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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来源:《清明》1995年第06期

栏目:中篇小说

那年北方的冬天老是下雪。气温很低使温度表形同虚设,全队仅有一只温度表,是李分田那次探家时带回来的,他说这是县里发给他奶奶的,他奶奶觉得做饭用不着便给了李分田。为此李分田十分珍惜也十分自豪,他认为他的温度表、老和的闹钟、胡兰的指南针、张国栋的手表是这个钻井队的四件宝物。平时李分田总是把温度表揣在怀里。有人问他温度的时候他就把温度表从贴肉的一个地方掏出来,双手举至头顶,用眼睛看看两头,再看当中,然后说。也就三十来度吧。直到有一天胡兰脖子上吊着那个微微摇晃的指南针对李分田尖锐指出:温度表是不能放在身上的,又不是体温表。李分田这才不情愿地把温度表挂在了墙上,但关心依旧,每次下班回来后他都要把温度表拿起来看一番。常常很权威地预报道:“又要降温了,出门别忘了穿棉袄。”

雪片片下得从从容容。天地间皆苍白如纸,又朦胧如烟。炊事班长胖头蹲在雪地上小口小口地吃雪,还不时向远处眺望。雪落了胖头一身,胖头浑然不觉,依然把雪吃得香甜。李分田出来尿尿——适才他在睡觉,梦中忽见一姣好女子,面目不清且做扭捏状,李分田就觉得档下有些紧张,醒来时感到支撑物憋急,便穿了棉袄外出解手。他扫了一眼见天地间并无一人,遂解了裤子,一阵冷风穿档而入,那物竟是焉了。李分田屏息用力。意欲给雪地刺开一洞,不想一道白线喷勃而出,落地竟是悄然无声,定睛细看,见一条细细冰柱上下贯通,作圆弧状,晶莹透明。李分田心下一慌,速提裤子,冰柱顿折。他转身欲回,却碰在一件软软的东西上,那东西忽然放出声音:“你小子缺德,你小子不是个好鸟!”

李分田吓了一跳,再看时见是胖头,脸上顿露笑意,说:“胖班长,大雪天你怎么蹲在外头?”

胖头晃晃脑袋说:“出来凉快凉快。”

李分田看清胖头正在吃雪,心想这小子中邪了?炊事班长胖头似乎天生就胖,钻工们俱以为他是吃的,队上好吃的还不都得由胖头先尝一口么?但是,据其他炊事员说胖头班长几乎从不正经吃饭,有时三天吃一顿,有时干脆就不吃,只是大口喝凉水。人们心里却是不信,大旱三年饿不死厨子。古来就是这么说的。

李分田的眼珠子又转了几转,说:“我知道了,你在等队长。”

胖头又吞下一口雪,吃白沙糖一般。他说:“我等他干鸟?!”又忿忿然道:“他小子现在都敢训我了,他小子干钻工的时候我就是副司钻了。”

李分田再也想不出胖头在滴水成冰的天气里为何还要凉快的理由,便用力缩了缩脖子说:“你凉快着吧,我先回去了。”

胖头眯起小眼睛向远处看去,目光似已穿透凌乱飘舞的雪点点,落在很遥远的一个什么地方,胖头自言自语地喝彩:“好雪!下一场少一场了。”

此时老和正在雪地里踽踽而行。老和出去开完会便往回赶。没有汽车送,他只能走着回自己的井队。老和身穿大衣头戴狗皮帽摇摇晃晃地走着像个土匪。他走了一整天,在天撩黑的时候才模糊地看到了立在雪地上的井架子。井架子也裹了一身雪,远看像个面目不清的孤独的老人。在路上走着老和的脸颊让北风刮得十分疼痛,北风像夹了无数把锋利的尖刀。他的络腮胡子上沾满了雪花,后来他的脸竟然不痛了。那时候老和甚至为自己的脸惊奇起来,难道这张脸皮厚得连刀子也划不动了么?他想人的脸皮真好,有人往上一贴东西这张脸就变了,有的脸变得值钱有的脸变得不值钱,这就得看别人给你脸上贴什么了,贴金贴银和倒一盆屎尿完全两样。老和大口大中地喘气,他恍惚感到自己正在家里拉风箱,老婆玉英在给他做饭。老和好几次想躺在地上不走了,躺在雪地上可真舒服,问上眼睛睡一觉,跟死过去一样好。老和便很想念那只狼。老和是在夏天的时候和那只狼偶然相遇的。那天老和到井上检查工作回来,刚走到草甸子边上就和狼相遇了。老和当时想,这是一只没有觉悟的狼。为什么不等钻工们下班以后出来咬,而专门咬检查工作的干部?老和甚至觉得这只狼有些反动了。他躲开狼的第一次进攻心中十分愤怒。难道咬死一个基层干部国家就不在这里打井了吗?老和很后悔没有把炊事班的菜刀带出来一把。胖头在前几年队上没有菜切的时候就磨刀,日复一日地磨,把刀磨得十分锋利。而这几年有菜的时候却总是让刀长锈。老和在生死攸关之际还想着回去要把这事说一说,不能让菜刀长锈。想着时那红了眼的狼又一次蹿了过来,手无寸铁的老和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那狼在迟疑的时候又扑了空,而老和在疾速闪动时碰响了怀里的闹钟——那闹钟发出一阵涛脆的鸣响,把狼吓得夹起尾巴逃蹿了。老和惊魂弗定吓出了一身冷汗,然而老和很快挑把与狼的遭遇战向指挥部领导做了汇报——只隐去了闹钟的细节。受到领导的表扬和称赞。有位领导下结论般地说:“老和不作东郭先生,立场是坚定的。”老和不知道东郭先生是谁,但他赤手空拳打狼的故事却传遍了各个钻井队,成为一段佳话。而此时奔波在雪地上的老和已疲惫不堪,他忽然对那只狼失去了仇恨,他甚至盼望那只狼再次出现,那样他就会平静地躺在雪地里。把衣服解开,让狼把自己的五腑六脏心肝肠子掏干净。老和想狼会品出基层干部的肉和钻工的肉不是一个味道的。老和踉踉跄跄地走,一阵剧烈的腰痛使他差点扑倒在雪地上,他停了一下猛然想道,人死了有什么不好?想着想着他就说出了口,就想大声地问面前的人,然而空旷的雪地上没有一个人影。老和的问话没有得到回应。老和想,这事儿得回去问问张国栋,或许张国栋能知道。老和再走起来的时候就不那么蹒跚了。老和便很想哼支曲儿,可他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自己究竟会哪个曲儿。老家的酸曲很多,什么信天游、走西口、毛眼眼,但老和一个曲儿也唱不全。后来老和就想起了老婆玉英和玉英光滑的身子,他的心里便渐渐热起来。他就边走边想和玉英干那事的枝末细节,猛然想起那事有些模糊一片,能记住的竟是有限的几次,那几次都是因为玉英喘的太厉害,好像一只咬人的疯狗。玉英住在指挥部的家属点上,这样的家属很多,都是从天南海北农村来的,领导便叫她们开荒种地打粮食自己养活自己,说这叫拿起铁锹闹革命。这次开完会领导没让他们回家,许多队长都想回去和老婆亲热亲热,有的队长叫嚷再不回去就不认识自己的老婆了,以后不让进门了咋办?有个喜欢开玩笑的领导说,算了算了,回去罢。回去也是打井,回家也是打井,还是先回井队打吧。老和想,这两种井可不一样。但他没有说出口,领导和你开玩笑可以,你就不能和领导开玩笑,这就和领导每天晚上都能和老婆在一起,而你就不能是一个道理。老和便甩腿上了大雪地。老和一想起和玉英的那些事就觉得不那么累了,天气似乎也不算太冷了。后来老和就看到了白胡子老头儿似的井架子,老和就朝着白胡子老头几走去。走近了的时候老和听到白胡子老头儿朝他干笑了两声,老和吃了一惊,见井架子依然立在那里,那笑声似乎是从机器里发出来的,是一种很难听的笑声。老和走着走着就摸进了宿舍。宿舍也就是地窝子。在地下挖出一个深坑,顶上胡乱搭些杂木杆,铺一层苇箔,再铺一层油毡纸,又加上一层厚厚的土,这便是地窝子。如果不是烟囟正冒着黑烟,这地窝子就好像被大雪盖住了的一个个土丘。而现在,这些地窝子又很像一个个碉堡。

老和进了地窝子。颓然地倒在地铺上,他觉得他的腰快要断了。他躺了一阵子又从怀里掏出闹钟看了看,见那闹钟早停了。这使老和顿时失去了时间概念,不知道自己正处在什么季节,亦不知是几点几分,后来竟然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了,他恍若觉得自己还是在陕北的一孔破窑洞里,天明以后就该去放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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