喜欢他这么叫。杨槐经常说,你真该到西藏来,这里天天天蓝。一看见天我就想你了。还说,我真的好想呆在你身边啊,如果能成天看着你,让我给你洗臭袜子我都愿意。

我笑他傻,心里却无比温暖,什么埋怨都没了。我问,你最近是不是外出了?一直没电话。他说是,有任务。我问,顺利吗?他说还好。我一听“还好”,就知道是不顺。连忙问,出什么事了吗?他说也没什么,就是经常遇见的那些事。你不用担心,反正我已经回来了,没事的。

我忽然说,干脆我进藏来跟你结婚算了。

杨槐惊喜地说,真的吗?你真这么想吗?

我说我们老板已经表示可以给我假期了。话一出口,我一下子兴奋起来,说真的,咱们来个高原婚礼吧。

我想起陈响的话,你干脆进去结婚算了,当个军属,这样你心定了,你爹妈心定了,某人心也定了。

这“某人”是他自己,还是杨槐?

杨槐却冷静下来,笑道:你是哄我开心的吧?你爹妈本来就反对,进来结婚,他们还不把我煮来吃了?

我有些底气不足地说,谁说的。结婚是我自己的事。

杨槐说,你有这份儿心我就很高兴了,真的。

什么时候我们才能跟别的夫妻那样厮守呢?我问。难道我们这样一辈子?

杨槐说,不会的,等我们结婚了,我一年有三个月假期,加上你进来探亲,我们一年有四个月的时间可以在一起。

可是我想天天和你在一起,下班就能看到你。

杨槐顿了一下,老老实实地说,这个可能有点儿难。

是不是女人总是想要承诺,男人总是怕承诺?

我说,你真的那么喜欢西藏吗?为什么啊?

杨槐说,这个问题你问过很多次了。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一回到这里我就舒坦。我喜欢望出去一览无余的旷达,我喜欢那种如月球一般的安静,好像能听见风的声音,雪的声音,草的声音,还有太阳的声音,月亮的声音,好像我自己真的成了一棵树,从古至今都站在这里。

我无法想象他说的这一切,太抽象了。我笑他:你还挺会抒情的啊。哎,你有没有想过转业?转业到成都来,那样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你要喜欢那里,我们可以每年去旅游啊。

杨槐一愣,似乎毫无思想准备:转业?我才到部队几年。再说我这么个大兵,转业回来能干什么?

我说,你还年轻,学什么都来得及。

杨槐忽然啊呀一声,噢,不能再聊了,时间到了。晚上要点名。

我大喊一声,不许走,你话还没说完。

他说我知道了,我会考虑你的想法的。下次说。

我说,我要的不是这个,是那句话。

杨槐知道我这是典型的撒娇加耍赖。连忙哄道,下次啊,明天啊,明天我给你打电话就说。我真得回去了,而且还得跑步前进。

然后不由分说,啪的一下,搁了电话。

我看看时间,的确差十分九点了,也只好搁下话筒。

但心却搁不下了。

这通电话,让我的感情重新升温,我觉得自己实在是放不下杨槐。虽然他没有给我任何实质性的承诺,我还是不想和他分开。我也成小景说的JR(贱人)了。也许我前世欠他的。

我趁着热乎劲儿,给他发了条短信:不管如何,我爱你!

他回过来一个字:爱!

他就这个德行,不轻易说三个字。我知道他是爱我的,我只好借用那个诗句来安慰自己:他表达,还是不表达,他的爱,都在那里。

可是,我真的要进去和他结婚吗?真的主动上门嫁给他吗?我感觉自己依然彷徨。

睡不着,我给小景打了个电话。

14

十分钟后,我和小景来到我们常喝咖啡的那咖啡屋,坐下。反正今天夜里也睡不好了,我索性点了一杯拿铁。小景不怕苦,要了很纯的蓝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养成了诸多西方人的习惯。也难怪她和兵哥哥分手,眼下她的哥哥是个“海龟”。

咖啡厅很安静,木桌木椅子,古朴有韵。柔和的灯光抚慰着长年见不到阳光的绿色植物。我的心安静下来。如果人生只是跟投合的朋友喝喝咖啡该多么简单美好。

可我现在却被烦恼缠绕得死死的。

我习惯性的拿出手机摆在桌子上,时不时瞅两眼。小景说,怎么,还没联系上?

我说,联系上了,但还没讲完他就有事走了。

小景说,我一直奇怪,你是个很理性的人啊,怎么在这个问题上如此糊涂?

我说我怎么糊涂了?

小景说,你跟他,明摆着是不可能的嘛,还这么揪着不放。

我说,谁揪着不放了?

小景说,你啊。我就不明白,都二十一世纪了,第五媒体都出现了,可你们俩说断音讯就断音讯,跟牛郎织女似的。我看着都累。

我说,我们都在一起三年多了啊。

小景说,这算什么,名花虽有主,也能松松土。

正说着,她手机响了。她只好停止踩我,去接电话。我一听就听出来了,是她的那个“海龟”打来的。

我和天蓝喝咖啡呢……刚才?刚才没干吗啊?噢,是不是在电梯里信号不好……别瞎想了,我哪有那工夫啊……那你给我买个新手机嘛,买个信号强大的,天涯海角都在服务区的,手机中的战斗机,噢!耶!……嘻嘻……好好,嗯,我知道,我也是……哎哟,天蓝就在旁边呢……好好,爱你,永远。拜。

小景关了手机,不好意思地跟我解释,他出差去了,一天要打无数个电话,黏糊得不行。没办法。

我赶紧以牙还牙:哼,我看着都累。

小景说,不管怎么说,我们这才叫恋爱。卿卿我我,吵吵闹闹,你们俩那哪像啊,一天到晚说不上两句话,谈恋爱就得谈啊。你们就像是两个不相干的人。这都二十一世纪了,早不时兴柏拉图了。哎,你跟前不是有个型男吗?

我不理那个茬,说,干吗要说那么多话啊,告诉你吧,两个人之间就那么多话,早说完早拜拜。

小景说,你咒我啊?

我笑,谁叫你先咒我的?

小景说,哎,说正事,找我干吗?

我搅着咖啡说,睡不着,心烦。

小景说,是不是你们公司那个型男又跟你表白了?

我很吃惊,我没跟她说过这事啊,我装傻:哪个型男?

小景说,别装了。作为一个成功的女人,光懂经济还不行,还得懂人情世故,得学会察言观色。知道不?我早察觉了,你每次说到他,表情就不一样。怎么,他非礼你了?

去你的。我忍不住笑了。人家表现很好。真的,好得让我无话可说。我是烦自己。我觉得自己太讨厌了。

小景说,看来你真的是忘不了杨槐。

我说,什么叫忘不了,我从来没忘记过他。我们真心相爱。

小景说,得了吧,据我所知,你还是很想忘掉他的。

我大声说,谁说的,我就是要告诉你,我想进去,跟他结婚。

小景把她好看的眼睛放大了两倍,以至于都不好看了:你,你没发烧吧?我还以为你来跟我商量和他分手呢。要不是穿着军装,他也就是个凤凰男(指靠发奋苦读离开农村的男青年),干嘛那么放不下?

我摇头。

小景说,当断不断,必有后患。

我说,你不知道还有抽刀断水水更流呢?一想到要离开他,我心里就更不舍了。有时想想我挺无耻的,在他面前好像很专一似的,背过身就总盘算着和他分手的事。

小景说,那谁让他跑那么远的地方去的?他得自己承担责任。他选择的时候倒是爽歪歪,没想想后果?也就是你了,别人一听说这种情况马上就会退的,你还往前冲……

小景正想继续批判我,她手机又响了,她看了一眼,起身去别处接电话了。

我马上明白,这个不是“海龟”。虽然“海龟”跟她在一个城市,她也没能够专一地守着他,爱情走私。

我独自品着咖啡,忽然想起跟杨槐喝咖啡的那次。他跟我说话的时候,两只大手在桌子上不安分地移动着,一会儿握住杯子,一会儿又拿着杯子在桌子上划来划去的,他显然不喜欢喝咖啡,甚至根本不会喝,完全是为了我才装洋盘的。我马上招手叫服务员过来,要了一杯草莓奶昔。奶昔送来了,我跟他说你喝这个吧,咖啡给我。他喝了一口,非常惊讶地说,啊,这个太好喝了,比刚才那个好喝多了。我笑了,我说我就知道你喜欢。杨槐说,你怎么知道?我说,小孩儿都喜欢。杨槐鼻子吸了吸,努力严肃地说,你才是小孩儿呢。我看着他的大手又不安分地在桌上移动,忽然有一种冲动,想抓起那双手,紧紧握住。或者,被他握住……

此刻这种感觉是那么强烈,想握住他的手。

但他的手,和我隔着千山万水,握一次,要跨越千山万水。

今晚我突然提出希望他转业。这个念头如此突兀,连我自己都意外。但也许它是最现实的。如果他转业回来了,我们就能天天厮守。但如果我们天天厮守,我会觉得幸福吗?我当初喜欢的,不就是他那份特立独行与众不同的气质吗?把他变成这个都市里无数男青年中的一个有何意义?

忽然我想到一个问题,一个我模模糊糊感觉到却没有想清楚的问题,我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和一个远在雪线之上的人恋爱?也许是因为我不想让我的爱情速成,我想放慢脚步。慢慢品味爱的滋味,包括相思的苦涩,相逢的喜悦。

这才是古典的爱,是我从小向往的爱。

忽然接到一个短信,办公室那个小丫头于红发来的:

最后一个被月色蛊惑的男子,仅能怀想路过的十万条河流,如何趟过十万个季节,含笑对你说天空很蓝,多年后雪地上焚香的人,仍能因此忘却心事,纳木错湖等我多少年,我便等了你多少年,是否该用禅定代替断肠,可一百次转世,你仍可看见我打马徐行。录仓央嘉措诗祝福中秋。

哦。仓央嘉措,我最爱的诗人。没想到于红这丫头,会发给我这么有情调的短信。我想了想,转发给了杨槐。虽然他不知何时才能收到,但我得发出去,那是我此刻的心情。

我招呼服务生过来买单。拿钱时,又看到了杨槐的照片。他一直藏在我的钱夹里,也藏在我生活里,我心里。

我轻轻抚摸了一下,下了决心。

那就去,登陆高原,去看看他迷恋的那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去试试能否听见太阳和月亮的声音。

不去改变他,也不让自己从众。

小景走过来,好像为了对自己刚才那通电话表示歉意,很宽容地说,既然你这么忘不了他,这么舍不得他,那就去找他吧。

我说是的,我马上就走。

小景说,什么时候决定的?

我说,刚才,你接电话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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