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博士的决心已定,下一步需要抉择的是去哪儿读、跟谁读。这同样让他异常纠结。最方便的当然是在本校读,用不着挪窝儿,在自己经营了几十年的老巢里把博士论文这颗蛋生出来就是。可是,本校谁有资格做自己的导师呢?有几位资历超过他,但资望都在他之下,平时见到他都恭称“许院长”,即使在一起讨论学术问题,必待他发表高论后,他们才“冒昧贡献鄙见”,从不敢僭越。偶尔在他指定下率先发言,也必声明这是“抛砖引玉”。拜他们为师,不光自己太伤面子,只怕他们也消受不起,会连声惊呼“折杀我也”。这犹为次,更难堪的是,如果在本校读的话,他就摇身一变,成为他自己指导的博士生的师弟了,因为先入山门为大嘛!他既要给他们授课,又要和他们一起听课,至少要一起听外语和政治课。于是,他的身份就不断转换,门生对他的称呼及态度也随之变化,这会让他有一种乱伦的感觉。据说,这种情况早就在一些高校出现了,所以才有那么多人感叹,学者的辈分在读博士的热潮中被彻底搞乱了。因为忌讳与同事谈论这方面的八卦新闻,他有所不知的是,导师变成门生的师弟还不足为奇,更离谱的是导师成了门生的门生——华中地区有位学术经历与许志坚相仿的教授,有心读博而无路觅师。哎,有同样需求的人太多了,哪个博导门前不是车马盈门、冠盖如云?不善交际的他根本无法削尖脑袋从狭窄的门缝里挤进去。走投无路之际,他想起自己早年培养的某位硕士已荣任博导了,一咬牙,一跺脚,管他妈的纲常伦理,先把让他多年寝食不安的学历问题解决了再说!便不惜身份反转,对门生纳头就拜,慌得门生大叫“造孽,造孽!”许志坚不具备这样的心理素质,所以,在本校读博士的想法一冒头就被他扼杀了。
那么,去北京读?路途虽然远一点,但有高铁直达,来来去去还算方便。中央编译馆的大头目是他所在学术领域的执牛耳者,虽然江湖风传其人对女色兴趣很浓,但学问是真好,跟他读博士倒是一点也不辱没自己。但夫人王乐不赞成,说是他私生活不检点,有失师者风范。许志坚笑道:“我看重的是他的学问,其他可以忽略。反正又没听说他有‘男色’之好,我这半老头子与‘男色’也不沾边,他总不至于口味重到这般地步吧?所以,跟他读博士,对我来说,是不存在危险的。”王乐急了:“但我有危险!”许志坚十分诧异:“险在哪里?难不成他对学生的妻子也要染指?你……你……你……”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实话:“你毕竟红颜已老呀!”王乐又羞又恼:“该死的,你想到哪儿去了?我的意思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拜他为师,说不定慢慢就被他同化了,也患上‘寡人之疾’,跟女弟子不明不白、不清不楚,那我不就很危险了吗?”
原来如此。他想继续申辩,王乐却不容分说了:“跟那位大V读博绝对不行!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在学院里他说了算,在家里却一直是王乐说了算。王乐立场坚定,态度鲜明,不仅反对他师从那位大V,而且阻挠他去北京读博士,理由是“白白浪费那么多的交通费”。她质问许志坚:“难道咱家的钱已经多到可以‘烧包’的程度了?”但这只是说出口的理由,没说出口的是:到了皇城根儿,监管的难度就大大增加了,虽说按他的个性不会胡天海地,但犯点自由主义的小错误还是可能的。必须始终将他置于自己的眼皮底下!
王乐眼皮底下的地盘不止本校。她也不赞成许志坚在本校读博士,那会丢死人了。她为丈夫选择的读博士地点是上海,因为他们的独生女儿许珊珊刚好也在上海震旦大学的艺术学专业读博士。上海不在她的眼皮底下,却在女儿的眼皮底下,那就等于在她的眼皮底下了。女儿嘛,别看她有时与爸爸更亲,但如果有别的女人想乘虚而入把妈妈挤到一边或干脆取而代之时,她绝对会与妈妈站在同一战壕里的!为了家庭的长治久安,让她代为履行监管的责任,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及时向老娘通报,想来她会乐于效力的。
王乐谋划完毕,便向许志坚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力陈她精心归纳提炼的去上海读博士的“十大优越性”,都是放得上台面的,自己的小九九则讳莫如深。这个驭夫有术的女人谦称是“建议”,对于习惯于俯首听命的许志坚来说,差不多就是无法抗拒的旨令了。而事实上,他也不想抗拒,因为排除了北京后,他不仅首选的地点同样是上海,而且首选的学校也同样是女儿就读的震旦大学。因为震旦大学的陈儒生教授与他名望相埒而私交甚笃,为了挣得一顶渴望已久的博士帽,把朋友关系降格为师生关系,那是一时权宜之计,也不算太作践自己。此外,王乐概括的“十大优越性”中的水土相同、饮食相似、民风相近等等,他也高度认同。所以,王乐以“建议”外衣作伪装的旨令恰好与他不谋而合,是深惬其心意的。
王乐先还只是把地点圈定为上海,读哪所学校则准备尊重他的意见,并不敢奢望他直接选择震旦大学。与女儿在同一所学校读博士,虽然专业差距很大,没有真正“同窗”的可能性,她还是怕他会产生某种心理障碍。没料到他的想法是,反正已经颜面扫地了,还在乎给别人再多增添一点笑料?父女在同一时间同一学校读博士,现在也许是世人舌尖上滚动的笑料,将来很可能就是名垂青史的佳话了。既然已经豁出去了,那就一豁到底吧!再说,这不但可以增加与女儿亲密接触的机会,更多地感受“贴身小棉袄”的温暖,还可以近距离地对她实施监控,及早察觉她的情感动向——如果说他另外还有心病的话,那就是女儿已到谈婚论嫁的年龄,却还没有找到自己的情感归宿。他将这些想法告知王乐,王乐真是喜出望外!天下还有这样的好事?原本只打算把女儿发展为间谍,何曾料想丈夫居然也主动要求加入间谍的行列,单向的监视这下子可以变成双向的了,而遥控指挥的自己就有了两条下线,他们只对她负责,而互不知晓对方的使命,所有的情报都交给她,由她甄别、辨析、解读后,再给他们布置下一步的行动。嘿!她感觉自己穿越到二战时期英国的军情六处了。