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嗯。
电话里说,好好休息!
我说嗯。
挂掉电话之后,我又等了两分钟,抽完烟,在酒吧外面的院子里。并没有新的电话打进来,外面正在下雪,空气很冷,我夹了夹胳臂重新进入那片暖和的亮光里。我想——如果雪停了,我就给谭勇打电话。
我刚进去,马小军就抬起半个屁股,其实他并没有挡住我的座位,他只是在用抬起来的半个屁股欢迎我回来,因为我回来事情就明确了,然后他继续说——为什么sodomy就是男男呢。然后又对于丽丽说——你知道什么是男男吧。
于丽丽把长发盖住的半边脸露出来,看了一眼马大军,又看了一眼马小军,也可以说,看马大军和马小军只用了一眼,然后举起杯子就和钱进喝了起来,竟然一口气,喝掉了大半瓶,于是我跟服务生说,再来六瓶。
钱进对我说出再来六瓶这句话十分满意,反正他也是要说的,不就是几瓶酒吗?于是我看了他一眼,我看了他一眼的时候,他正在看我,这一眼给我吓了一跳,因为是我非常惧怕的那种目光。
我现在生活得不错,除了找不到谭勇,我的新书出版了,虽然卖得不怎么样,可我得说,我生活的不差,于是很害怕看见这样的目光。不难想象,这样的目光很容易打动于丽丽,这样的目光代表了一种意义“只要你需要,我就可以给”,真的,可怕,太可怕了。虽然和钱进认识的时间不短了,比谭勇还要早,从他还在执着于是否比喻开始,我们就认识了,但是这么多年,我们都是这样的距离。于是我将目光越过钱进,丢进他身后的墙壁上,墙壁上挂了一张画,世界名画,不过是假的,不用仔细看都能看出来是假的。并且我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可能在另外一家酒吧,或者这个世界上的很多酒吧。于是我又把目光这么灰溜溜地缩回来了,重新和钱进的目光叠合在一起。
钱进看上去十分疲倦,于是连目光也是疲倦的。可能是偶尔的神经衰弱导致的。但是他不想去哪儿,哪儿也不想去,就想这么一直坐下去,“只要你需要我就可以给”为了这句话,不管多疲倦,他都要这么一直坐下去。
“坐下去的地方就是一个平原。”我竟然想起这样一句诗。
此时此刻,钱进正把手搭在于丽丽的肩膀上,这也是允许的。既然于丽丽允许,那别人有什么不允许的呢,就算马大军马小军并不乐意,可是他们管不着。真的,这种事,谁也管不着。何况马小军还在说sodomy。他抓住sodomy不放。
是啊,为什么是鸡呢,鸡是什么样的构造呢,是谁规定的呢,公鸡还是母鸡,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美国人民也这样吗,还有古代的中国人,以及为什么不是小鸭子小鱼其他的小动物,外星人会不会sodomy呢。
于丽丽自然很享受钱进的胳臂,所以这也说明了她让马大军马小军过来并不是什么坐镇坐诊,炫耀,纯粹的炫耀,我想,于丽丽还真像一只鸡呢。
但为什么是鸡呢。马小军接着说。
钱进虽然搞了电视剧之后十分粗俗,但是偶尔也会说出一两句颇有心得的话。于是他说:对一个问题的追问就是对所有问题的追问。你问为什么是鸡就是在问我为什么会搞电视剧。
酒吧里很冷,所有人就都穿了很多,桌子上放了很多烟和很多酒。我们后来上的六瓶也快被喝掉了,马小军建议要不要换酒?马大军哼了一声,钱进说龙舌兰吧,另外还是再来六瓶。钱进又问有没有糖和咖啡,一定要是糖粒和咖啡粒。对于钱进来讲,这就是他的小菜。上来之后,他先用舌头舔了几口。
我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快十点了。我并不知道谭勇回到南市之后找了工作没有,不管找了什么工作,都快休息了,也应该给我打电话了。
酒吧在一座酒店的一层,酒店一共只有一层,这个城市不允许高层建筑,但是这个建筑也太矮了,不知道开发商有没有考虑过成本。地方是钱进定的。酒吧地面铺了人造草坪,仔细看不难发现,全部粉刷了绿漆,可是谁会看得这么仔细呢。大家只是过来,消磨一个日常的夜晚。
从窄小的门里不断的有人进来,同时有人出去,总是达到平衡。好像失去平衡这座酒吧就会倾斜坍塌。天越来越晚,对于城市的大多数人,生活已经结束。音乐从四周墙壁飘过来。
酒吧老板是一个已经解散的乐队主唱,这是钱进告诉大家的。这句话真是意义非凡。否则谁还能想到钱进在当年写诗的同时,还是一个摇滚青年呢。但是我敢保证,那个乐队一定不会有人听说过。或者听说过的人也都像钱进一样,回归主流社会了。对于钱进来说,不写诗的人群就是主流人群,这些人构成的社会就是主流社会。
当然,老板真像一个主唱,幸好他没问我主唱什么样,不然我准会说——就你这样吧,看上去傻乎乎的。
我感觉裤兜里有东西在震动。是小勇的电话,我重新走向屋外。我踹了两脚马小军,让他给我腾地儿,因为对于sodomy的探讨,他不由自主地把椅子挪得离我更近了,挡住了我出去的路,马小军挪回自己的位置之后,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人可以通过sodomy认识自己。
但是这句话到底有多意味深长呢?我也不知道。如果这句话是他提出的这个问题的回答的话。但是这么意味深长应该钱进说出来才对。因为他太有钱了,至少和周围的朋友比起来,容易被普遍误解,于是更应该说些苦尽甘来的话折磨我们这些穷朋友。
“是啊,我都想变成一个男人去爱男人了。”我说,“男人更懂sodomy吧。”说完这句之后我接了小勇电话,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