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看到他的一瞬间我会哭，可是没有。甚至都已经忘记那一刻到底留存了什么样的心情。只记得不停的唤着“爸爸”，问他是否感觉良好，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告诉他我在这里。
其实他并不能回话，因为肺部感染时做了气切手术，发不出任何声音。看着眼前全身遍布各种管子和仪器接线的男人，胡子拉碴，长期的空调房生活已经让他的皮肤干燥到裂开再结痂，脸上轻轻一撕就是一整块死皮。
说不心疼那都是忽悠人的，但眼泪对于此刻的场景并无任何益处，我只能戴着口罩站在旁边眯着双眼笑。眼前这个动作开始有些孩子气的男人——以前最不喜欢牵我的手，哪怕被我挽着都要打掉的男人，如今却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久久不肯松开，眼睛里写满了依赖。
生命是多么奇妙的东西！
一趟鬼门关之旅，彻底摧毁了这个男人表面的强悍与坚韧，他终于不再需要像个战士一样始终在前线无休止地战斗，他终于可以停下脚步歇歇疲惫的身心。
请来的护工阿姨的确很能干，而我，因为之前跟着六楼好些家属跑过迁病房的流程，早就把需要的东西全都搜索齐备了。于是，第一天也并没有传说中的手忙脚乱。说来好笑，以前买东西虽然也习惯用京东，但事物需求量一直不大，这次住院需要的都是些紧急的物件，想起京东的物流速度，也就每次都在上面下单。因为省会城市设有本地仓，商品一般都是当日或者隔日上午就到了。上次榨汁机免费退换货事件，直接惊呆了六楼围观的群众。久而久之，这些年纪偏长、不会网购的叔叔阿姨们都来找我帮忙凑单。于是，穿着京东服饰的派件员，每天带着一堆的纸箱在电梯口叫我的名字。一拆开其实也都是些成人护理垫、湿纸巾之类的医护用品，有时候还挺尴尬，哈哈。
早前看电视剧，总觉得重症监护室是玻璃窗户里那个只要穿着隔离服就能进去探视的地方，结果这十七天才发现是我太过天真。或许是医院条件有限，除了忙碌的医护人员，整个重症室都没有其他人进出，哪怕领病人做检查也只能在门外等。而最让我诧异的，是每一个从重症住了十天以上的病人，出来都是臭烘烘的。你能想象吗？一条送进去时崭新的毛巾，拿出来时像是生了青苔；而面对24小时开启的空调，尽管按要求呈送了护肤油，却还是干燥到皮肤开裂结痂。
看着阿姨一桶一桶水的给父亲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顿然心酸不止。天知道一个病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每一天，到底经历着怎样的斗争，又到底是倚靠了什么样的动力，才坚强地跨过了那一个又一个巨大而艰难的门槛。
与父亲好转的状态截然相反的是，从早上我开始低烧，到中午转病房那会儿，已经双腿重到尽管走得慢悠悠也还是累的慌。郝医生笑我这是乐极生悲。其实是前一天洗完头发在阳台吹风着了凉。以往只要我一感冒就千叮咛万嘱咐的父亲，今天也只能愣愣地看着我流鼻涕。
那种见不着人也抓不到重心的日子终究是告一段落了，所有藤蔓一样恣意生长的惊恐也终于稍微放下。
尽管大家都在说我坚强，但在我眼里，老彭，才是这世上一等一的坚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