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时间,陈伟特别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焦虑。家里、单位,都是一团乱事。
老婆天天下了柜台就上麻将席,把牌当饭吃。老婆倒不算啥,关键是儿子。儿子今年读初三,到了关键时期,身上却出了些问题。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不小心,跟一帮街娃(混混)搞在一块了。他自己有过深刻的教训,知道那种恶果。但是苦心劝说,对儿子丝毫不起作用。还嫌他啰嗦,反倒要嚷——我才不会像你那么窝囊。
我窝囊吗?他讶然。
你不就一个保安吗?拽什么?你以为你供我了,就有资格教训我啊?你供我不应该啊?换成我是你老汉(父亲),我不也得养着你?有本事,把我弄到好一点的学校啊?老子就不会跟他们混在一起了。
儿子明显对他抱有蔑视。想到儿子,他的心就发紧,不知怎么才能跟他交流下去。他一直想找个机会,跟儿子好好沟通沟通,不想他走自己的那条老路。但是老天偏跟他作对似的,后院起火的同时,前门也险象环生,
超市最近的安保形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复杂,货品被偷得比以前更多,压力是明摆的,整个超市就他一个“暗卡”,也就是便衣保安,一般的保安对偷儿来说更像稻草人。而陈伟的工作就是抓偷儿。每个月,他必须要达到一个基本的数字,才有基本工资和奖金,一个数字代表一个偷儿。完成保底,每一个数字下面,都有一份提成的。当然,这些数字是保密的。这些日子,他天天被那些层出不穷的偷儿闹得不得安宁,屡屡要加班,可说是疲于应付。为此,就算是下班,他也不得不调出失窃的货品清单,花很多时间,反复研究——在那些数字里面冥想、分析,最近偷儿为什么这么多?究竟什么货品最容易被小偷关注……
基本上可以这样说。就算打瞌睡也在抓贼。
这不,眼看要下班。他又发现了一个可疑的家伙,背着一个黑色的旅行包,里面似乎装着重物,沉甸甸的。
此男子招摇过市的架势,一般来说,会让保安忽略,在惯常的思维里小偷是不可能这样大胆的。再说,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保安也不敢轻易地上前检查。万一不是呢?但是,陈伟恰恰是习惯逆向思维的那种人。
这个男人背上的包也太让人生疑了。他想,如果进来时包里装着过重的物品,顾客一般都会先到台前储存,顾客都是比较懒的,而且人们在超市里的习惯,不是一来就走,多少都得逛逛,这需要时间。一个正常的顾客是不会背负重物闲逛的。
但是,陈伟想不通的是,稍有头脑的贼,都不会这么暴露。包里装的是什么呢?这不是等着我来抓吗——也有可能只是一个媒子——为吸引保安的注意力,让其他的同伙好“偷渡”。
他本来是准备出超市的,但是突然收住脚,在冰柜前停了下来。陈伟也跟着停顿了脚步,看着他往冰柜台方向拐走过去,这一拐,陈伟心里的判断清晰了。一位同事刚接了岗,出现在出口处。这个贼突然看见保安,心里发虚了。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背过身拿出对话机:“小朱、小朱!”
“是我、是我。”
“你去监控室,查一下录像,食品部分,时间是4点20分前后。对象是一个二十八岁左右的男子,显老相。上身穿一件白色的小方领短袖衬衣,下身是一条灰色西裤,身上背一个黑色的背包。”
“欧了!”保安学着陈伟的口吻,“老大,这就去。”
陈伟依旧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朝着男人走过去——他喜欢这样的姿态,这是他年轻时在录像厅里从香港警匪片里偷学的动作,没想到多年后真的派上了用场,从容不迫但充满压迫力。表面上风平浪静但暗地却潜藏杀机,就像一句广告词——一切尽在掌握。
也只有在超市里,他才能找到自己的成就感,一旦出了超市,他就重新变成一个无足轻重的自卑的男人,一个猥琐的矮小的中年人,一个无能的丈夫,一个有心无力的悲哀的父亲。但在这块区域,他就像个王者,拥着一对巨翼伫立在山巅。
男人也看见他了,陈伟很肯定。刚才,男人假装打开冰柜门的时候故意倾下身体,斜睨了他一眼——就是这一眼,他不仅从容地捕捉到了,而且也基本确定了自己的判断。陈伟很满意,但绝不会轻易露出声色。
看见陈伟从这边走进,男人又合上柜门,往糕点柜台方向移动。
陈伟还是跟着,当然,他的眼睛假装放在其他地方——随便是什么地方。
男人还在糕点柜台上挑挑拣拣,但是他知道这个偷儿已经快沉不住气了,他的包里已经装满了他需要的东西,偷东西可不像买东西,经常还能调换,一般来说,来超市偷的偷儿都是事先选取了目标的。有些情况是,一些贪小便宜的顾客顺手牵羊而已,而且多半是小件商品,随手放在口袋或是挎包里,就算知道,找都得找半天。但是这个不同,的确有点异样——包几乎是椭圆的,应该是分量不轻,而且体积不小的商品——是什么呢?
陈伟不无惬意地盯着男人,就像在欣赏一件经过艺术处理过的作品——下一个步骤……就是离开抢购折扣糕点的人群,从熟食柜台拐弯,然后再从超市正中的购物道笔直走,到零食和礼品零售点之间穿出来,经过无人的无购物通道……
这时,对话机响了。
他拿了什么?
突然,话机里传出一阵爆笑,仿佛已经忍了很久才霍然爆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好笑,从他的笑声听起来,至少应该算得是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之一。但是陈伟不那么好笑,肆无忌惮的笑声加上那些轰轰隆隆的噪音,使他的耳膜感到很不舒服,有点痒,更多的是一种压迫。
笑,笑你妈×!陈伟有点恼怒,但眼睛仍盯着男人。
等小朱笑得差不多了,他的好奇心反倒涌上来了:“到底是什么,这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