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山西文学》2010年第02期
栏目:小说
念经从不喊李念佛大哥。
他在心里悄悄地骂,李念佛算是个屁。李念佛也不把念经当亲弟弟待,兄弟两个打起架来,真干!砖头瓦块下雨一样乱飞。有一次李念佛竟然操起切西瓜刀,“呼”地一声飞过来,要不是念经小腿跑得快,恐怕已经血流五步了。
李念佛吃中午饭时,麻利地从念经的碗里拣走一块肉。念经的筷子头动了一下,似乎想抢回那块肉。李念佛并不急着把肉放到嘴巴里,就让那块肉挂在筷子尖上,歪着头笑模笑样地看念经。念经舔舔嘴唇,慢慢地低下头。他们之间有过协议,念经碗里的肉给念佛吃,而李念佛送他一只纯色的绿蝈蝈。
李念佛一共养着七只蝈蝈。李念佛把它们按着顺序分别叫做“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一直排到“星期日”。不过,从“星期一”到“星期六”这六只是普通的杂色蝈蝈。那些蝈蝈短翅,灰衣夹杂着几条绿,或是绿军帽上夹着几道灰。只有“星期日”是一只纯色的绿蝈蝈。
念经不声不响地放下碗,坐在院子里编蝈蝈笼子。他用了一根绿炮线,和山坡的草一个色儿。他还换了一种编法,不是以前简单的八字钩法,而是把每一个线圈都折成一个小耳朵形状。念经手指灵活地把炮线绕来绕去,一只耳朵套另一只耳朵,一圈耳朵完成后,再在上面接一圈。这样的编法,虽然费事耽误功夫,但通风透气新巧好看。蝈蝈们住进这样敞亮的绿房子里,一定会心情愉悦,精神饱满,歌声嘹亮。
放食物的小口子念经也动了脑筋,不像其他的蝈蝈笼留在顶上,而是把小门留在笼肚子上。他精心选用了一段黄铜丝做门把手,金灿灿的,和蚂蚱妈嘴里那颗镶金边的牙一个色儿。
快要收口子的时候念经愉快地吹起口哨,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李念佛拿了几根葱叶子喂蝈蝈,回头瞅瞅念经手里的笼子,鼻腔里轻蔑地“嘁”一声,有枪没子弹——摆设。
王蚂蚱来喊念经上学时,蝈蝈笼子已经编得有模有样。蚂蚱把笼子捧在手心,眼睛珠子瞪得比山药蛋还大。他根本不相信这么漂亮的笼子出自念经的手。念经抽抽鼻子,得意地告诉蚂蚱,他很快就会有一只绿蝈蝈。念经还说,等他的绿蝈蝈打仗赢了别的蝈蝈,就送给蚂蚱一只。他不小家子气。不过念经让蚂蚱赶快学会编笼子,要不,有了蝈蝈放在哪儿?
蚂蚱和念经是邻居,两家只隔着一道低短的石头墙。念经妈和蚂蚱妈平日里借根葱借瓣蒜,不用出门,隔着墙头喊一声,伸伸手就办了。
蚂蚱妈长着一张鹅蛋脸,白白净净的。蚂蚱妈在临时户区是有名的美人,男人们嘴里常说,好吃不过饺子,好看不过果子。蚂蚱妈叫果子。念经从心里不喜欢镶金牙的女人,念经觉得只有电影里的女特务才会一张嘴就露出金光闪闪的大金牙来。
不喜欢归不喜欢,但他和蚂蚱是铁哥们。蚂蚱小光头,长脸,长得也不难看,可许多人都不喜欢他,包括他的爸妈。那就是难看了,鼻子旁边堆着几颗鸟屎,嘴角永远向下耷拉着,脸色青白青白的,眼睛看人的时候从不平视着看过去,而是从眼窝子里冷不丁“嗖”地就放出两支冷箭来,惊得人头皮发凉。
念经妈常一脸神秘地和周围的邻居说,蚂蚱那孩子面相不好,眼睛下面长了两个泪泡。男孩子长这么一个丧气相,不喜庆,妨人。
念经妈会给人看相,随便看人一眼,低着头,掐一掐手指的关节就能说出一串别人似懂非懂而又十分玄妙的话。念经妈还会看邪病,医院里治不好的怪病,让念经妈烧上一炷香请下仙家来,能说一大套。什么时候起运,什么时候败运。连你家坟头的草青不青,长多高都能看到。
念经以前不叫这么难听的名儿,他叫李志刚,很硬气的名儿。可自从“仙家”住到他们家,为了表示出对“仙家”的忠诚,念经妈把孩子们的名字都改了一遍。念经妈是一个吃着人间饭的仙儿。仙儿的本事很多,能和天上的神仙通话还能和地下的鬼怪见面,对于那些狐精树怪也有手段制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